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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奚山卷·翠申-《昭奚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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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在頸上一些年歲后,會化形成猴,再過些日子,吸取日月精華,又會化形為女子。待到此日,翠家子孫長大了,妻子也養大了,便是他們的成親之日。

    十分奇怪也十分有趣的姻緣。

    滿山之上,天氣晴暖之時,便常常可見舉止溫柔和藹的少年輕輕為一個旁的顏色的小母猴抓虱子梳理毛發。他們一生相依,終生相伴,遇到危險時,妻子便化作原形,系在夫君頸間,一生而同生,一死而同死,永不相離。

    扶蘇終于適應了這里,卻一直未見傳說中的大父翠元和大母三娘。他們被派去做采買,原本三兩日便可回,可如今已經七八天。

    奚山君卜了一卦,神色古怪,干笑幾聲,把龜殼收回袖籠,道:“不必為他們掛心,三娘心眼忒小,不使使性子,心中舒坦了是不肯回來的。”

    翠氏子孫一聽此言,也都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們的爹爹依仗自己生得貌美,常常弄出些風流韻事來,可手段不大高明,人又膽小,次次偏偏都被母親發現,二人不鬧個人仰馬翻鬼哭狼嚎是絕不肯消停的。

    十七、十八、十九和阿箸幫奚山君辦妥扶蘇一事,便都要回澄江赤水年水君處復職了。誰知他四人走了沒多久,竟又急匆匆地使法術叫幾個方士回來告知,人間起了瘟疫,近期莫要出山。

    又過了七八日,翠元和三娘夫婦依舊未歸,奚山君再卜,竟徹底沒了音信。她叮囑眾猴兒照顧好二五、二六兩個小崽子,便要獨身去尋。

    “孤與山君一同去。”扶蘇略微思索,便也起了身。二五、二六夜夜與扶蘇、奚山同住石房中,頗是依賴二人,奚山君要離去心中本就難過,見扶蘇也要走,一小抱胳膊,另一小抱著大腿,哇哇大哭起來。

    奚山君疑惑地道:“你去做什么?”

    她其實想問,你去能做些什么。

    扶蘇卻淡道:“大昭有舊俗,女子易裝出遠門,若無兄長夫婿跟隨,被認出了,是要被欺辱唾罵的。”

    眾妖看了看男裝打扮一貫粗魯殘暴的山君,向來與“需要兄長夫婿保護的女子”大不相干,不禁悶聲竊笑起來。

    奚山君心中一窒,慢條斯理道:“你未來時,我活了三百余年,獨自出山不知凡幾。”

    扶蘇卻站到她身旁,沉默許久,才道:“除非你把婚約燒毀,否則自我來此,沒有我跟隨,便不能獨自去人間。”

    他想了想,像個頑童,嚇唬另一個頑童,睜著黑黑的眼珠,沒有表情道:“那里人太壞,逮到妖女,要作法,宰了你。或許還剝皮,放在火上烤,你怕不怕?”

    奚山君被噎得很辛苦,她想說這是老子慣常做的行當,扒了人皮烤肉吃,我是只十分厲害兇惡的大妖怪。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緩緩而雀躍的微笑,“怕,怕極了!”

    扶蘇與奚山君扮成了兄弟,風餐露宿,一路朝距離奚山最近的左鎮而去。

    夜間扶蘇頭痛之癥又犯了,扶蘇用妖法壓制,也只克制住一時。出了山,到了人間的民居,人群越來越密集,扶蘇死死咬住唇,不肯叫一聲,唯恐被旁人聽到生疑。

    奚山君瞧他咬得嘴唇紅紅斑斑,心頭像被人狠狠踩了,勉強道:“疼便喊出來,敲了一更,都熟睡了,無妨礙。”

    扶蘇眉目皆結了汗珠,眼珠睜得大大的,望著布滿灰塵的高高的房梁,許久,喃喃道:“才一更啊。”

    他所有的手指都蜷縮了起來,死死抓住被褥,可被褥柔軟而不大吸汗,骨節像從水中撈出,不斷地從掌心滴出汗水。許久了,見他痛成如此,也不曾叫,卻忽然有氣無力地睜開眼,虛弱地問道:“幾更了?”

