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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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語聲響在耳邊,君珂渾身又是一冷!
沈夢沉!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隨即她想了起來,沈皇后是沈夢沉的親姑姑,作為娘家嫡親的外甥,他進來見見姑姑,是沒什么問題的。
“娘娘?!鄙驂舫料蚝焹裙斯恚敖駜嚎珊眯┝??”
“不過老樣子罷了,只可惜遂不了某些人的愿?!崩锩娴穆曇翥紤?,分不出喜怒,連這樣似乎帶有怨氣的話,聽起來也淡得像梢頭飛落的柳絮。
“君供奉可看出娘娘的痼疾來?”沈夢沉轉身問君珂,微微上挑的眼角笑意悠長。
他消息倒靈通!這么快就知道自己的賜封了。
君珂的眼睛忍不住又對簾幕后看了一眼,這一眼再次令她心中一緊。
簾后榻上,那臥著的人影,腹部微微鼓脹,透過那層薄薄的肌膚,看得見血管經脈之下,一團小小的蜷縮的黑影。
那黑影乍一看讓人以為是腫瘤,然而再一細辨,再結合所處的位置,便叫人心中發冷。
那是一個還沒成形的死胎!
一個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沒有流產,在皇后腹中呆了下來,漸漸轉為痼疾,折磨了她十數年的死胎!
很明顯,當年皇后流產之前,懷的是雙胞胎,流產只流掉了一個,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腹內還留了一個。
這樣一個東西留在了腹內,如何不病?
要不是因為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天下的珍稀藥物流水一樣用著,只怕早就死了吧?
君珂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未明,太醫院沒有千金圣手嗎?有死胎也查不出?或者,是不敢說?
如果當年皇后只是一場普通的流產,肚子里還留了一個卻懵然不知,那么說出來也無妨,可是后宮是天下第一詭譎地,她在進宮之前,納蘭述就再三關照她,也許陛下會讓她給皇后診病,一定要謹言慎行?;屎罄p綿病榻多年,大家也早已接受了事實,治得好也罷了,萬一有個不好,反倒獲罪,一定要慎之又慎。
如今眼看著一個難題便擺在了面前:這死胎,能不能說?
“娘娘。”君珂斟酌再三,終于做了決定,舔舔唇,低聲道,“您只是體氣虛……”
簾內突然一陣大咳,打斷了她的話,隨即便見簾后人一陣痛苦的痙攣,直直坐起,又重重倒下,撞得玉帳金鉤琳瑯作響,宮人們迅速沖了進去,熟練地喂藥按摩撫胸急救,好一陣子簾內人才氣息平復,衰弱地躺了下來,一只手腕頹然垂在榻邊,白得枯木也似,隱隱浮著青色的筋絡。
君珂的心顫了顫。
這般的痛苦……
這般的痛苦,其實很容易解決,只要她和柳杏林聯手,很快便可以將那死胎取出,那東西一去,皇后無藥自愈,再也不用整日受病痛折磨。
如果她也沉默,沈皇后便是茍延殘喘,永無救贖之日。
君珂的手指,慢慢扣進了掌心,親眼見著這般的病人苦痛,她的決心突然開始動搖。
忽然想起柳杏林,這個老實近乎迂腐的男子,天生有著醫者悲天憫人的情懷,無數次她看見他一個大男人,躲在屋后偷偷抹眼淚,為那些重病輾轉,難以救治的病人們。
她記得他說:小君,我恨我不能救天下所有病難者。
杏林如果在這里,會怎么做?杏林如果知道她這么做,會怎么想?
君珂閉了閉眼,又睜開,突然上前一步,低聲道:“娘娘,您體氣虛弱,是因為腹內……”
“因為五內不調,濕氣郁結是嗎?”一雙手伸了過來,再次擱在她的肩上,指尖微涼,不知怎的君珂便覺得寒意,微微打了個顫。
沈夢沉攬住她的肩,神情似笑非笑,打斷了她的話,“神眼果然是神眼,確實,太醫院所有名醫,都是這么診斷的?!?
君珂張口結舌,還沒來得及說話,沈夢沉已經一把推著她便向外走,笑道:“娘娘剛發病,咱們不要在這里驚擾了她,來來,外面花廳坐坐,我向君供奉討教點保養良方。”
他似乎在這鳳藻宮內很熟悉,丫鬟嬤嬤們都不攔他,也沒有跟隨,君珂想甩脫他,可惜沈夢沉的手便如精鋼也似,緊緊卡在她肩上,哪里容她甩脫?
