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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喬家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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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小茉是個老實姑娘,老是羞慚慚的,二強話也少,兩個人談了一個多月,竟然連彼此的一些基本情況還沒有摸清楚。慢慢地,二強發現,小茉很愛看電影,兩個人坐在一片黑乎乎中,都自在了許多,自在是自在了,話更少了。

    喬二強與孫小茉的戀愛進程極其緩慢地向前邁進。

    終于有一天,孫小茉覺得,與其這樣悶著,又提心吊膽地處著,還不如分了算了,回歸以前的日子,一個人過,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吧。

    在認識兩個月后的一天,孫小茉與喬二強照例在周二的晚上見面,這一天,孫小茉說她不想看電影了,喬二強便陪著她沿著大街慢吞吞地走,兩個人之間依舊隔著一肘的距離。

    孫小茉這一天其實是打定主意來跟喬二強說,以后不要再見面了的,可這種話無論在家里練習過多少遍,事到臨頭,總還是很難出口,一句話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的,孫小茉憋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二強問: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孫小茉只是搖頭。

    二強說:要不你坐一下,你是不是走得累了?

    道路旁街心花園里的長凳上早坐上了人,黑黢黢的好大一團黑影兒,聽到一點動靜后微微分開,是兩個人。

    二強看到這情景,沒來由地覺得好笑,他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聲。

    孫小茉偷眼看到喬二強的這個笑容,心里恍恍惚惚的。

    喬二強算不得英俊,不大笑,但是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時,會叫人心軟。

    好容易找到一個空座,喬二強伸手抹一抹石凳上的灰,在褲腿上蹭蹭手,示意孫小茉坐。

    孫小茉一坐下便說:我們別再處了好不好?

    她把這句話說得飛快,好象怕心口的那一股子酸痛要追上嘴里的這句話,攔住它不叫它出口似的。

    二強一時沒有聽明白:你說什么?

    孫小茉突然地就哭了起來,哭得喬二強大張了嘴,手足無措。

    我們以后還是不要處了吧,孫小茉大聲地抽泣了一聲又說。

    孫小茉說著,捂著臉,趴在膝上嗚咽。

    二強結結巴巴地勸:你......你不要想處,我,我,我是不會......勉......勉強你的,你,你,你不要哭吧。

    孫小茉一味地埋頭哭著,無限委屈。

    好容易等到她不哭了,二強說,送你回去吧。

    孫小茉象被粘在了石凳似的不肯動彈。

    這種情形實在叫喬二強摸不著頭腦,只好坐在那兒陪著她不動彈。

    過了好一會兒,孫小茉的情緒好象平靜了,站起來朝前走。

    喬二強莫名其妙地失了戀,但似乎,也算不上失戀,喬二強也沒跟大哥大嫂說。

    這么著過了約莫有半個月,有一天,孫小茉的姨又打電話找到喬二強,問二強,他跟小茉是不是鬧意見了,如果是,請他讓讓步,男孩子的心要寬一些,讓一讓女孩子不丟臉的,小茉其實也后悔得什么似的,可是女孩子臉皮子薄哪,不如你先服個軟,說兩句好話,主動一點也就好了。都不小了,覺得還算合適的話,大家都互相多原諒原諒。

    喬二強站在單位那唯一一臺電話機跟前,沐浴在大姑娘小媳婦們的目光里,聽著方姨一番沒頭沒腦的話,自己也沒頭沒腦起來,不知道怎么回答。

    方姨在那邊卻已替他約好了下次跟小茉見面的時間,二強掛上電話時忽然很恍惚,記不得自己到底是答應了呢還是沒答應。

    二強還是在約定的時間里到達了約定的地點,到的時候,孫小茉居然已在那里等著他了。

    于是,喬二強又莫名其妙地與孫小茉接著談起了戀愛。

    這一回變故過后,二強發現,小茉變了很多,走在一起時,竟主動地挽起了二強的手臂,話也多了,神情也見活潑起來,偶爾還會撒個嬌,看在喬二強的眼里,不知為什么總有一種她豁出去了的感覺。

    八月份,喬一成過生日,虛歲二十八。

    三麗打電話到一成單位沒找到他,只好把電話打給了小朗。

    三麗說,他們兄妹三個湊了份子,想給大哥做生日,因為南京風俗里男人是不作興過三十歲整生日的,不如提前一點,過二十八,八比較吉利。三麗在電話里笑說,其實就是想找大哥吃頓飯啦。

    小朗挺抱歉地說:實在對不住啊三麗,我已經定好了飯店給你大哥過生日了,要不,你看,你們一塊兒來,一起吃飯怎么樣?

