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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喬家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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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文老師的再度相遇,再度成為師生,喬一成覺得,生活里有光影浮動,他跟他一直敬佩喜愛的人慢慢地接近,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成為文老師一樣的人。

    文清華在學(xué)生中很受歡迎,他剛剛?cè)畾q,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紀(jì),學(xué)歷好,家勢好,性格從容溫和,贏得了許多女學(xué)生與年青女助教和講師的愛慕。他沒有結(jié)婚,似乎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有女朋友,慢慢地,有人會說,他多少有點怪氣。他住在學(xué)校的教工宿舍里,周末也不見他回父親那里,總是獨來獨往。

    但凡有一點點關(guān)于文老師的閑言碎語出現(xiàn)時,喬一成總是第一個板下臉來請人住嘴,他象維護(hù)自己的名聲一樣維護(hù)著文老師的名聲,不能忍受一點點的污點崩濺在他心目中的最端正而理想的存在上。

    學(xué)校嚴(yán)禁談戀愛,然而,那種年青的,豐沛的,旺盛的,躁動的生命力是無論如何也阻不了的,喬一成的班上已經(jīng)有好幾對了,還有幾對是跟外系的同學(xué),大家心照不宣,相互掩護(hù),玩強(qiáng)得如同石頭下的野草。

    相比較而言,喬一成是一個很悶的人,雖然他面孔周正,成績也不錯,但是女孩子們會覺得他陰沉沉的,不大跟他接近,他好象生活在一個夾層里,上下不靠,但是自得其樂。

    喬一成是班里最早在外找臨時工貼補(bǔ)日常開銷的人,大二的暑假,他就在一家小餐館里找了個廚房打雜的活兒,每晚六點到十二點,隔一天上一次班,周末比較忙的時候,中午就要去,當(dāng)然錢也會多一些。

    喬一成上大三的時候,他們學(xué)校的后門那兒開了一溜書店,喬一成常去蹭書看,一來二去,跟一個書店的老板混熟了,每周兩個晚上替他看店子,這么一來,難免會碰見同學(xué)或是老師,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離群索居的,是掙錢去了。因為錢來得不易,班里有時組織一些活動什么的,要額外交一些活動費(fèi),喬一成多半是不參加的,同學(xué)們覺得這個人有點兒摳,小男人氣,再有活動,也不大叫著他了。

    盡管喬一成把自己劃在了同齡人之外,他還是快活的。

    他有點象熱水瓶,內(nèi)里滾熱著,外面摸上去總是冷的。

    文老師冷眼看著這個孩子,看著他與同學(xué)的那一點點隔膜,這孩子還象小時候一樣,姿態(tài)別扭地守著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文清華總是有意無意地在他看店的那兩天去那家小書店找書,跟喬一成交談兩句。

    快過五四青年節(jié)的時候,文清華買好了書,隨意地說起班上組織的遠(yuǎn)足,喬一成說他也知道,是要去陽山材才玩兒,文清華問喬一成為什么不去,喬一成說,家里還有事。

    文清華笑,說:你的弟弟妹妹們也不小了吧?

    喬一成說:其實還小,小妹妹才十三。

    文清華好象忽然想起來似的,拿出兩卷膠卷遞給喬一成:家里現(xiàn)成的,再不用,要失效了,正好給你們,你跟著一塊兒去玩玩吧。人跟人,太近了故然不好,太遠(yuǎn)了,也不好。

    就象你看一幅畫,太近了變形,太遠(yuǎn)了模糊,不遠(yuǎn)不近,才能看出明暗虛實來。

    喬一成答應(yīng)了,然而心底里,起了一點微妙的牽動,文老師似乎不該是這樣一個小心拿捏的人,他一直都記得,小的時候,他在窗外看老師,老師轉(zhuǎn)過臉來對著他時的那張笑臉,溫和寧靜,全無防備,無限接納。

    喬一成從這一天起,接受了文老師的建議,開始跟同學(xué)們一點點地接近,到學(xué)期過半,班里班委換界時,喬一成被推舉為班級生活委員。

    二強(qiáng)十七了,終于進(jìn)了工廠做學(xué)徒,擺脫了待業(yè)青年的尷尬身份。

    說起來,這一回倒真是喬祖望的功勞。

    喬祖望偶遇當(dāng)年父親開理發(fā)鋪子時收的一個學(xué)徒,這人算起來是喬祖望的師兄,結(jié)婚早,大兒子快三十了,居然混得很不錯,在工商局工作,正經(jīng)是一個公家人,喬祖望央求師兄給二兒子想個辦法安排個工作,師兄拍胸脯答應(yīng)了,一個月以后,果然給二強(qiáng)安排了。

