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夢碗】-《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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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被綁架了。
怪石嶙峋的山洞,看得見卻出不去的洞口。
孤立,悲傷,初露端倪的絕望,從明明暗暗的角落里洶涌而來。
我看著洞口飛舞的蝴蝶,伸出手,卻被封住洞口的力量狠狠彈了回來。
真疼。我握住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有人從我背后伸出胳膊,鉤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喃喃:“疼嗎?”
我轉(zhuǎn)頭,黑色的長發(fā)在紫色的衣衫上輕輕搖動,敖熾的臉,溫柔又有點挑釁地停在眼前。
對,就是這個王八蛋把我綁來的不是嗎?
一滴眼淚不爭氣地掉了出來。
“啊,別哭了。”他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擦去我的眼淚,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我的臉。
望著他,一道閃電從我心里劈過,我飛起一腳踹在他溫情款款的臉上,看著在山洞里畫出一道拋物線的家伙,冷冷道:“夠了,賣夢的。”
眼前一切被煙化成了一道薄紗,卷裹起來,拋向遠(yuǎn)處——我睜開眼,桌上的茶還冒著熱氣,對面那一頭卷曲頭發(fā),打扮得像吉卜賽人近親的花衣男人,笑瞇瞇地拍手:“老妖怪就是老妖怪,這和快就能醒過來。”
我揉揉眼睛:“知道你的破綻在哪里?”
“哦?”他洗耳恭聽。
“那個人不論在什么時候,也不會那么溫柔地給我擦眼淚。”我聳聳肩。
“不是這原因。”男人搖搖手指,“一個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人,必然有一顆閱盡是非滄桑,再現(xiàn)實不過的心。”他端起我給他沏的茶,朝我舉了舉,“敬最清醒的老板娘。”
我也朝他舉起茶杯:“敬最差的推銷員!”
三小時前,這裝束奇怪,渾身江湖氣的男子披著下午的陽光出現(xiàn)在不停時,我確實以為他是來推銷刮胡刀或者金瘡藥的騙子。
然后他說了我最恨的一句話——我想住店,但我沒錢。
那會兒我正監(jiān)督著紙片兒跟趙公子做大掃除,稱職的幫工們已捏緊掃把,就等我一聲令下掃人出門。
不過我沒有,我看到這家伙的長頭發(fā)上沾了不少硫磺粉,半張符紙還貼在他的后腦勺上。
“被追殺了?”我從鼻子里笑出聲,都千百年時間了,道士們的習(xí)慣還是沒變,降妖傳統(tǒng)工具永遠(yuǎn)少不了硫磺粉跟各種符紙。
“老板娘好眼神兒啊!”他不尷不尬地拍拍衣裳上的塵土,竄到我面前,“那就別浪費這么美的眼神還有我們的緣分,看看我?guī)淼暮脰|西。”說罷,他將背上那個碩大無比的四方背包解下來,從里頭取出一摞五顏六色的瓷碗來。
哈,這個妖怪挺好玩的,逃命還不忘做生意。
“賣碗的?”我一挑眉,“我的廚房可不缺碗筷。”
“NONO,我是賣夢的。”他的手指在瓷碗上挨個撫這,又打量打量我,取出一個綠色的碗來,“吶,給老板娘免費試用。”
“賣夢還是賣萌呢,憑這些個小花招是騙不來免費客房的。”我坐到沙發(fā)上,瞄一眼那個剔透可愛的瓷碗。
“試試就知道了。麻煩這位兄弟拿杯清水來。”面對手握掃帚,臉戴面具,努力把自己偽裝成人類總是不太像的趙公子,他毫無畏懼,面帶微笑,“你也可以試試。”說完,又抬頭看向藏在吊燈上的紙片兒,吹了聲口哨:“上頭的小妖怪,你也來試試嘛。”
真拿自己不當(dāng)外人哪。
這不冷不熱,平平淡淡的四月里,如果多一個山寨吉卜賽人,或許會變得有樂趣些?
于是我放任他在這里胡來,看他把清水倒進(jìn)碗里,用手指在碗里攪和了一番,接著將指甲輕巧地彈殼水面,幾滴清水便端端沾在我以及紙片兒跟趙公子的心口上。
然后,便是開頭那樣了,我夢見了無望海上的山洞,殺千刀的敖熾當(dāng)年禁錮我的地方。
“你賣……夢,有意思么?”我放下茶杯,“好夢噩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有意思啊,有需求自然有供應(yīng)。”他看著手里的茶杯,砸砸嘴巴,又吸了吸鼻子,“好茶,很香。不過給我喝是可惜了。”
我笑笑:“不覺得味道苦了點?”
“苦?”他哈哈一笑,火紅的頭發(fā)下,頗為迷人的琥珀色眼睛半瞇起來,“我沒有味覺的。”
我微微一怔,旋即點頭:“那確實是可惜了,我說我的茶。”
“嘖嘖,老板娘說話真不體貼。”他搖搖頭,“不過,剛剛的贈品,能讓我在不停暫避一下吧?”