    三麗在那頭沉默了小會兒,說:這樣啊,那不用了。我們改天好了。

    小朗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說:要不真的,三麗,你們一塊兒來吧。

    三麗說:不用了,你們過二人世界吧。我們改天。

    生日那天,小朗約了一成到一家檔次不錯的飯店,誰知又臨時接到電話,出了趟任務,一成一個人在大堂一角的桌子上等了一個多鐘頭,小朗氣喘吁吁地趕來,看他坐在角落里,說,自己其實定了個包間。

    一成說:定包間做什么,就我們兩個人,花那個冤枉錢做什么?

    小朗親親熱熱地挽住他:怎么就冤枉了?我們結婚后你的第一個生日,不該好好地過嗎?享受一下也應該的。

    一成心里頭不是不感動的,可是話到嘴邊,不知怎么地就變了味兒:你呀,就會亂花錢。

    小朗推著他進包間:你就是這點不好,碎!

    看到小朗定的菜單,一成等服務員走出去傳菜,跟小朗說:喂,就我們倆個,你點那么多菜!退兩個好不好?

    小朗有點生氣了:你這個人!人家好心好意地替你安排生日,想請你吃頓好的,還做了惡人替你推了三麗他們,不就是想跟你兩個人享受一下的。

    一成詫異道:怎么三麗他們約了我們嗎?

    小朗說:我跟他們說請他們改一天,我想我們兩個人過。

    一成想說什么,看看小朗的臉色,側過頭湊上去,賠了笑說:你生氣了嗎?哎,我可沒別的意思,你的心意我當然是明白的。

    小朗伸了手指點著他的額把他的腦袋推遠一點:我怎么就覺得你心里面還是看兄弟妹妹們更重一點,我跟你說,現在咱們才該是最親的人呢,兄弟姐妹哪能跟你過一輩子?

    一成笑問:那么你會不會跟我過一輩子。

    小朗歪了頭,極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我還真就答不上來,想來是會的吧,可是,在沒有白頭到老以前還真的很難說。

    喬一成拖著聲音“哦--”了一聲。

    小朗綻開笑容移了個座位,幾乎要靠到一成的懷里來:生氣了?不是你自己說的,只有變數,才是永恒的東西。

    一成斜著眼看著小朗:我說過這話嗎?

    小朗說:你沒跟我說過,但是我聽見你跟你兄弟說過。

    一成安慰地拍著小朗的背:小朗,我是打算跟你好好過一輩子的。

    小朗坐直了身子笑:不過你也沒有說錯。

    這一頓飯吃了喬一成大半個月的工資,吃得他心跳肉痛的,心里暗想,都是差不多的家庭出來的,怎么小朗就這么想得開,用錢比自己那是瀟灑得多了。

    誰知這以后,葉小朗竟然認真地存起錢來了,喬一成高興之余又有點疑惑,忍不住就問小朗: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別想買的東西?

    小朗神秘地對一成說:哎,我現在有個想法,我們努力個兩年,存點錢,再把英語好好復習一下,考個托福,爭取出去好不好?我們單位,走了兩三個呢,這兩天總編正在招人。咱們將來也出去吧,去美國。

    喬一成愣住了,這我可沒有想過。他說。

    干嘛不想?小朗用肩碰碰他:人家能做到我們也能啊,又不比人家差,你英語不是挺好的?再撿起來嘛,容易啊,考個托福,上了五百多分的話,可以拿獎學金的。

    一成說:我一個學中文的,到美國做什么呢?