    奚山君坐在黑暗屋舍的一張凳中,靜靜地看著扶蘇,毫無倦色,“二更。”

    他額上暴出了一道道青筋,冷淡的眉眼變得猙獰起來,唇角卻忽然流出一股鮮血,滴答,滴答,染到了被褥上。

    奚山君心頭一慟,迅速捏開扶蘇的口,把左手手指塞進了他口中,厲聲道:“咬!”

    門外的更夫姍姍來遲,在幽長的夜晚中敲響了梆子。

    扶蘇沒有咬奚山君的手,只是握住那只手,眼珠黑黑的,言語中帶著顫抖:“三更了?”

    奚山君點了點頭,黑暗中,望著他的眉眼。

    痛苦擠壓了所有的知覺,扶蘇終于在黑暗中凄厲無助地慘叫起來。他狠狠地握住奚山君的手,奚山君坐臥不安,背過他,不肯看他的臉。

    黑夜中,再無人聽到這凄慘,更無人知曉其中緣故,奚山君背脊突然僵硬,直直望著前方,任由扶蘇手心顫抖冰冷,任由他如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她的手。

    他又慘叫,痛到極致。

    淚水爬滿面,始知泣不成聲,她卻依舊不肯回頭瞧扶蘇一眼。

    清晨時,她問他為何等到三更才肯發出聲,少年如是答道:“何必讓他人知曉我這樣痛,同情或者不懷好意的揣測,都非我所欲。三更天,再多愁苦煩惱的人借酒澆愁也熟睡了。”

    她又問他為何肯讓她看見他這般慘狀,少年又答:“我淪落如斯,這般凄慘無狀,你心知肚明,若是嘲弄或同情,皆因你識我。你既識我,便無不妥。”

    奚山君哈哈笑道:“公子昨日之聲,先時猶如田野青蛙,呱呱呱呱,后又如草中螻蟻,咿咿咿咿。”

    她果真嘲弄了他。

    扶蘇單手撐起身,中衣內晶瑩皮肉亦流過不少汗珠,蒸騰出了熱氣。他默默瞧她許久,才笑了一笑。

    到了左鎮,詢問時常換糧的店鋪,倒是確有一對夫婦相攜買糧,可是之后左鎮長官曾氏女眷出行上香,曾家小姐生得國色傾城,眾人都去圍看,待到散了,卻不見了這對夫婦。

    奚山君聽到此處,心中便有了幾分計較。翠元是個瞧見美色就走不動的妖,識得許多風月伎倆,八成瞧得曾小姐貌美,魂勾了去,走不動了,要去勾引逗弄一番。三娘霸道強勢慣了,自是不肯依。這夫婦二人行事素來荒唐,眼下不知做出了什么。

    路上行人議論紛紛,齊楚兩國皆染了瘟疫,一時克制不住,今日封了幾村,昨日又死了幾人,唾液飛濺。只是這瘟疫與邊陲左鎮顯然沒什么相干,奚山君便放下心,與扶蘇一同去了齊家尋人。

    哪知未行至官邸,便聽到一個不大妙的消息。

    曾家從前些日子起,喪事一件連一件。闔府上下,大前日方哭了老太太,前日老爺子就去了,老爺子方與老太太排排擺好棺,昨日夫人又眼瞧著不行了。今晨方起,去摸少爺,竟也涼了一半身子。

    曾老爺哭得昏天暗地,爹娘雙雙斷氣能說是喜喪仙去,夫人死了可說是身體羸弱感染了風寒,可兒子死了算什么?精壯的一個少年郎,平日能吃能睡能嫖能賭的,但見是個恨得人牙根癢癢的敗家子,可到底是家中唯一的子嗣,真令人哭斷了肝腸。

