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阿汀有著一雙會說話的小鹿眼睛,小臉兒很凈,透著未長成的孩子氣。 平日套著舊衣裳花褲子走來走去的小丫頭,今日穿了碎花料的襯衫。下擺塞進(jìn)方格花樣的傘裙中,腰肢細(xì)細(xì)的,下頭一截小腿更是筆直勻稱,一身的凝脂雪膚。 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忽然有點(diǎn)兒亭亭玉立起來。 “哎呀哎呀,這誰家小姑娘這么水靈?” “原來是雪春家的小丫頭。” 一瞧見阿汀母女,賣菜嬸子便玩笑道:“我家兒子今年十六,在木匠師傅那兒學(xué)功夫。人高馬大有志氣,不怕苦累還疼老婆。家里兩間瓦房,一大片菜園子還有三只老母豬,雪春嬸子你看夠不夠格?要不要與我家結(jié)個親?” 林雪春忍著笑,一個手巴掌拍向她。 “這股手勁兒。” 賣菜嬸裝模作樣抬著胳膊,哀嘆:“完了完了,我這胳膊多半廢了,家里伙計全廢了。賠錢還是賠丫頭,林雪春你自己瞧著辦。” “我女兒賠給你唄?”相鄰桌子有人搶話。 賣菜嬸子回頭瞧了一眼,“我這當(dāng)婆婆的只認(rèn)準(zhǔn)阿汀這丫頭了!” 又有人嚷嚷:“你上回見我女兒也是這么說的!” “青菜來點(diǎn)兒?你家丫頭真水靈。蘿卜來兩根?丫頭多大了?結(jié)過親沒?” “這賣菜嬸一張嘴光會哄人,認(rèn)準(zhǔn)的兒媳婦沒有五十也有一百了!” “老娘們心太壞,就一個兒子你想要多少兒媳婦?” “是不是得再生兩個來?” 面對數(shù)口戲謔,賣菜嬸子一拍桌:“我還不急你們急什么?生就生,生他十個八個的。還有誰想把女兒嫁進(jìn)我家,計個數(shù),要多少生多少!” “大白天真敢說!” “老不正經(jīng)!” 大伙兒哄堂大笑,阿汀也輕輕揚(yáng)起嘴角。 熱鬧之中,還是豆腐婆眼尖口快喊一嗓子:“我瞧見阿汀她班主任了!” 百雙眼睛挪去院子門口,果真站著一個面生的男人。 穿的是汗津津的白襯衫黑褲子,臂膀薄薄,耳邊架著方正的眼鏡。面相斯文,頗為拘謹(jǐn)朝大院子里頭點(diǎn)點(diǎn)頭,一看便是文化人的做派。 原來這就是大敗副縣長的班主任。 大老遠(yuǎn)找到村里來做什么?難道也來吃酒? 納悶,林雪春更納悶。 這位老師不是有‘師德’,只拿工資不收禮,也不受謝師宴的么? 只見他快步走來,嘴里還喘著氣兒,將手里打成卷的獎狀遞給阿汀。 “宋千夏同學(xué),恭喜你拿下縣狀元。” “只差八分沒能拿到省狀元,但老師已經(jīng)為你感到驕傲。” 他神色振奮,只夾帶一絲絲的遺憾,接著轉(zhuǎn)向林雪春,“您是宋千夏同學(xué)的母親嗎?” 文縐縐的。 林雪春抹一下手,清了清嗓子:“我是,老師你……您有事?” “是這樣的。” “剛剛縣城重點(diǎn)一高的副校長托我問您,家里準(zhǔn)備支持孩子繼續(xù)上高中,還是選擇中專?” 這年頭的中專了不得。 上學(xué)免學(xué)費(fèi),畢業(yè)包分配,還能遷戶口,幾乎是百分之八十農(nóng)村家庭的首選。 “肯定選中專啊。” 宋菇生龍活虎又是一只找事精,不知何時湊到身邊來,忙不迭地開口:“嫂子你看你們家小屋,已經(jīng)供著冬子上大學(xué)了。女孩子家家還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是照樣嫁人生小孩?” “您是宋婷婷的家長吧?” 班主任的臉色冷了點(diǎn),“話不是這么說的。” “國家政策年年在變,沒有永遠(yuǎn)的鐵飯碗。但只要你的知識儲備跟上,隨著政策和時代靈活應(yīng)用,未來絕不會比中專生差。” “希望家長慎重考慮。” 嘰里呱啦一頓說,坐在這兒的至少八成人聽不懂。 阿汀拿著獎狀看呀看,仰頭對上媽媽的目光。 “讀高中!” 林雪春斬釘截鐵:“我女兒還要考大學(xué)的,肯定要讀高中!” 班主任繃緊的臉漸漸松緩下來,掏出一支鋼筆。 “宋千夏同學(xué),希望你好好學(xué)習(xí),有機(jī)會來北通大學(xué)找老師。” “謝謝老師。” 阿汀雙手接過鋼筆,看得宋菇眼紅,忙拉著班主任往自己那邊走。 “不好意思。” 班主任抽出手來,掃一眼板著臉坐在角落的宋婷婷,禮貌而冷淡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給臉不要臉! 眼看著眾人歡聲笑語給阿汀母子道賀,寶貝女兒怒而起身,宋菇連忙又得追過去拉她:“婷婷別難過,不就是一支鋼筆么?媽給你買就是了。” 端菜上桌的王君噗嗤一下,對著宋婷婷扯眼睛吐舌頭。 “討人厭的撒謊精,吳老師都不想搭理你。” 