    小朗挺興奮的,臉紅紅的:干嘛非要做跟專業有關的事?做別的也一樣,另外讀個專業就是了。你們單位就沒走的?肯定有吧,只怕比我們這里多得多了。

    喬一成想起來,這些日子,臺里的確走了好幾個人,都說是去國外留學,有去美國的,有去日本的,聽說有一個去了毛里求斯,說是那里是英屬的,將來轉地方也容易,平時大家閑聊時,嘴里的話都換成了簽證,獎學金什么的。

    就在上個星期,胡春曉閑閑地無意似地在辦公室里說,她愛人去了美國,在麻省理工學院,讀博士去了。

    有人問,托福分一定考得很高吧。

    胡春曉說:不,他考的是gre。

    喬一成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事跟自己有什么關系,現在叫小朗這么一說,勾起了點心事。

    他哪里是能離開的人呢?他還有許多的牽著絆著的東西。再說,他喜歡這個城市,熟悉的人與事,一成不變的日子,叫他安心,給予他很大的安全感。

    一成對小朗說:算了吧,我們別亂動了,這種事,羨慕不來的。

    可是,小朗卻沒有改主意,反倒真的開始復習英語來,每周上三次托福課,看來是有點當真了。

    喬一成有點擔心,回過來又想想,隨她去吧,到時候,被拒簽兩次她自然會死心的。

    說有牽絆,這牽絆還真的又來了。

    多少日子不見的二姨突然過來找喬一成,非常嚴肅地說,她在街上看見喬四美跟一個黑胖老男人一起在逛馬路,那老男人對四美一臉巴結的樣子,看上去,他至少大四美二十歲,穿金戴銀的。

    二姨說:其實我也是多嘴,可是又覺得不說是不行的。要是真的正經談談對象也就算了,歲數大點就大點,老夫少妻古來也不是沒有,可是,我聽說現在好多做老板的,都拿小姑娘當玩意呢,再鬧出點什么,真要叫鄰居笑死了,你媽在天之靈也不得安生!

    喬一成得知消息,當晚就跑回家去了。

    他想,以前他以為自己是九命貓妖,其實不對。

    他簡直地就是上輩子欠了他們的。

    6

    喬一成著急忙慌地回了家,兄妹幾個圍著八仙桌坐下來,由喬一成帶著他們,開家庭會議。

    喬祖望晚上又開始很少呆在家里了,電視已經吸引不了他了。

    四美咯蹦咯蹦地吃著油炸花生米,吃得一嘴噴香,完全不知道這次的會議直是沖著她而開的。

    喬一成把眉頭皺得成一個疙瘩問:花生誰炸的?

    二強被一成氣呼呼的語氣弄得懵了:我炸的,四美要吃。

    一成揮手:端走端走!

    四美委屈地叫:大哥,一點花生米也不讓人吃了嗎?人家從小就缺嘴,好容易現在條件好點兒了,可以想吃什么吃點什么,大哥你干嘛呀,這么嚴肅?

    喬一成朝她翻翻眼睛:你當是開茶話會哪,吃花生!我就不知道你沒心沒肺地怎么吃得下去!

    四美尖聲道:我又怎么啦?大哥你好容易回趟家,一回來就拿我開刀,我挺好的呀。她低下頭去看看自己的裝束。

    喬一成冷哼一聲說:你現在不讀汪國真啦?不裝淑女了?

    四美不高興了:哪個裝了?人家本來就是淑女。

    一成更氣:哪個說你是淑女?是不是哪位老板?吃得腦滿腸肥,沒事兒拉著你壓馬路消化食兒對不對?他老人家高壽啊?

    四美呱嗒呱嗒地眨著眼睛,象個小傻子似的,那表情叫喬一成心里一軟,仿佛是那一年里,四美從蘇州獨自跑回家來,蓬著頭發,露著缺了一顆牙的憨笑,叫大哥大哥時的樣子。

    喬一成說:四美,我跟你說,一個女孩子自己不尊重,男人就會覺得可以在她身上占點兒便宜!你明白嗎?

    四美搖頭:我不明白。

    喬一成在弟妹們間的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不由得抬起眼來認真地看了看這個小丫頭一眼。

    燈光里的喬四美半依在桌邊,身姿苗條修長,面目與小時候比起來變化并不大,不算好看,可是不知為什么,一點天真一點傻,一點厚臉皮一點無所謂,使她看上去有一種粗嘎嘎的吸引。

    喬一成嘆一口氣:喬四美喬四美,你叫我說你什么好呢?非要我把話給點穿了有什么好?想給你留點面子你都不要。你說說,那個跟你一起逛馬路的大黑胖子是誰?