    喬祖望給喬二強(qiáng)虛報了一歲,把他送進(jìn)了一家印刷機(jī)械廠,工種是鉗工。

    喬祖望為此得意不已,邊喝著酒邊說:看看看看,還是得靠你老爹爹吧?你老爹算不得有大本事,野路子還是有兩條的。

    十七歲的喬二強(qiáng),當(dāng)上了工人。

    廠里給新近進(jìn)來的這批小青年一人安排了一位師傅,二強(qiáng)的師傅是個女的,正式見面那天,她來遲了,看著其他人恭敬地跟著自個的師傅走了,二強(qiáng)孤伶伶地扎著手站在車間空地上,等著人來領(lǐng)他。

    來來往往的師傅們問:這個小孩兒,你的師傅是哪個?

    二強(qiáng)就答:是馬素芹。

    那些老工人們就笑,說:咦,這個娃兒蠻有福氣嘛,給一枝花做徒弟。

    二強(qiáng)正疑惑間,車間大門處跑過來一個女人,身材瘦長,背著光也看不清臉孔,只見她一邊跑一邊往胳膊上套著護(hù)袖,往頭上戴著帽子。

    跑得近了,那女人四下里看,就有人喊,一枝花,你的徒弟侯你老半天了,快把人領(lǐng)走吧,看看小后生家等得脖子都長了。

    那女人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二強(qiáng)一眼,低聲說:走吧。

    二強(qiáng)老老實實地跟在女人的身后往鉗工車間去,都不敢抬起眼皮來看人,頭一直低著,只看見女人穿著一雙舊的黑面搭絆布鞋,挺干凈,但鞋邊綻了一點口子,穿了雙紫色起暗花的晴綸襪子。

    出乎二強(qiáng)的意料,鉗工車間以女性居多。剛才已經(jīng)有人領(lǐng)過來了兩個新青工,都是年青的女孩子,冷不丁過來一個男娃,車間里起了一陣喧嘩,女人們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嘻哈著,聲音又脆又亮。

    馬素芹,你好命噢,分到這么一樣嫩相相的小徒弟,男娃頭,以后重活你省事啦!

    就是就是,馬素芹你老牛啃嫩草啦!

    哇哈哈地一陣笑。

    喬二強(qiáng)新剪的頭發(fā),細(xì)長脖頸間青青的一片,細(xì)長眼,窄臉,白布襯衫藍(lán)布褲子,還真是不難看。

    又有男人插進(jìn)嘴來:馬素芹有了小伙子,更看不上我們老白菜幫子啦!

    就是就是,眼皮子夾都不夾你!又是先前那個哇哈哈的女人聲音。

    二強(qiáng)從小在鄰里間聽?wèi)T了這樣的俗話,可還是不好意思,躲沒處躲藏沒藏的,覺得連手腳都多余,活象田里插著的稻草人似的任人參觀。

    馬素芹也笑,聲音卻低沉許多:你們看著眼紅吧?我告訴你們說,這是羨慕不來的。

    竟是一口的北方話。

    二強(qiáng)鼓足了勇氣偷眼看過去,看到一張白凈的臉,瘦長,眼角微微上挑的眼,有了兩分歲月的淺痕,然而看出來是曾經(jīng)鮮亮過的。

    二強(qiáng)倒抽了一口氣。

    廠子里按規(guī)矩發(fā)給小青工一人一身深藍(lán)的粗勞動布工作服,二強(qiáng)興奮不已,下了班也沒舍得脫,直接穿回了家。

    一回家碰見剛回來的喬一成就湊上來說:哥,我在廠里有個師傅,是個女的,你猜她長得象誰?

    喬一成斜著眼跟他開玩笑:象劉曉慶?還是象李秀明?

    二強(qiáng)說:象媽!