宋婷婷紅了眼睛,猛地甩開宋菇,“你別管我。” “我是你媽怎么不管你呢?” “你煩死了。” 一再保證會查明阿汀作弊的事兒,答應(yīng)給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擺酒,結(jié)果她坐在這全是雞屎味的角落里。吃著半冷不熱的玩意兒,被所有人看笑話。 “別跟著我了,你吃飯去吧!” “那你去哪里啊?” 宋婷婷不耐煩地丟給親媽一個眼角:“我要回家打電話給表叔,讓他接我進(jìn)城。” 明早就走。 傻子才留在這里繼續(xù)出糗! 宋婷婷說完就走,后腦勺不知被什么東西砸中,一陣生疼。 “誰啊?” 打量四周找不著任何奇怪的人,她暗道一句‘真倒霉’,急匆匆跑回家去。 沒人看見。 陸珣懶洋洋正在屋瓦上趴著,眼睛離不開那個小小的阿汀。 更沒人看見。 村子另一頭的祠堂里,王老婆子顫顫巍巍站起身,雙腿酸麻膝蓋疼痛,差點(diǎn)又摔下去。 “狗娘養(yǎng)的村長。” “算起來我還是他遠(yuǎn)方大表嫂的姐姐,竟然要我老婆子這把老骨頭跪祠堂。” 又冷又硬的水泥地板,破爛蒲團(tuán)里頭棉花不實(shí),膝蓋懟冰塊一樣的難受。 每天跪兩回,猶如回到舊時代做媳婦伺候婆婆,一次只跪半時辰。但這日復(fù)一日的半個月下來,簡直要人命啊。 王老婆子睜眼閉眼,腦袋里全是跪祠堂,有時恨不得暈他個三天三夜,說不準(zhǔn)這事兒就過去了。 “外頭鬧啥?” 王老婆子問著小外孫女兒。 “宋家在擺酒。” “高中酒?” “嗯。”女孩的聲音細(xì)若蚊足。 “你爸媽沒給你飯吃?還是欺負(fù)我這老婆子耳背,你說壞話也聽不見?” 王老婆子一把揮開她,又冷笑:“宋家就是沒男娃,丫頭片子也值當(dāng)辦酒?脫光衣服張開腿,下地煮飯干活洗衣服,誰管你高中還是大學(xué)。” 小外孫女在地上跌了一跤,仍然小心翼翼過來攙扶。 “宋婷婷多少分?” 王老婆子一時興起地問:“你多少分?” “她四百分。” “我四百十六分。” 怯生生的性子,聲音好歹大了點(diǎn)。 王老婆子渾不在意地掃她一眼:“丑成這樣,也就能讀點(diǎn)書。” “潑婦家的賤丫頭多少分?” “五……” “五十幾分?” 王老婆子記得阿汀不是讀書料子。 “五百……三十六分。” 小孫女咬唇道:“大屋的廚子跑掉了,外面是宋家小屋的酒席。” “你說啥??” 燦爛的笑容與一口黃牙瞬間收斂,王老婆子狠狠推了一把小外孫女。 幼時神婆說她沒有生兒子的命,她不信。誰知大半輩子的顛沛流離,肚子里果真一連爬出四個女兒,餓死兩個病死一個。剩下那個唯唯諾諾的丫頭嫁到隔壁村子里,也是個生不出兒子的災(zāi)星。 還有這小孫女半臉胎記,眾人費(fèi)盡心思,頂多夸一句‘功課好’。現(xiàn)在竟然連功課也輸了? “那賤貨有五百分,你四百分?” “沒用的敗家玩意兒!” 王老婆子一個巴掌蓋下去,連帶自個兒摔坐在地上。 氣喘吁吁。 目光狠厲。 被老村長罰跪,被過路的大人小孩笑話,做紅娘拉紅線的生意也被攪黃了。她在這兒受苦受難,林雪春母女竟在風(fēng)風(fēng)光光擺酒席? 王老婆子一拳打向僵冷的膝蓋,朝小孫女叫道:“你回村子給那老瘸子傳個話。就說,要是他還有念想,今晚來村門口槐樹下找我。” “說錯一個字我抽你的手心。” “去!” 小姑娘驚慌的點(diǎn)點(diǎn)頭,踩著小步跑了。 余下王老婆子一臉歹毒的笑。 仁和堂。 阿汀揉揉眼睛又看了一次。 黑底金字的牌匾,仁和堂三個字沉穩(wěn)端立,韻味十足。 放眼望去一排排木制的小抽屜,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中草藥味,微苦。 沒錯。 是她最最熟悉的裝潢和味道,是她生長十五年的中藥堂。 阿汀在新開的店面前站了好一會兒,胳膊還提著一籃子的菜,立馬掉頭跑回村子里。回到自家小院子里,突然出現(xiàn)在王君面前說:“我們上山吧!” 活潑歡欣的語氣,黑黑亮亮的一雙眼睛,臉上還泛著薄紅。 王君傻了一下,旋即一跟頭跳了起來。 “好哇!” 答應(yīng)得太爽快,阿汀反而有點(diǎn)冷靜了。 她看著門邊面生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有點(diǎn)兒好奇:“你是誰呀?” “隔壁村的,找我抓蜻蜓的,我正等你回來一起去呢。” 王君一面搖著蒲扇,一面把腦袋鉆到床底下去找拖鞋。 “要抓蜻蜓嗎?” 阿汀稍稍猶豫:“那山……” “山上也有蜻蜓啊,還有魚有蝌蚪。” 上回王老婆子坑害村里閨女的事鬧大之后,王君媽把王老婆子當(dāng)成洪水猛獸避著,不許女兒到村子另一頭玩。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