    四美一愣,轉轉眼珠子想了一想,突然哈哈地笑起來。

    不禁喬一成,連二強三麗都給她笑呆了。

    四美笑了半天,喘著說:大哥,你今天帶我們開會就為了這個事兒啊?大哥,你放一百個心吧,我可是“外貌協會”會員,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嫁一個漂亮人物的,不說象費翔小虎隊吧,最起碼也要大差不差才行。那個黑胖子,三分象人七分象豬,別說這輩子,下輩子我也不會嫁他,除非我下輩子投胎做豬。

    說著,又笑,笑得又快活又放肆,滿屋里潑著她的笑聲。

    喬一成被她說得將信將疑:你不想嫁他你還跟他到處走?不怕人家看見了說閑話?

    四美立起眉來:哦,我曉得是誰在大哥你面前下蛆了,是二姨對不對?那天我們碰上了,我就知道她要多嘴!我怎么啦?我一個尚未婚配的女孩子,交朋友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嗎?總比她老太婆還要嫁人來得光彩吧!再說,陳老板又不是只請我一個人,他請了我們好多同事呢,大家一起出去吃飯的,她哪個眼睛看我跟人家單獨逛馬路的?添油加醋!

    四美氣得臉紅紅的,抓了把花生泄憤似地咯嚓咯嚓地嚼。

    喬一成說:有風有影才能讓人捕風捉影,你若做得正,人家怎么會說到你頭上?人家怎么只說你喬四美,不說喬三麗?

    四美咚地一聲在椅子上坐下,生氣地說:大哥你就是一天到晚拿我跟三麗比,都是一樣的親妹妹干嘛不一樣地待?你從小就偏心三麗,這么些年我從來沒說過,不代表我就沒有上心!

    說著,眼里竟然涌上了淚水,在燈光下那兩眼的淚一汪一汪地。

    喬一成說:我哪里偏心過。

    一直沒出聲的三麗突然插嘴道:大哥,我可以給四美擔保,她才不會看上什么黑胖子呢!她的心思,一眼可以望得到底,就是想嫁一個美男子,大哥你放心好了,我會看著她的。說著,三麗抿著嘴笑起來:喬四美也就是看上去傻,其實她不傻。

    四美也撲地笑了起來,嘟了嘴沖著喬一成說:大哥,你冤枉我,要補償我。

    喬一成到底沒忍住笑,說: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四美湊到大哥跟前,臉幾乎上貼到大哥的胳膊上:大哥,我想買件羊毛衫,嗯,還差一點錢。大哥......

    一成往后仰著腦袋:離我遠點,象個什么樣子!

    走的時候,終究還是塞了些錢給四美,四美心滿意足地拿著錢走開了,一邊還笑說,以后這樣的家庭會議要多開的好。

    話說明了,兄妹幾個也都覺著餓了,二強張羅著做了飯,大家隨意地吃了點。

    熟悉的飯菜的味道,身邊弟妹們十幾年來看慣了的模樣,一點一滴在心頭,讓喬一成心眼兒里哆嗦了一下,有一度他那么急于逃離的生活,在這一刻含情脈脈地包圍著他,他覺得自己好象一條游回到舊日水域的魚那樣。他突然想,他的兄弟與妹妹們,究竟是不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

    他這輩子,就想抓住點兒什么在自己手心里,抓得牢牢地,貼心貼肺,永遠不離不棄。

    吃完了,二強在洗碗,一成悄聲地問他:跟孫小茉處得怎么樣?

    二強半天才答:還好。

    一成笑道:這兩個字實在是太籠統了。

    二強吱唔著,說:她......有點問題。

    一成說:哦,問題你是說缺點?缺點誰沒有?要學會辯證地看問題。

    二強淡笑了一聲:大哥你話里頭全是學問。不是那個意思啦!

    一成說:那是什么意思?

    二強慢慢地一個一個把碗從水里撈出來擦干:她就是......身體上有點問題。

    一成一時沒有轉過腦筋,忽地腦門兒上那根筋突地一跳,壓低了聲音問:你......你是不是......你們是不是......那個啦?你這小子,等不及了嗎?沒出息的東西。不過,要不,還是,你們馬上結婚?

    二強抬頭看著大哥,眼睛撲閃著全是問號。

    一成在他后腦上拍了一掌:你還裝傻,還非等藏不住掩不住了才結婚是不是?

    二強嘎噠嘎噠費力地轉著眼珠子,好半天好半天,才刷地紅了臉,象給丟進開水鍋里糴了一下的一只龍蝦似的:哥,你你你,你說什么呀!不是那個,是,唉,她有病。有一種病。

    一成不笑了,什么病,他問。

    二強吞吐著說了。

    一成問:那,你跟她約會時,她犯過嗎?