    來不及想曾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只是猜想不知下一個是自己還是女兒,曾老爺尋人里三層外三層地看守著院子,道士、大夫隨身備著,寸步不離,可是依舊止不住瑟瑟發抖。

    曾姑娘,被喚作紅枝的小姐,也十分惶恐憂傷,凄凄慘慘地哭了幾場后,行為反倒益發古怪,再不肯讓下人接近她的寢居,每日在繡閣中都獨自一人喃喃自語,道士作了幾回法仍不見分曉。

    奚山君和扶蘇在附近的民居寄宿,住了下來。

    第二日,聽說曾老爺也莫名其妙地病了,奚山君才皺眉道:“三娘著實太任性了。”

    扶蘇道:“山君覺得這些人之死均是大母三娘所為?”

    奚山君嘆道:“三娘何處都好,唯獨人太潑辣霸道,眼中不容一點沙。”

    扶蘇揣測道:“或因大父翠元與曾家姑娘有染?”

    “恐怕不是有染,是翠元又動了真情,熱熱切切要同那姑娘廝守了。”

    “為何叫又動了真情?”

    奚山君無奈地飲了一口茶水,瞧著曾府一派死氣沉沉,夕陽把柳影全映到了朱紅門上,才道:“翠元太多情,遇到一個心儀的姑娘,便要癡迷一陣子。可也就這一陣子,過了些日子,便全無一絲情意了。這毛病打罵皆試過,卻死活改不掉,故而說是又。”

    扶蘇哂道:“既然如此,三娘何必憂心忡忡?終歸要回家。”

    奚山君冷笑道:“那潑婦遇到翠元便全無章法了,平生所有氣力,除了生孩子,剩下的,但凡死前還有一口氣,也要用到拆散翠元同別的女人上。”

    扶蘇不解道:“妖這樣害人,殺了凡間的人,不會遭報應嗎?先前山君說自己因殺人劫財遭了報應,三娘不怕嗎?”

    奚山君啐了一口,恨鐵不成鋼道:“如何不會,如何沒有!這鬼世道,妖便是使用障眼法哄騙了人,都會遭雷劈,更遑論害死幾條人命!那潑婦又豈不知,不過死不悔改!”

    她方語畢,天色便變得陰沉起來,烏泱泱一陣云疊來,風卷著閃電,片刻便到了官邸后院上空。

    驀地,一聲響雷,震得人耳膜欲碎。

    奚山君臉色變了,走出民居,扶蘇欲跟上,卻發現她行走極快,如風一般,就這樣消失在眼前。

    當奚山掀開珠簾,繡樓上已經十分熱鬧。

    滿地皆是水,養荷花的細瓷缸碎了一地,荷葉上幾條小錦鯉垂死掙扎,不停撲騰。窗臺上一只花貓蹬掉了一只新繡鞋,長叫一聲,張開尖尖團團的嘴,叼走了可憐的魚,從奚山君腳下刺溜躥走。

    一個滿身焦黑的人轉了身,已瞧不出原來樣貌,只一雙黑眼珠泛著恨意,緩緩轉過來。瞧見了奚山,口中吐出一團黑氣。

    焦黑的人手中提著一把寶劍,寶劍的頂端還帶著焦黑。

    與奚山四目相對,兩相無言。許久,這被雷劈得焦黑的人,卻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米齒,紅了眼圈,傷心道:“他不肯跟我走。”

    聽聲音,只道是個文靜的女兒家。奚山君目光轉向香氣撲鼻,一片軟色嬌紅的帳幃,卻連嘆氣都懶得嘆了。

    一張女兒床,擠著兩只野鴛鴦。

    相貌倒都稱絕色,可惜皆在瑟瑟發抖,沒什么儀態氣質。

    “我與翠郎是真心相惜,望姐姐成全。”滿頭珠釵的母鴛鴦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我殺了你全家,曾姑娘,為了一個男人,你死了全家,你怎么還敢說,同我夫君真心相惜?”被雷劈焦的人不敢置信,一掌劈在綺羅繡的屏風,那一片湖光山色瞬間雨打風吹去,裂成絲絲縷縷。

