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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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沒有說完,他轉頭,對緊緊盯著他的納蘭述一笑,扭曲的面龐此刻笑起來竟然是溫暖的,輕輕道:“還有兩刀,只好委屈你們了……”
納蘭述眼神一閃,精芒暴漲。
丑福霍然起身,手一伸,舒平手中長劍已經到了他的手中。
隨即他吸氣,發出一聲低低的格格之聲,長劍劍鋒掉轉,閃電刺下!
“撲哧。”
寒芒一爍,入肉之聲細微。
一道血箭飛射,飆出三丈之遠,落入云雷復仇派陣營之中,熱辣辣澆了他們一臉。
云雷士兵神色震撼,滿臉血而不敢去擦——他們以為還會有猶豫沖突,未曾想丑福如此決絕!
先前一腔憤激仇恨無處宣泄,逼他死堅決凌厲,然而當丑福當真一劍穿心,他們忽然覺得茫然而空寂。
仿佛不知何以如此,而將來又該何去。
冀北聯軍士兵悲憤得眼睛發紅,被將官死命按住才沒有沖下來。
丑福晃了兩晃,因為一直被納蘭述扶著肩,他跪著的身子沒有倒,一柄長劍穿心而過,劍尖鮮血,滴滴落于初春草場。
他一口氣息未絕,直直望著被濺了一臉血的舒平,似在等待著什么。
舒平也被震得忘記擦臉上的血,看看他穿心的傷口,臉上也掠過一絲黯然之色,隨即微微一躬,輕聲道:“一劍穿心,恩怨俱了。丑福兄,之后不論生死,云雷和你沒有怨恨了。”
鐘元易冷哼一聲,“確定人家活不了,再來做好人!”
君珂一直背對著丑福,始終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她的背影慢慢僵硬,像一尊石像,沉沉矗在了地上,她姿勢那么沉硬,像愿意從此消亡在泥土里。
在眾人都以為她要永遠站不起來的時候,她驀然頭一仰,雙臂一伸,發出一聲凄厲痛切的大叫。
叫聲尖銳,像鋼針一樣拔地而起,尖端刺入無上遙遠,夜空中層云浮動,都似因此裂出罅隙,其間冷白的閃電一閃。
疼痛、悲憤、絕望、泣血之聲。
山坡上下數萬人,寂然僵立,凜凜至心動神搖,只覺得心頭壓抑憤懣,也如這漫天層云突降,卻不知道如何持捅天之槊,將這霾云戳破。
卻依舊有不合時宜的嘀咕聲,在這樣痛徹的嚎叫里,低而清晰地響起。
“還有兩刀呢……”
嘩然一聲,忍無可忍的冀北聯軍爆發了。
“你他媽的是人嗎?”血烈軍士兵撕下自己頭上的紅色布巾,恨恨砸到云雷士兵臉上——這是他們單打獨斗的挑戰方式。
“嗷唔——”幺雞亮出利齒,群狼眼光幽浮。
“就算欠你們的命,今兒我也要先揍了你們,再自殺!”堯羽衛撲上前來。
“娘地,咱們算什么窮兇極惡?”黃沙城的罪徒抱著膀子,大聲說風涼話,“和這些殺完人還要戮尸的比起來,咱們善良得像嬰兒!”
連云雷一部分士兵都露出憤怒之色,一些本就走開的人,走得更遠了些。
舒平回頭怒視那說話的士兵——這人是少根筋,此刻還不明白,自己已經犯了眾怒。
仰天長號的君珂,霍然一個翻身而起,半空中身形一折,已經撲到了舒平先前托過來的剩下的兩柄刀面前。
“好!”她聲音凄厲,“還你個干凈!”
單手一拍,托盤飛起,兩柄刀刺上天空,再閃電般落下。
她飛身迎上!
忽然人影一閃,撞向君珂!
“砰。”
“哧。”
“大帥!”
被撞飛的君珂,在地上一個翻滾爬起,一低頭,就看見蔓延到膝下的血。
她一呆,半跪抬頭,前方視線已經被遮掩,堯羽衛血烈軍的將領們圍成一團,連呼大帥,聲音急切,她卻看不清里面發生了什么。
人群縫隙里,有鮮血蜿蜒流出,流向她膝下。
君珂眼睛都被那紅刺傷,霍然抬頭,旋風般撲了過去。
“讓開!讓開!”