    二強說:犯過,第一回,把我給嚇了個半死,我以為,她中了什么毒了呢?后來送到醫院搶救過來后才曉得不是中毒。

    一成心思轉得快,在話里聽出了苗頭:第一次?那么就有第二次了?到底她犯過幾次病?

    二強囁嚅著說:三次。

    一成在家里再呆不下去,一肚子的氣,越來越脹,脹得他象個汽球似的要飛上天去。

    一成氣沖沖地回了家,葉小朗剛下班沒一會兒,正端著一碗餃子呼啦呼啦地吃著。

    喬一成披頭蓋臉地直問到她臉上去:葉小朗啊葉小朗,你可真是,你看你干的好事,把什么人介紹給我弟?

    葉小朗被他突出其來的怒火燒得暈頭轉向:怎么啦?你說什么?是不是你家的二強跟孫小茉吵架了?

    喬一成實在是沒好氣,話出來的自然也不好聽起來:你別裝沒事人,避重就輕!葉小朗啊葉小朗,我說你收了人家什么好處了,這么害我弟弟?

    小朗聽了這話也地動了真怒:喬一成,你把話說清楚!我害你弟什么了?我收了誰的好處?

    喬一成也微覺自己的話有點過份,可是此時此該又不能收回來,只好梗了脖子堅持:那個姓方的,她給你什么好處了?她家那個侄女兒,是有病的!你就把她介紹給我弟?你不是害了我弟一輩子?

    小朗驚訝道:你說孫小茉有病?有什么病?我可不知道!

    什么病!喬一成把聲音又拔高了些:羊癲瘋!還是挺嚴重的那種,她跟二強兩人這才處了幾個月啊,都發了三回了!你敢說你一點也不知道?

    小朗又驚又氣,喘氣都不勻:我要事先知道叫我活不過今晚!

    一成看她氣得臉紅脖子粗,額角的筋都爆了出來,聲都變了調,便說:哎哎哎,說話就說話,別咒自己啊!犯不著,我就是要跟你確認一下,你到底事先知不知道這女孩子是有病的?

    小朗聽到一成的話音軟下來,突地涌上滿眼的淚來:我要知道我還給你弟介紹?我還不知道你?平時看上去和言細語的,碰上你兄弟姐妹的事兒,你就翻臉不認人,我要真知道我還敢老虎口里拔牙?

    喬一成說:行行行,我信你是真不知道。不過你可得把事情問清楚,趁早叫他們算了吧!

    小朗也不再答話,套了件外套拿了包就往門外跑,喬一成一把抓住她:你你你,你上哪兒去?

    小朗恨恨地撥開他的手:我上方姨家里去,我現在就問個清楚,我可不背一個收人好處欺瞞家人的罪名!

    說著,旋風一般地卷出了門。

    留下喬一成倒愣愣地,覺悟出自己的過頭來,象被孫猴子施了定身術,足在門旁站了半天才慢慢地踱回臥室。

    過了一個多小時,葉小朗又旋風似地卷了回來,把包往沙發上一扔,看也不看喬一成,沒頭沒腦地說:我問清楚了啊!孫小茉是有病!癲癇。方姨也說了,不是先天的,是小時候有一回跌傷了腦以后留下的后遺癥。反正情況就是這樣,要分手還是要怎么著,你們兄弟自己商量著辦,別跟我說,我也再不問你喬家兄弟的事,你們盡管去兄弟情深,就當我白做了一回二百五。

    喬一成訕訕地笑了一下,道:別這么說,咱們不是一家人嗎?我也是急昏了頭,我們家二強是個叨三不著兩的傻孩子,這一回要不是我問著他,他還這么稀里糊涂地呢。

    小朗恨聲說:喬一成,我可算是認得你了。

    說著,拿了一本托福的語法書,躺在沙發上看,再也不理喬一成。

    喬一成隔天又回家跟二強商量了一下,叫他自己拿主意,最好是分手算了,二強沒有做聲,半天說了四個字:她也可憐。

    喬一成好好地看一眼這個弟弟,這一兩年里,他似乎越來越不大認得喬二強了,好象二強的樣子都變了不少。一成懷念他的倒八字眉,懷念他滿院子瘋跑的樣子,懷念他象個小老鼠一樣到處尋摸著吃食的神情。