    二強(qiáng)說完就笑,喬一成罵他看走眼了,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兄弟倆開心地鬧了一會兒。

    喬二強(qiáng)每天早早地起床上班,興頭頭的,更叫他快樂的是,半截子回來了。

    早些年二強(qiáng)從垃圾堆里撿回來的小東西,沒養(yǎng)兩天又不見了,現(xiàn)在,又回來了。

    二強(qiáng)一眼就把它給認(rèn)出來了,它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細(xì)長身條兒的大貓,缺了半截的尾巴輕輕地靈活地?fù)u動。

    青年工人喬二強(qiáng)蹲下來,摸著它有點臟兮兮的毛,說:你這個嫌貧愛富的東西!又回來了?

    都說家有余糧才養(yǎng)貓,貓回來了,說明喬家的經(jīng)濟(jì)條件真的好了一點。二強(qiáng)每月可以拿十三塊錢了。

    這里喬二強(qiáng)高高興興地,喬四美卻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痛苦。

    那天她一放學(xué),便撲在床上嗚嗚地哭起來,把兄姐們都嚇了一跳。

    三麗問她:你怎么啦?

    四美的頭埋在枕頭里,不清不楚地哭訴:蓉兒死啦!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

    喬一成嚇壞了:哪個死了?你同學(xué)?

    四美不理大哥,捶著床板繼續(xù)哭:那個混蛋男人,那個混蛋男人,他把蓉兒害死啦!害死啦!

    喬一成急得頭頂冒火:你在說什么呀?是誰害死了誰?

    三麗拉住一成,說:沒事大哥,你別管她,讓她抽風(fēng)。

    喬一成問:到底誰死了?

    三麗說:翁美玲死了。

    喬一成一口氣突地就松下來:翁美玲死了你哭什么?你哭得著嗎?

    四美繼續(xù)哭:她是我的偶像,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怎么可以死呢?

    兄妹三個成一排蹲在床邊看喬四美趴著哭,憋著笑快憋成內(nèi)傷了。

    四美哭得情真意切,漸漸地感染了兄姐,喬二強(qiáng)說:唉,其實我也喜歡翁美玲,她的兔子牙真可愛。

    三麗說:演技也不錯。

    喬一成揮揮手,趕走一片慘淡烏云:算了吧,別想了,紅顏薄命。

    喬一成以為以喬四美的性子,轉(zhuǎn)頭就會把事情拋在腦后,可沒想到,這丫頭一連傷心了個把月,幾乎每天哭泣,喬一成很不理解,但是又怕她出事,叫三麗多盯著她點。他在報上看到,還就有小姑娘學(xué)著翁美玲自殺的,真出了人命了。喬一成覺得自己又要長出一根白頭發(fā)來了。

    還算好,過了有兩個月,喬四美自己緩過來了,把收集的翁美玲女士的所有照片包在心愛的絲綢手絹里,藏進(jìn)了箱底。

    她迷上了瓊瑤小說,每天功課也不做,連上課都在偷看。

    然后,喬一成發(fā)現(xiàn)這丫頭不梳麻花辮也不扎馬尾巴了,把一把頭發(fā)全披散下來。

    四美的頭發(fā)從小就蓬松,這么披下來不見飄逸只見散亂,從身后看去,腦袋直大了一輪。

    她還變得愛穿白色衣裙,也不知打哪里弄來了一個細(xì)頸花瓶,每天在墻根弄點野花青草插在里面。說話里多了許多的哇,啊,呀,的感嘆詞。

    那天是周末,兄妹幾個坐在一起喝大骨頭湯,放了新鮮的蘿卜燉的,是二強(qiáng)的拿手好菜。

    正喝著,三麗用勺在湯里撈了一撈,遞到二強(qiáng)眼皮底下:二哥,你這里頭放的是什么?鴨子毛似的。

    二強(qiáng)細(xì)看了半天不知是什么。

    三麗倒看出來了:別是蘆葦吧?

    四美前兩天跟同學(xué)特地從近郊采了一大把蘆葦插瓶,沒想到這東西見風(fēng)就飄,弄得家里到處都是。

    喬一成說:四美你把那個東西扔了,到處飛,煩人。

    四美說:你們不覺得它好飄逸好清雅嗎?好美啊!好別致!

    喬一成聽她好來好去,胳膊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曲起手指在桌上哆哆地敲了兩下:喬四美,喬四美!說人話!

    二強(qiáng)哈哈笑:你酸死個人!