    “我歡喜翠郎,至死不渝!”母鴛鴦癡癡望著公鴛鴦,眼波流轉,全是愛意。

    “你呢?”那瞧不出面貌,聲音文靜的女子望向生得仙氣飄飄的公鴛鴦。

    公鴛鴦端的一臉仙人相,卻膽怯得像見了鷺鳥的蚌殼中嫩肉,被黑人目光這樣惡狠狠地打量一圈,竟哇地大哭起來,淚珠子想也不值錢,一直掉,一直掉。他更咽道:“娘子,我錯了,我知道自己錯了。”

    公鴛鴦原是大父翠元,被雷劈黑的則是大母三娘。

    三娘聽聞此言,緩了緩顏色,柔聲問道:“錯了可改不改?”

    翠元哭得慘烈,鼻涕都掉了出來,可即便如此,還是像一個貨真價實的仙,他啜泣道:“可我是真心喜歡曾姑娘,喜歡就是喜歡,該怎么改?”

    三娘撩起袖子,文靜地咬牙切齒道:“那我呢,你喜不喜歡我?”

    翠元哭得肝腸寸斷,好似死了爹娘,“喜歡,我喜歡娘子。”

    說完,漂亮的眼珠為難地瞧著身旁擁著的曾姑娘,仙氣飄飄,聲音卻越來越小:“都喜歡。”

    “翠郎!”曾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感動受用。

    三娘后退了一步,手背揉了揉眼,良久,才紅著眼,拿劍指著二人道:“奸夫淫婦!我殺了她,劃花她的臉,看你還喜不喜歡她!”

    翠元吧嗒掉淚珠子,抽噎道:“她就算毀了容,死了,我也喜歡她,覆水難收。她若死了,我定然心如刀絞,娘子不如一并連我也砍了。”

    那曾姑娘也凄慘道:“夫人,你既已殺我爹娘兄長,不愿我二人一起,又何苦留我同翠郎人間掙扎,我們愿意一同死在夫人劍下謝罪!”

    “你閉嘴!”三娘口燥臉紅,顯是說不過她。

    “你呢!倘使……倘使我和她二人,你只能選擇一人,你又選誰?”劍尖刺到了翠元的喉間。

    翠元看著三娘許久,才含淚閉目道:“之前是你,遇到曾姑娘,便是她。”

    “三娘!”一直靜靜看著三人鬧劇的奚山終于開口打斷這有些難堪的場面,“休要再問。”

    “翠元生來多情,癖好如此,近乎癡,也近乎病,你便忍了此一時,隨我先回去如何?”奚山瞧著三娘神色變幻不定,面部的肌肉不斷抽搐,又道,“府中這幾人尚不到頭七,鬼差未來勾魂,現下還了這闔府性命還不遲,也免得附稷追著你劈。”

    相傳,附稷是一種天魚,手持雷槌,游弋云間,專劈世間不行正道之徒。

    三娘卻低下了頭,許久,才問道:“山君,若二郎當時娶了那個女子,你又當如何?”

    奚山君笑了,“他若娶了那個女子,我豈不欣喜若狂?他若如世間俗夫,只重女色,我豈不欣喜若狂?他若有朝一日眼淚也能橫流,我豈不欣喜若狂?”

    三娘低聲道:“我與山君不同。我喜歡的人若是也喜歡我,便只能喜歡我一人。哪怕他喜歡旁的女子只是一時一日,我也斷然不會讓他好受。他喜歡我不能是最喜歡,更不能只是淺淺的喜歡,最喜歡時還有次喜歡,淺淺喜歡我那深深喜歡又給了誰?他只能喜歡我。”

    語畢,焦黑的手從胸口掏出幾個珠子,作勢狠狠一揉,奚山君臉卻黑了,攥住她的手腕,“你莫要胡鬧,捏碎這幾人的魂,就真的要遭報應了!”