    幼年時的喬二強,坐上歲月的慢車,漸行漸遠,甚至沒有跟喬一成說一聲再見。

    也許詩人說的對,喬一成想:青春必得愚昧,愛,必得憂傷。

    二強原是打算跟孫小茉說分手的,可是幾次見面都開不了口。

    沒等他開口,孫家的人倒把事情挑明了。把二強叫到家里去吃飯,說是小茉的病起初隱瞞是不對,可是這毛病真的不是天生的,是摔跤摔的,不會遺傳,而且,孫家就這么一個女兒,各色的嫁妝都齊備的,結婚時不用二強操一點心,重要的是,小茉挺喜歡二強,說他老實可靠,懂得心疼人。最好呢,還是希望他們兩個好好地相處下去,不過,孫家也說了,要是真的想分,絕不勉強。

    孫家媽媽說:以我們女兒的條件,也并不是找不著,至少我們女兒工作不錯,又是獨養女兒。

    二強回去轉述了孫家人的話給一成聽,一成想了半天說:那么你自己拿主意,看你能不能承受她有病這種事實,如果可以,就處下去,不能,就趁早,別耽誤了自己更別耽誤了人家女孩子。

    二強到底還是跟孫小茉繼續處了下去。

    喬一成可算是把妻子葉小朗大大地得罪了。

    7

    喬一成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算哄得妻子葉小朗有了點兒笑臉兒。

    不過小朗說了:我以后得學個乖,再也不管你們喬家的閑事了。

    一成賠笑道:你不是北方姑娘嘛,你們北方姑娘最豁達了,你不會記我的仇吧。

    小朗說:不記仇可記得教訓,豁達并不是缺心眼兒,我可真的跟你說清楚了,現在是你弟自己決定要跟人家談下去的,這里面可沒我什么責任了,以后,好壞都別找我理論。

    喬一成在心里嘆了口氣,他也想不通為什么二強竟然答應了跟孫小茉繼續交往下去,興許二強覺得自己的客觀條件不好,能找到象孫小茉這樣的,算是不錯了。想想,也的確是這么個理,可是,在喬一成看來,二強到底還是委屈了。

    這可真是能叫人愁白了頭。

    喬一成攬鏡自照,鏡中人面目凝重,年紀模糊,三十的人,有四十的頹喪,五十的無奈。

    風從窗口吹進來,吹得那鏡子微微地晃,人與周圍的事物都象水中的倒影。有一剎那間,喬一成油然而生一種:我這是在哪里的念頭。

    風吹過,鏡子定了,念頭也就過去了。

    三麗跟一丁一直感情很穩定,結婚的東西也備得差不多了,三麗省吃儉用地給一丁買了一個漢顯的bp機作定婚紀念,把廠子里的小姐妹都給鎮了,誰都說,喬三麗,你可真是舍得!

    三麗驕傲地含笑不語。

    終于,三麗要正式拜見公婆了。

    為了三麗的終身大事,喬家的兄弟姐妹們又坐在一起開了個家庭會議。

    這一回,提出要開這個會的,竟然是四美。

    四美跟一成說:我聽說王一丁的媽是一個厲害貨色,在他們家那一帶有名的,大哥,我們可得好好地坐下來商量商量,別叫三麗沒進門就矮了氣勢,被那個老女人欺負了去,以后過日子就別想抬頭了。

    喬一成道:不至于吧,我看一丁挺老實。

    四美哧地一笑:大哥,我看你是書讀得多了有點忘本,你忘記出前一丁家是哪里的了。水西門的!水西門的女人,是好惹的嗎?水西門的老女人就更不好惹!

    二強插嘴:四美,你可別挑著三麗跟婆婆吵架。

    三麗笑道:你別瞎操心四美,我也不是好惹的。

    三麗嘴上這么說,心里也在打小鼓。

    她也聽說一丁的媽是個厲害的人,嘴皮子不饒人的,一丁私下里也跟她囑咐過許多回,要是他媽有些言語不到,叫三麗不要往心里去。

    這位未來的婆婆三麗其實也不是沒見過,去一丁家時見過兩次,不過沒有留在一丁家吃過飯,三麗還是比較守舊的想法,總覺得沒有定下來的時候,女孩子不好總上男孩子家門上去,顯得不精貴。

    一丁的媽穿著格格正正的一位瘦巴巴的老太太,臉上的線條極硬,腰板筆直,言語客氣,神情疏遠。

    三麗對哥哥妹妹們說:我見過他媽幾次,印象還算好。

    四美又哧了一聲:我告訴你三麗,這種老太婆最會裝了,假模假式的,等你一嫁過去,馬上就會撕下溫情脈脈的面紗。

    這話把喬一成都講樂了,二強正喝水呢,聞言噴了一地的茶水,咳著說:我的媽媽呀,那個汪國真是什么人呀,真了不得,把四美都教得會講成語了,老師教了多少年都沒有教會,不得了不得了!