    四美尖尖的嗓門兒叫:你們好俗氣!好沒有情調(diào)!

    二強(qiáng)說:你最有情調(diào),上衣和裙子不一樣的白色,你知不知道這樣是不能搭配的?

    四美氣得忘記好來好去了:總比你脖子上纏一根老干菜似的白綢布冒充許文強(qiáng)好點。

    二強(qiáng)說:我現(xiàn)在進(jìn)步了,早不搞那套了。

    三麗出聲,對二強(qiáng)說:咦?二哥,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眼光比以前好多了嗎!是不是受了什么小丫頭的熏陶啊?

    二強(qiáng)的臉居然紅了一紅。

    喬一成喬三麗他們都沒在意。

    二強(qiáng)一直就那么糊里糊涂,沒心沒肺的,這樣的人,臉紅也只不過是精神煥發(fā),若是黃了一定就是防冷涂的臘。

    跟情啊愛啊什么的,大約是不相干的吧。

    后來喬一成才知道,他錯了。

    四美才十三歲,發(fā)育得卻不錯,抽了個子,小胸脯挺挺的,打扮得也有些超過她的年歲,遠(yuǎn)遠(yuǎn)看去,是個少女了。

    少女喬四美,早戀了!

    喬一成在接到老師請他去一趟學(xué)校的消息時,聽見自己頭頂冒白發(fā)的滋滋的聲音。

    2

    老師面容板得象一塊鐵板,水都滲不進(jìn)似的,喬一成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

    喬四美小姑娘的“初戀愛人”是一個學(xué)校有名的男生。

    他有名因為他是一個留了兩級的男生。

    是一個留了兩級的漂亮男生。

    連老師都說,他空有一付好皮囊,也就是說,這位嚴(yán)謹(jǐn)?shù)描F板似的中年女老師也承認(rèn)這孩子的皮囊好,何況那正值豆寇年華被瓊瑤阿姨弄得神叨叨的小姑娘喬四美?

    那老師還特地把喬一成拉到窗邊,指著操場邊上一個顯然是被罰站的高個子男生叫他看。

    很少有孩子罰站也罰得那樣漂亮,他簡直象一株挺拔的小白楊。

    剎那間,喬一成在心里已經(jīng)替妹妹四美找了一個脫罪的借口,雖然這借口上不得臺盤。

    可是,接下來,喬一成聽到老師說的事后,簡直地想過去把這個小白楊的樹枝給撅折了。

    老師從抽屜里兩個指頭捏出一本薄薄的舊而破的書來,喬一成一看臉就黃了。

    老師說:他們不僅僅是放學(xué)后約會那么簡單,這個,是那個男孩子給喬四美看的,被我看到了收過來了。我現(xiàn)在也不太清楚喬四美同學(xué)到底看了多少。這個東西,可是大大的毒草啊!害了多少孩子!但凡看過的,沒有一個不變壞的!太嚴(yán)重了,這事。

    喬一成只瞄了一眼那書,《少女的心》。

    喬一成在心里嘆:完了完了,我們家四美完蛋了。

    喬一成怕極了,他想起聽說的一件事,說有個年青的女孩子因為看了那本書,與10多名男子發(fā)生性關(guān)系而以流氓罪被判處死。

    可憐他糊涂的妹妹啊!

    那天以后,喬一成開始盯緊四美,他和二強(qiáng)三麗三個輪流值班,下午去接四美回家,中午,他硬要四美到自己學(xué)校去吃飯。一個二十出頭半大不小的男孩子身后面總拖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這小姑娘還有點神叨叨的,多少透著點兒詭異,喬一成也顧不得了,他想,反正這張臉已經(jīng)丟光了,索性隨他去吧。

    小姑娘四美如同一根彈簧,壓力之下,有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饒是看得這樣緊,她依然有辦法跟她的小男友約會,有一回趁著上體育課的時間,兩個人偷跑出去壓了半個小時的馬路!他們還常常情書來往,喬一成從四美書包里搜出來看了之后,拍著桌子罵“狗屁不通”。

    喬一成差不多要絕望的時候,喬四美忽地,“失戀”了。

    那個漂亮的留級生,移情別戀了。

    喬四美很是心碎。

    喬一成一直跟在后面批評她,近乎謾罵。

    有一晚,喬一成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四美蹲在院子里燒著什么東西,火苗很小,在夜色里搖晃顫抖,映著十四歲失戀少女喬四美的臉孔,上面淚痕與鼻涕糊在一塊兒,象一塊綢布,浸了水,皺了。