直到到了花廳,那里四面回廊,底下活水,一望而去沒有人跡,沈夢沉才停住腳步,卻沒有松手,將君珂往凳子上一按,笑道:“乖乖坐著吧,少說話,多聽話,???”
君珂怒目瞪他,冷冷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沈夢沉湊過臉來,玩她垂落的發絲,一雙笑吟吟水光流溢的眼睛,從下往上挑起時的弧度勾人,“我救了你的命,等你來謝我啊?!?
君珂鄙視地大力扭頭,以示不齒,誰知沈夢沉拽著她的發絲根本不放松,她一扭頭,頭皮被拽得生痛,只好又扭回來,心中恨恨,知道眼前這個人,絕不是納蘭述對她予取予求,也不是納蘭君讓外冷內熱,他字典里可沒有“憐香惜玉”這樣的詞,在他面前,她君珂打也打不過,惹也惹不得,還是老實點,鉆個空子逃跑算了。
“你救我什么命?”君珂眼角瞥著四周地形,和他打哈哈,“我看是你攔我救別人命!”
“所以是救你命呀?!鄙驂舫涟阉恍】|頭發抓在手里,再分成三縷,慢慢結著辮子,辮子精細滑溜得不起毛邊,藝術品似的,說的話卻帶著鋒利的刃,寒氣逼人,“你以為你真能救皇后?你剛才想說什么?她腹內有東西?你又想像對君讓一樣剖掉皇后的肚子?你以為這些人的肚子是你案板上的雞鴨想剖就剖?君讓那事是你運氣,救成了,他不好和你計較;但皇后這事,陛下怎么可能同意你動刀?何況動刀的還不是你吧?柳杏林是不是?皇后萬金之體,能給一個少年男子摸來摸去,剖來剖去?”
“可那是你姑姑!”君珂越聽心越涼,但還是忍不住頂嘴。
“所以我對你此心天日可表嘛?!鄙驂舫劣只謴土四欠N懶散的笑意,“你看,我姑姑我都沒管,我就管你的死活了?!?
“說不定柳兄有藥物可以化去那……”君珂咕噥。
“太醫院缺過千金圣手?這么多年真的一個大夫都沒看出皇后的問題?真的一個能治她的怪病的大夫都沒有?”沈夢沉笑意是冷的,像五彩重錦染了一層淡淡的霜。
“當初皇后流產,曾指控是姚德妃所為,但這事還沒調查出個究竟,姚德妃便死于那年元宵城樓之上,之后風向調轉,皇后反而被指控暗殺德妃。此事被陛下以皇后也是受害者的理由,硬壓下不了了之,但兩家仇怨由此結下。燕京三大世家,韋、姜、姚。姚氏是當年九蒙第一富豪,先太祖皇帝攻入關內時,姚氏破產相助,甚至曾有機會取先太祖皇帝而代之,卻最終放棄。因此先太祖皇帝曾立誓,茍富貴不相負,姚氏雖因出身商賈,排名三大世家之末,其實豪富卻是天下第一,姚家實力,足可影響整個大燕經濟命脈。多年來,陛下其實施展的是制衡之術,讓姚沈兩家互相克制,姚德妃和皇后斗了一輩子,之后她死了,皇后病重,這也是姚沈兩家的制衡,一旦皇后痊愈,姚家便會認為德妃死得冤枉,怎么肯甘休?”
“一旦皇三子因此掀出舊案,要求洗清他母妃冤情,查找當年兇手,姚家再傾力相助,你可以想想看,朝局、儲位、乃至整個大燕,又會有怎樣的動蕩?”
君珂扶額,喃喃道:“一場病看不看,也能惹出這許多文章……”
“后宮之事,從來都關系前庭。”沈夢沉笑一笑,慵懶光滟。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攔下這事?!本婕{悶,“沈皇后痊愈,坐穩中宮,你們沈家不是更地位穩固,太子不是更儲位不倒?你怎么看,都不像一個忠心事君,害怕朝局不穩的純臣啊,你更應該關心的,是你們沈家的絕對利益才對?!?
“沒有皇后,還有沈太后。只要沈太后在,下一個皇后就算不姓沈,也不會姓姚。何況我沈家的女人,從來都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沈夢沉好像沒聽見君珂后一句的諷刺,懶懶道,“姑姑適宜就這么病著,陛下才安心;陛下安心,我沈家才安心;后宮的妃子們忙著爭后位,一批批的死,我姑姑也安心;你看,大家都安心,你為什么要跳出來,攪得大家都不安心?”