她嘶聲叫喊,眾將急急讓開,君珂差點栽到納蘭述身上,頭一低,便見兩柄刀,明晃晃插在納蘭述臂上和腿上。
“納蘭!”君珂一聲痛喊,想要抱住他,卻又怕弄痛他的傷口。
納蘭述臉色蒼白,勉強笑了笑,道:“你剛才那個位置太傻了,會傷了筋脈的。”他還挪了挪自己手臂,道:“要像我這樣,傷肉不傷筋。”
挪動傷口痛得他眉頭一皺,君珂慌忙按住他,只覺得心口疼痛,痛那血跡殷然傷口,也痛他在此刻還不忘開玩笑安慰自己,咬咬牙忍住更咽,也拼命擠出一點點笑意,道:“知道了……以后……不那么傻……”
字眼堵在咽喉,她轉過頭去,轉眼又轉回來,道:“走,回帳包扎。”
“等等……扶我起來……”
君珂將納蘭述扶起,納蘭述一站起,臉上安慰君珂的笑意便蕩然無存,直直立在舒平面前,神色冷肅,隨即慢慢伸手,拔出穿過臂上和腿上的長刀。
長刀穿過肌骨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君珂死死盯著,攙扶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卻堅決不肯讓自己倒下。
萬軍屏息,看他們主帥,近乎漠然地,拔出穿身長刀,鏗然一聲,拋在舒平腳下。
長刀滿血,染紅草地。
納蘭述舉起受傷的手臂,特意將傷口對著云雷士兵方向亮了亮,語氣里毫無疼痛,平靜而譏誚地道,“三刀,六洞,至此完畢。云雷眾位,你們可滿意了?還需要到丑將軍那里檢查一下嗎?”
云雷士兵們低下了頭,舒平躲閃著他的目光,默然退后。
“將丑將軍遺體送回大帳。”納蘭述吩咐一聲,幾個士兵上前抬走了丑福,舒平抬頭看著四周目光,垂下眼睛,道:“既如此,今日事,往日怨,到此……了結吧。”
沒有人回答他,每個人眼睛都是紅的,目光都是凌厲而憤怒的,也許憤怒未必對他們,但今日流的鮮血,終究落在了每個人心里。
“云雷不會再留下來,今日天涯作別。”舒平冷冷看著君珂,“君統領昔日欺瞞,有大帥這兩刀,我們也一筆勾銷。”
“從今之后,人間陌路,野牛嶺下,恩斷義絕!”
他以掌作刀,斬下一片衣角,再不看君珂一眼,霍然轉身。
他身后,復仇派的云雷士兵一個接一個走上來,默默斬下衣角,再決然離去。
黑色的衣角不斷斬落,被風吹起,在草原春夜里翻飛作舞,如無數黑色的蝴蝶振翅來去,又或者是新墳前,漫天灑了灰黑色的紙錢。
飄落如雪。
君珂默默立在這割袍之雪里,身軀挺直,眼神空茫。
地平線上,那支倔強而孤獨的隊伍,漸漸走遠,似一片黑色的云,終于飄過了她的天際。
那一年,十七歲少女初入燕京。
那一年,武舉擂臺上第一個大燕女狀元。
那一年,女狀元有了自己的第一支軍隊。
那一年,城郊大營,一群貼著狗皮膏藥的盟下大爺。
那一年,山谷里關滿了嗷嗷叫的光身子老爺兵。
那一年,老爺兵從四肢不勤變成健步如飛。
那一年,一群“一流建制三流待遇”的老爺兵,打遍京城御林軍驍騎營。
那一年,武德門前,國歌唱響,腳踩驍騎營,失色御林軍,羞愧九蒙旗,天下武德,唯我云雷。
那一年,陰差陽錯,天意森涼,煙云蒸騰,血色燕京。
那一年,鮮血染紅的草地,割袍斷義的結局。
君珂的淚珠,在眼眶邊慢慢凝結,化成晶珠兩顆,流光閃爍,卻終究沒有落下來。
終究要失去,挽不回的無可奈何。
那段相濡以沫的日子,從此將在記憶里化灰,一日日抹殺鮮艷,再回首沉黯斑駁。
恩怨難明,心意如霧,從此之后,惟愿一路從容。
她半跪著,不再看離去的那些人一眼,趕緊慢慢扶納蘭述躺下,熱血流到了手上,她心中也壓抑粘膩,被無數淚意擁堵。
納蘭述臉色蒼白,卻在微笑,他傷得不輕,神情卻很滿意,君珂有點訝異地看著他,以為他痛傻了。
“可憐的小傻子……”納蘭述終究不舍得她那疼痛的模樣,掙扎著抱住她的肩,微微喘息地轉過臉,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
君珂霍然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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