    喬一成把想要喊出的聲音咽回肚子里去,算了吧,他想,再不成樣,總歸是一點心思,由她去吧。

    喬一成不知道的是,其實那本《少女的心》四美根本一頁都沒有看。

    沒有來得及。

    那天是她剛從小男友手中得到這本書,按耐不住想上課翻翻時便被老師抓個正著。

    可是不知怎么的,喬四美看過《少女的心》的風(fēng)聲還是露了出去,傳遍了全校。

    喬四美在大家的眼里成了一個不干不凈的女孩子。

    她的名聲這樣地壞,以至于結(jié)婚的那天晚上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處女她自己都覺得有些恍然。

    隔年,喬一成大四。

    他繼續(xù)著他的讀書與打工齊頭并進(jìn)的生活。

    他得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工作。

    文老師介紹的。

    老師說,他姐姐有個女兒,小姑娘十六了,成績不大好,尤其是文科,語文與英語,比較吃力,想請個人幫著補(bǔ)一補(bǔ)。

    喬一成很是感激,他明白這是老師在變著法子幫著他。

    文氏一門俊秀,哪里用得著他來替人家孩子補(bǔ)習(xí)。

    喬一成誠惶誠恐地去了。

    文老師姐姐在一家很大的報社工作,已經(jīng)升了主編,家里住著單位分的房子,條件相當(dāng)不錯。

    喬一成的學(xué)生是一個面目平常的女孩子,細(xì)而黃的頭發(fā),身材十分瘦弱。

    女孩子有一個很優(yōu)雅別致的名字叫居岸,文居岸,喬一成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好象這女孩跟這個名字不頂配似的,卻沒有深想為什么她會跟著母親姓。

    文老師的姐姐家除了母女倆,還有一個男人。

    鄉(xiāng)下男人。這一眼望去便知。

    可能是文家請的幫工之類的,家里只母女倆,沒個男人,有時是要人來做一做粗活的吧,喬一成想。喬一成看過他給家里買過菜,換過煤氣包,那年代,用煤氣包的人還不多,喬一成看過他扛著上的樓,手撐著腰,看著挺結(jié)實的一個男人,年紀(jì)怕不小了,總歸有五十來歲了吧。

    文家阿姨很是客氣,晚上如果下班早,碰上喬一成上完了課要走,總留他吃晚飯,小姑娘居岸悶聲不響地陪著吃。那男人有時也在,盛了飯菜蹲在廚房里一個人吃,偶爾弄出點細(xì)小的聲響。過了些日子就再也不見了。

    文阿姨對居岸的要求很高,吃飯的時候都在糾正著她的坐姿,時常小聲地提醒她不要發(fā)出聲響。

    小姑娘居岸看上去并不別扭,實則有一種暗地里的任性與倔強(qiáng)。

    喬一成看她微撅起來的嘴,喝湯時故意發(fā)出的滋溜聲,以碗遮臉,偷偷地笑。

    好人家的孩子跟他們貧家小戶的孩子,這個年紀(jì)里,原來都是一樣的,刺猬似的,膽小卻又時常乍了滿身的刺,卻越發(fā)地暴露出他們的膽怯來。

    起初,居岸這小姑娘與他的小老師喬一成并不親近,她木著一張臉對喬一成,叫她寫便嘟嘟囔囔地寫,薄薄的嘴唇翕動著,趁著喬一成不注意就飛過來一個白眼。喬一成把目光藏在眼皮下,看了個清爽。

    這孩子與他尊敬的文老師有著血緣關(guān)系,讓喬一成對她有陌名的親近感,都說外甥象舅,可惜這孩子與文老師沒有半點相似處,似乎也并不太像她的母親。

    這一對年青的師生卻由于一點點小事而忽地,走近了。

    那天喬一成到文家,文阿姨還沒下班,小姑娘文居岸正在洗澡,隔了衛(wèi)生間的門,濕碌碌的聲音叫喬老師等一等。

    喬一成呆在書房里,閑了,從書包里摸出點東西咔嚓咔嚓地吃起來。

    小姑娘居岸洗好了澡,過來看見平日里總是一本正經(jīng)的喬老師在啃什么東西,腮幫子鼓起來老大一塊,撐得他的臉有點變形,意外地稚氣。看到她時,下意識地把手里的東西往身后一藏。

    居岸問:你在吃什么?