    她惡狠狠地瞧著曾姓的女子和翠元,“這賤人毫無廉恥,為了心上人情愿放棄忠孝節悌,枉生為人,連我等妖族都不如,今日若不讓她父母兄弟因她而死,賤人壽終之時永墮畜生之道,我日后被雷劈,又豈能心甘情愿酣暢淋漓?”

    “接下來呢?”扶蘇聽到此處,紅爐火上煨著的一壺茶水也就煮沸了。扶蘇取了壺,潤了潤杯,淡淡一笑,問道。

    奚山君吃了好幾杯茶水,才無力道:“你猜。”

    扶蘇想了想,道:“嗯,三娘變成了石頭。”

    奚山君一口茶噴了出來,“你怎么知道的?”

    三娘語畢,口中便念念有詞,惡狠狠地盯著一對野鴛鴦好一會兒,把翠元駭得滿面汗淚交替,霎時間,她竟……變成了一塊石頭。

    一塊焦黑的巨石。

    扶蘇淡聲道:“三娘苦苦糾纏,殺了一眾人,偏偏不肯殺丈夫和那女子,擺明是不舍得殺翠元,也不肯殺死曾姑娘讓他傷心,如此一來,還能做些什么?離開翠元看他二人逍遙她決計是不肯,翠元得的這等風流病一時之間又不會同曾姑娘斷了,她只能閉目隔耳,不聽不看,陪在翠元身邊,等他回心轉意。”

    奚山君有些驚訝,也有些贊賞道:“你年紀尚小,竟這樣聰慧。”

    “之后呢?你便回來了?”

    “我帶不走她,便只得來找能帶走她的人了。”

    曾家連死五人,晴空朗日又遭了雷劈,侍人都覺邪門,十分惶恐,拿著包裹紛紛逃竄,扶蘇與奚山君一起登府時,偌大一個官邸空蕩蕩的,只剩幾個道士卷了幾串珠子朝外跑,連侍衛隊也都不知所終。

    堂前五口棺,從老到少排列,尸首皆面色慘白。

    閨閣之處隱在姹紫嫣紅深處,傍晚日落,余暉灑在一條孤單單的甬道,多少寂寞。

    奚山君穿門而入,步履沉穩地上了樓閣,推開廂房一扇折門。

    翠元和曾紅枝已不知所終。

    室內空蕩蕩,鴛鴦戲水的花樣還未完成,鎮紙壓著,風吹過,水紋似乎也蕩開。

    奚山君一副癆病鬼模樣,仰望那塊無五官無覺的石頭,它滑稽可笑,自欺欺人,要這樣在別人的閨閣中,固執地沉默下去。

    “瞧我帶誰來了?”奚山君在夕陽中微微一笑。

    扶蘇被她拉得跌跌撞撞,拂去白袍上的灰塵,拱手行了一禮,玉冠冰涼,烏發柔軟,垂到了胸前,“蘇冒昧來此,還請大母賜見。”

    那石頭許久都沒有動靜。扶蘇望向奚山君,她下頜一抬,扶蘇轉身,黝黑的石壁上卻滲出一層水。

    “她哭了?”扶蘇不解。

    奚山君走近石頭,伸出手,那石頭竟裂了一條紋,憑空長出一張嘴,乖乖吐出了五顆火紅的丹珠。

    奚山君笑瞇瞇地看著石頭,斯文道:“我猜,她不是哭了,是嚇尿了。”