    四美撲過去在二強背上咚咚地捶。

    一成看著他們笑,一邊小聲地跟三麗說:四美說得也不無道理,你自己放機靈點,要懂禮數,不過真有矛盾也別示弱。

    三麗說:我曉得的大哥,重要是不是他媽,重要的是一丁跟我一條心就行。

    這一回,喬四美顯示了她在婚戀家庭問題上難得的敏銳性,她沒有說錯。如果三麗知道一丁媽在她背后說的話,一定會氣炸了肺。

    一丁他媽說:這女娃子可不簡單呢,還bp機,哼,當我們都是傻子,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都是我們家王一丁的錢?我也不好說什么,誰叫兒子不爭氣,還沒結婚就被老婆牽著鼻子走,不拿老子娘當一回事,工資統統交到老婆手上,八字沒撇的時候就認不得媽了!

    話是這么說,三麗上門時,老太太還是掛了一臉的笑容,做了一桌子菜,一丁的爸爸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大家子團團地坐了一屋子,一頓飯吃得倒其樂融融。

    一丁的爸爸沉默得幾乎讓人懷疑他是個啞子,不過,三麗還是能看出他在家里的地位。一丁的兩個弟弟,完全是被慣壞的孩子,飯桌上活躍自在得近乎放肆,他的妹妹倒比較安靜,借著碗的遮擋偷偷觀察三麗的表情舉動,偶爾含義不明地笑一下。

    飯桌上當然的主角是一丁的媽,卷了衣袖給三麗布菜,說:既然要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見外,有東西就吃,有話也要說,婆媳婆媳啊,難處也好處,大家心眼放寬些就行。我是個爽快人,麗呀,你日后就知道我的脾氣了,再好說話不過的。你媽媽死得早,不過我聽說一丁講你是很講理的小孩,住在一個屋檐底下,在一個鍋里吃飯,你讓讓我我讓讓你就行了,夫妻間婆媳間姊妹間都是這樣。

    說著就笑。

    這頓飯讓三麗把一丁家的情形摸了個大概,一丁的爸與弟倒是不要緊的,妹妹是友是敵還不明朗,那個媽媽可真是一個人物。

    果然,過不多久,三麗就跟未來的婆婆打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三麗與一丁的廠子這兩年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了,這半年多來獎金也發不出了。廠子里人心浮動的,不少小青年嚷嚷著要走,可真走的,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王一丁。

    廠里一直挺器重一丁,差一點就給他報了市勞模,只是一丁的資歷尚淺,廠長說了,再過兩年,拿個市勞模,再上個中層,連當上廠長都不是沒有可能的呀!

    誰知道一丁竟然向廠里提出了辭職。

    三麗的主意。

    三麗在報上看到一則大副的招聘啟示,一家合資廠在招技術工人,三麗毫不猶豫地替一丁報了名。

    一丁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三麗說:沒什么好猶豫的,你別聽廠長說的,他那是在驢子鼻子上掛胡蘿卜呢,國營廠啊,哪是你想當什么就當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里三層外三層的婆婆管著呢,我們又是一點門路也沒有的小百姓,他那么說,是想穩著你給他干活呢!什么資歷不夠,書記的小舅子有什么資歷?不照樣上了中層。有機會就不要放過,你有技術在身,為什么不找個好地方呆著,一定要一輩子窩在一個小廠子里?