    喬一成實在有點窘,他多希望他手里拿著的,是一個蘋果,一個梨,要不是根甘蔗也好啊。

    喬一成臉微紅。

    居岸說:給我吃一點呀!

    喬一成詫異地猶豫地亮出手里的一個生山芋,掰了一半遞給居岸,居岸拿過去香甜地啃起來,啃著啃著,就對著喬一成笑起來,疏眉淡目一下子,生動起來。

    喬一成也笑了,問:你喜歡吃這個?

    居岸含了一嘴的東西,唔嚕地說:喜歡,媽不讓吃,說不雅。

    喬一成用手背揉揉鼻子,笑。

    喬一成不時地,會帶一點小東西,在補(bǔ)課的時候送給小姑娘居岸吃,都有是他的妹妹們喜歡的東西,居岸好象從來沒有吃過,饞得象只小老鼠,飛快地把東西填進(jìn)嘴里咕咕咕地嚼著。

    她開始每次盼著喬一成來家上課,每逢媽媽說留喬一成吃飯,居岸總是很高興,可又不愿把那份高興露在臉上,抿著嘴低著頭悶笑。

    文居岸象許多十來歲的小姑娘一樣,對年青的異性睥睨又好奇,她們能敏銳地查覺一個男孩子是否是無害而溫和的,答案顯然是肯定的,居岸常會無緣無故地欺負(fù)喬一成一下子,打定了主意他是不會同她計較的,從中得到一點點莫名的快樂。

    居岸在補(bǔ)課時會突然用筆戳一戳喬一成的手背,或是在他的指頭上染一道墨水,或是叭地在他的頭上敲一記。

    但是她又會很真誠地等著喬一成來,埋頭盡心地做他給她準(zhǔn)備的大量的試卷,再不發(fā)出半點抱怨。而其實她也并不是一個很愛學(xué)習(xí)的小孩。

    她有時對喬一成說:學(xué)這個有什么用?我是中國人,才不要學(xué)英文。聲音里帶著一點點驕縱與哀求。

    喬一成說:大家都覺得英語重要,都在努力地學(xué)。

    居岸問:你也是哦?

    一成說:我也是。

    居岸輕快地說:那么你是笨蛋。啊,你是一個笨蛋。

    喬一成沉重?zé)灥娜兆右驗檫@個小姑娘變得輕快起來,有時候,他覺得她像他的妹妹,有時候,又覺得不像。

    居岸過十六歲生日的那天,喬一成應(yīng)約文阿姨的約去她家里吃飯。卻發(fā)現(xiàn),居岸躲在房間里哭。

    文阿姨的臉色有些陰,一盤盤好菜與一個很大的蛋糕兀自在桌子上炸開一團(tuán)熱鬧。

    文阿姨敲敲居岸的門:居岸,出來吧,喬老師來了。

    居岸開了門,紅著一雙眼坐到桌子旁,卻不動筷子。

    文阿姨問:你做什么?

    居岸說:我要去。

    文阿姨說:不可以。

    居岸倔:我要去!

    文阿姨說:你快吃,等下我們要到療養(yǎng)院看外公。

    居岸說:先去叫他再吃飯!

    文阿姨說:我覺得不必。

    居岸的上臉繃得緊緊的:那是你覺得,你總是替我覺得,從來不讓我自己覺得!

    文阿姨端起碗來默默地吃飯,喬一成看見居岸也拿起飯碗,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入碗中,一成尷尬極了,又不由得替居岸心酸,也不知道這女孩子要做什么。她表情執(zhí)拗痛苦,仿佛有天大的心事,喬一成是看不得小孩子有心事的,他愿意看著他的弟弟妹妹們沒心沒肺,所以他才會格外地心痛三麗。