君珂:“……”
難怪沈皇后那么淡漠無謂,她自己對這樣的情形,也是心里有數并接受的吧?
“做你們沈家的女人,真是不容易……”
“沒事?!鄙驂舫粮┥磉^來,湊在她頰邊,低低笑道,“我不會讓你像她們那樣,受盡委屈的?!?
“關我什么事……”君珂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敢情這家伙又在趁機調戲了,冷哼一聲道:“沈相真是愛開玩笑,不過君珂卻記得沈相的恩德,遠的不說,便是最近,那《毒經》、那‘十檀指’,還有那兩次我的毒指被紫薇花粉引動,都是您的手筆吧?”
“這不都是為了讓珂珂,早些知道,在我身邊才可以活得更好么?”沈夢沉并不否認,傾身在她耳邊,笑得輕蕩如流風。
遇見你我才是倒了八輩子霉!君珂怒從心起,唰地站起,“今兒承你提醒,多謝多謝。”草草謝了一句便要走,步子剛一邁,便“哎喲”一聲。
頭皮被扯得生痛,她一回頭,便看見自己的頭發不知何時被沈夢沉分成無數股,編成極細的辮子,綁在旁邊的一株桂花樹上,排得整整齊齊仿若琴弦,她自己剛才聽得入神,居然全沒有發覺。
“你干什么……”君珂抬手就去解辮子,沈夢沉手一攔,笑道:“聽?!?
他突然落指于那“辮子琴弦”,慢捻輕挑,劃撥落攏,赫然便是撥琴作曲的姿態,辮子琴弦當然是沒有聲音的,他卻微微含笑,姿態俯仰,似真的沉迷于“琴聲”。
彼時正近深春,鳳藻宮花開得繁艷。淡粉輕紫,茵藍嬌黃,那些輕盈的花瓣,被透明的風卷起,溫柔碾碎,紛落于男子衣上,那人一襲水色長袍,袖角壓一層湖水藍星紋錦滾邊,像攜了落花的流水,悠悠向橘子洲頭。風清、水秀、云淡,花深,人卻比花更艷,微垂的臉露一抹含笑唇角,俯仰風流。
君珂有一霎的靜寂,為這如畫春光里,妙筆難繪的鮮妍。
修長的指尖在黑色的辮子琴弦上一拂,曼妙輕柔,宛然作結。沈夢沉當真如奏了一曲妙曲,微笑抬頭看君珂,問:“如何?”
君珂正色道:“頭發在慘叫?!?
沈夢沉一笑,手指一劃,那些“辮子琴弦”自桂花樹上紛落,像黑色瀑布瞬間從天際瀉下,君珂手忙腳亂歸攏梳理,那人也不幫忙,攏著袖子看著,忽然傾身在她耳邊,呢喃道:“剛才那一曲……《鳳求凰》?!?
君珂心中一震,住了手,沈夢沉卻已微笑轉身而去,水色長袍在透明的風里,卷起午夜華筵般,淡淡的迷離香。
從宮中出來,君珂心中悵然若失,她從沒想過,朝局深宮,是這么的陰詭無奈。她當初和柳杏林一神眼一圣手搭檔行醫,滿心以為從此天下病患都得福音,滿心都是懸壺濟世的驕傲和歡喜,卻不曾想,這世上居然還有一種病,是不能治的。
這種病,叫政治。
如果說和納蘭述在一起她看見藩王的審慎和自衛;和納蘭君讓在一起就看見皇族的深沉和現實;而沈夢沉,則用另一種方式告訴她,世家所處的制衡的政治。
那樣的制衡,局內人和局外人都必須懂,否則一不小心踏破那無形的網,死的首先是自己。
君珂長長地嘆口氣,看看身后的“神獸”幺雞,幺雞已經戴上了它的御賜玉牌,那個太監果然會辦事,不僅有效率,而且有智慧,那個“肉”字,加粗、勒紅、加重,還鑲了金絲邊,鮮亮得老遠就看見狗脖子下一個大大的“肉”字。
君珂帶著幺雞,從鳳藻宮一路到宮門,幺雞逢人就托起它的玉牌,“嗷唔。”
太監止步,君珂翻譯,“見者給肉。”
太監們狂奔去廚房找肉……
宮女詫異,君珂翻譯,“見者給肉?!?
宮女們趕緊去翻自己帶的食盒。
定和門外一堆京官外地官等候陛見,幺雞叼著它的玉牌,招搖過市,堅決要從人堆里走,“嗷唔?!?
君珂一個個地翻譯:“圣旨,給肉?!?
“給肉?!?
“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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