    一丁原本就聽三麗的,于是就去參加考試了,報的是老本行,機修。

    錄取的通知在一周內就寄到了一丁的手上。

    王一丁在廠里辦了辭職,驚掉了一廠子人的下巴。

    也叫一丁他媽大為光火。

    一丁時廠的時候,跟廠里定了個五年的合同,如今還沒到期,廠里說要一丁賠錢。

    一丁媽得知情況以后,極其不高興,當著三麗的面就掛下了臉皮,對著一丁說:你現在是人大心大,不把娘老子放在眼睛里了,就算你覺得我沒有文化,不配攙和你們的事,你好歹跟你爸商量一下啊,就自己把這么大的事定下來了!廠子再不好,也是國營企業,有勞保的,這個外國人的廠子,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卷卷東西跑到太平洋那頭去了,你哭都找不到墳頭!

    三麗說:國家引進的外資,不會那么容易就卷東西跑的。

    一丁媽冷哼一聲:做女人的,男人心眼子活動的時候,就要做個定海神針,哪有攛掇他做危險的事的!

    三麗利落地接道:這年頭,心眼子不活動此只有等著喝西風北了,怕什么,我不還在國營了嗎?一丁就是闖不出名堂還有我呢!

    一丁媽光火地拔高了聲音道:你的意思是我兒子是吃女人軟飯的命羅?

    三麗賠了一點笑說:怎么你誤會成這樣,一丁是有技術的,怎么會吃軟飯?荒年餓不死手藝人,我們一丁什么時候都不會叫人看扁了。

    一丁媽把手上的洗菜盆重重地管摜在水池里,咣當一聲脆響:上人說一句你有三句在等著,我不曉得這是哪家的規矩!這還沒結婚呢,就攛掇得我兒子跟家里人離心離德了!

    一丁嗡聲嗡氣地說:媽你不要說了,也不要生氣,我們決定了,就是定了。以后,會好的,你放心,我也沒跟家里離心離德,三麗將來是我老婆,我也不會跟她離心離德!

    從此老太太見了三麗也就不再費勁地掛上一張笑臉,三麗索性在婚前不踏進王家的門了,婆媳兩個,還未真成一家就僵住了。

    三麗一賭氣,自己拿了存的錢出來賠了廠里的款子,這么一來,結婚的錢也不大夠了。原本打算跟一丁在外面租房子的,一時也辦不成了。

    三麗的婚事,又耽擱了下來。

    好在,一丁一到新廠子,他的一手好技術馬上就在一群人中顯現出來,老板相當喜歡這個年青人,一丁的工資比原先長了一倍多,三麗挺欣慰。

    有鄰居給四美介紹了個對象,竟然是個大學生,在一家工廠里做助工,一成三麗他們都覺得挺好,希望四美跟人家見個面處處看,找一個有點學問的人,有學問的人總要講道理些,以四美這個脾氣,要是找個一樣要強的,還不得成天地雞吵鵝斗的。

    四美對于大學生這個名頭倒不以為然,可是捺不住好奇,又有點期待,想看看那是怎么樣的一個人,于是打扮了一番去了。

    沒料到不過一小時四美就回來了,兄姐們問她怎么這樣快的,四美說:不能再待下去了,隔夜的飯都要吐出來了!

    只有三麗一下子明白了四美的意思,問道:長得不好嗎?

    四美說: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圓滾滾的一個頭,眼睛象手指甲掐出來的一道縫,個頭五短不說,簡直是三個等份!三分之一上半身,三分之一腰,三分之一是腿,走在他身邊真是嘔!

    一成不高興地批評她:你這張嘴就是刻薄,哪里就差成這樣了!男孩子要那么漂亮做什么,又不是花瓶,人家可是正經名牌大學出來的,人家不嫌你文化程度低你就該燒高香了!

    四美翻翻白眼,撇了嘴道:大哥,你就是這樣,你以為知識份子有多了不起,我告訴你說,知識分子要是壞起來,可比文盲壞多了。你們誰也別勸我,我這一輩子,非漂亮得象白馬王子的人是不嫁的!

    三麗說:我就知道你是這個心思。

    喬一成勸四美:人嘛,五官不就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只有一種排列組合,再好看能好看到什么程度?再英俊,他也得是一個人樣兒,難不成會漂亮得不象人?

    喬四美斬釘截鐵說:得看一輩子呢,當然得找一個看得特別順眼的。

    兄姐們只有嘆氣,倒是二強說了句:大哥,你隨四美的意吧。

    誰知那相親的男孩子倒是對四美念念不忘的,時常在四美工作的飯店門口徘徊不去,足有兩三個月,弄得四美自我感覺更加地好,以后有人給介紹對象,越發地挑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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