    吃完飯,喬一成把帶來的一套優(yōu)秀作文選送給居岸作禮物,遞到她手里的時候,喬一成覺得她塞了個什么東西在自己的手里。

    背了文阿姨展開來看時,上面有一排極細(xì)小的字:請你明天想辦法帶我出去一趟。

    明天并不是補(bǔ)習(xí)的日子。

    喬一成在臨走的時候?qū)ξ陌⒁陶f:對了阿姨,明天在少年宮有一個作文講座,請的是市里的一個很有名氣的老師給大家做免費(fèi)輔導(dǎo),我想帶居岸去聽。

    文阿姨答應(yīng)了。

    隔一天是周末,喬一成帶了居岸出來,問居岸要去哪里?是不是阿姨不準(zhǔn)去的地方。

    居岸說:一成哥哥你要相信我不會做壞事的,我向你保證我不做壞事。

    喬一成說:那么你兩個小時后一定要回來這里跟我碰面。居岸我相信你是好女孩子。

    居岸說:我是好女孩子。

    居岸跑出去兩步又轉(zhuǎn)頭回來,扯扯喬一成衣袖,遞一個金色的大桔子給他。

    以后喬一成回憶起來,對居岸的那一種情懷,也許就始于她拉過他的手,把那桔子放入他的掌中的那一刻。他看見居岸飛跑起來時揚(yáng)起的頭發(fā)與衣角,她背著一個水壺,是鮮艷的藍(lán)與紅,在她跑起來時敲擊著她的身側(cè)。

    不知為什么喬一成覺得她似乎不是趕赴一個約會,好象是在趕赴一場告別。她沒有跟他說,但他就是這樣覺得。

    喬一成覺得他們倆好象兩粒孤獨的水滴,在各自的一方天地里滾動,或許會交匯,也或許不會。

    這以后,居岸常央求喬一成找了借口帶她出去。漸漸地,喬一成心里有點不托底了,他想,萬一,居岸結(jié)交了什么不好的人,或是出了什么事,他真的是對不起文家一家子。于是,終于有一天,他偷偷地跟在了居岸的后面。

    居岸去的地方,喬一成并不陌生,那是與喬家所處的那種窄而小的巷子差不多貧敗的一處地方,離市區(qū)有一點距離,一成跟著居岸坐了大約十來分鐘的車。

    居岸穿行在小巷里,一成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后。

    居岸進(jìn)了一戶屋檐低矮的屋子,那屋子的門沖著巷子,是那種打開門就是屋外的簡易小屋。

    喬一成太疑惑了,湊近了窗玻璃往里看。

    居岸親親熱熱地?fù)湓谝粋€男人的懷里,那男人摸索著她的頭頸。

    那個男人就是文家的那個幫工。

    喬一成腦子里轟地炸響了一片。

    3

    喬二強(qiáng)又長高了,超過了他大哥。

    他還長胖了一些,喬一成又氣又笑:在家里吃了這么多年的飯瘦得跟猴似的,把飯帶到單位里吃就變味兒啦?特別營養(yǎng)啦?

    三麗咬著筷子尖兒調(diào)侃二哥:單位里是不是有大師傅給你開小灶?吃了什么好的,二哥說一說,我們吃不著聽聽也是好的。

    二強(qiáng)不答,呼啦呼啦地喝湯。

    在單位里給二強(qiáng)開小灶的不是大師傅,是女師傅馬素芹。

    馬素芹每天多帶一點菜到單位,分一些給二強(qiáng)。大多是北方的燉菜,二強(qiáng)以前還真沒吃過,覺得特別的好吃。

    師傅的確是個好師傅,二強(qiáng)力氣并不大,并沒有像同事前輩們想的那樣,把分給師傅的重活兒都能包下來,有時候去拖材料,男的老師傅們總愛叫上喬二強(qiáng),馬素芹多半攔著不叫他去,說他小男娃家,身子骨還沒長好,累猛了將來會落下病。

    男師傅們就打趣:一枝花疼小徒弟象疼兒子。

    又有的說:不象疼兒子,象疼小男人。

    馬素芹一一有力地駁回去,罵人的聲音脆而響快,夾雜著許多北方的土話,二強(qiáng)不是很能聽懂。那些男人們卻象大夏天喝了冰水一樣地爽快,爆發(fā)出響亮粗嘎的笑聲。

    二強(qiáng)臊得臉上噴火,低頭做活不敢說話。

    人走遠(yuǎn)了,才偷著問師傅:馬師傅,那個,他們干嘛叫你一枝花。

    馬素芹斜他一眼:小娃子家家的,不要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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