    眨眼間,巨大的黑色石頭變成了一塊光澤柔潤的白玉,無瑕的身軀上卻布了一大塊的暗紅斑痕,垂著的一把藍色玉穗四十根,絲縷分明,握在手心,剛剛好。

    她把白玉放入衣襟內,五顆丹珠分別塞入五具尸口內,不多時,五人俱有了呼吸,面色紅潤起來。

    她與扶蘇一同離去,兩日間,出了左鎮,約莫翻過了兩三座山,快至奚山轄境,卻瞧見路旁成蔭的樹上,棲息著一只翠色猴兒,身軀形態是只普通猴兒,可是憑空卻讓人覺得不知何處強壓了這世間眾猴兒一頭,仙氣飄飄。

    猴兒瞧見奚山君,從樹上跳下,入了她的懷中。

    奚山君折起一枝柳,狠狠地抽了那猴兒一頓,冷笑道:“怎么,那樣天仙似的美人兒也膩了,想起回家了?”

    猴兒被抽打得鮮血淋漓,一雙水汪汪的眼只瞧著奚山君討饒,卻不敢呼痛。

    “曾小姐呢?你可壞了她的身子?”

    猴兒吱吱兩聲,連連搖頭。

    “她已回了家?”

    猴兒又點了點頭。

    “前日還在海誓山盟,她如何肯的?”奚山君譏諷地問道。

    猴兒搖身一變,又成了貌美白膚的仙骨少年,垂頭,低聲如蠅蚊,幾不可聞,“我不喜歡她了,就這么搖身一變。”

    任哪個癡情的姑娘瞧見風度翩翩的心上人變成一只綠毛的猴子都會嚇得尖叫昏倒,曾姑娘腿沒軟,還能跑得這樣快,足見人與人生死相許的深情也不過如此而已。

    “有趣嗎?”奚山君又拿柳枝狠狠地抽打了翠衣少年一下。

    少年泫然欲泣道:“無趣極了。人與妖在一起,誠如那些道士所言,沒什么好下場。”

    奚山君抿緊了唇,臉色陰晴不定,許久,才扔了柳條道:“不愿瞧見你這張臉。”

    翠元委委屈屈地搖身一變,又變成了小猴兒,跳到了奚山君肩上。

    扶蘇一直沉默不語,正午的太陽照在那翠色毛發的猴兒身上,它頸間竟系著一塊閃閃發光的東西。

    奚山君側目一瞧,打了翠元的頭一巴掌,“手賤的毛病幾時能改掉,到底也清清淡淡地修了這么久的道了。”

    翠元委屈地用爪子抱住頭,卻自覺理虧,益發不肯言語。

    扶蘇定睛瞧去,那塊東西正是三娘化成的白玉。瑩瑩澤澤,溫潤貞靜。

    翠氏族人,皆擅竊,大父翠元,個中翹楚。

    扶蘇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瞧見整座奚山,才曉得它原本這樣高。可縱是這樣高,夾在巍峨群山之中,也不過是個巨人叢中的矬子罷了。

    “此山為何喚奚山?”扶蘇問道,“我看過《群山冊》,大昭十幾代的地圖也都讀過,從無一山叫奚山。”

    奚山君微微一笑,“公子且閉上眼。”

    扶蘇點了點頭,只覺被那人握著手,隨著風一陣行走,鼻子被霧氣潤得潮潮的,再睜開眼,已到了半山腰的石頭房子處。

    她松開他的手,身上的麻衣吸了草叢中的晨露,變得濕答答的。

    “我小的時候不愛讀書,嫌書卷太沉,亦不愛撫琴,厭琴聲太悶。哥哥問我想做什么,我說我想看人。”

    扶蘇淡淡一笑,一襲藍袖白衫,側身問她:“為何愛看人?”

    奚山君微微愣了愣,才道:“我同我哥哥說,看很多很多的人,才知有些人為何這樣可怖,另一些又為何這樣可愛。讀不懂的書反復看了總能看懂,看不會的琴譜練多了也終有一日可閉目而奏。那人定是也一樣,看多了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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