“既然你正被人追殺,我收留你,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不停里頭一堆貨真價實的妖怪,最不歡迎的就是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道士。
“這個嘛……”他彎腰在他的背包里亂摸了半天,掏出一個金光燦爛的九龍騰云碗來,“如果能在不停住上幾天,這就是您的了。”
我一拍沙發(fā)扶手:“你不說你沒錢嗎?”
“可我沒說我沒金子啊。”他把金碗放在茶幾正中央。
我清清嗓子,忍住把碗搶過來的沖動,瞥了他一眼:“我很為難呀。”
他吃吃一笑:“啊,這金碗好大,好重,好閃!”
我起身:“過來辦入住手續(xù)!”
他笑嘻嘻朝柜臺走去,這時,電視機(jī)里剛好播到一條新聞,內(nèi)容不好,昨夜一場車禍,一輛奔馳跟一輛金杯對撞,奔馳車主是本城最顯赫的富豪,梁氏一家的獨生子。車禍中的兩名傷者正在搶救中,所有記者均被拒絕進(jìn)入醫(yī)院采訪,具體情況不明。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電視屏幕上,眼神里令人奇怪的交替,直到這則新聞播完才恢復(fù)常態(tài)。
我的眼神兒確實很好,他的一切變化都被看在眼里。
“認(rèn)識的?”我頭也不抬地問。
“想聽八卦不妨直說。”他站在柜臺前刷刷地簽下他的大名,“樹妖老板娘的怪癖,我也有所耳聞,喝茶聽故事,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我接受你的評價。”我扯回單子,瞟了眼他的名字,撇撇嘴,果然怪人配怪名。
他淺淺一笑,指著大門口:“燈籠上那句‘一夕浮生夢’,你寫的?”
“不是。但我喜歡這話。”
“可以溝通。”他歡喜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抽回手,幸虧敖熾那廝抱著他的《進(jìn)化論》在外頭修煉,不然醋壇子一翻,不停又要遭殃。
“他們……”我看看靠墻而坐,睡得呼呼有聲的趙公子,還有躺在他肩膀上的紙片兒,這兩個家伙跟我一起睡著了,到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
“沒事,他們的夢很快會醒的。當(dāng)放他們一天假吧。”他嘿嘿一笑。
“那誰來替我工作?”
“我呀!我可喜歡做家務(wù)的!”他一躍而起,拿起抹布,在手指上轉(zhuǎn)得飛快,光彩照人地朝我擠擠眼,“而且,我最喜歡一邊做家務(wù)一邊跟人聊天了。”
1
臨近清明,雨也就多了起來了。
祝英臺從馬車?yán)锾匠瞿X袋,看眼前的滿山蒼翠,林中小路,遲疑著伸出手去,雨水從沿途的竹葉尖上滴下來,在泛紅的掌心里彈跳,自由之極。
“阿福,還有多久才到呀!”她縮回馬車,大聲問前頭駕車的家仆。
“回二小姐,只怕還要佧把時辰才到予景書院呢,下雨,山路難走啊。”家仆大聲回她。
雨水打在簾子上,嗒嗒不止,像一個人越來越快的心跳,莫名叫人不安。
她從微薄的行李中翻出一卷用油紙包裹仔細(xì)的畫卷來,拿衣袖小心拂了拂,-摟-在懷-里。
臨走的時候,她什么都沒帶走,只悄悄帶走了它。
大娘說,祝家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上下崇儉,身為主子更要以身作則,何況又是去書院求學(xué),如此高潔的地方,更應(yīng)勤勉克己,身外之物,能少則少。
于是,少到連換洗的衣裳也只有一件。
予景書院的學(xué)制是三年,三年不得返家,親友亦不得探視,說是牢獄也不為過。祝家上下,唯一舍不得她的,大概只有爹了。可是他那么老了,病也越來越重,能做的,只是老眼昏花地看她走出自己的房間。
她上了馬車,祝家大宅拋在身后,淹沒在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里。
差點忘了,祝家馬上要辦喜事了,城中馬太守的公子與祝家大小姐就快結(jié)秦晉之好,馬家位高權(quán)重,能成他家的新媳婦,真是睡著都要笑醒了吧。
大小姐風(fēng)光待嫁,二小姐孤身離家,喜慶的紅燈籠,照出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但,她并不太難過。
感謝那個瘋癲癲的道士,多虧他跑到爹面前,煞有介事地說她命帶七煞,若不送她離家,祝家上下必遭橫死。爹經(jīng)不起嚇唬,更經(jīng)不起大娘的疾言厲色義正詞嚴(yán),同意將她送到離家甚遠(yuǎn)的予景書院求學(xué),這主意當(dāng)然也是大娘建議的,若別人問起你家怎么無端端少個女兒,總不能說是聽了道士的話給攆出去了吧,反正有親戚在予景書院供職,正好把她送過去,扮個男裝也并不費事,一來能讓祝家避禍,二來她自己也能讀書長進(jìn),何樂而不為?過些年,等這禍?zhǔn)卤苓^去了,于接她回來便是。
全家上下無人敢反對祝夫人。多年來,她存在的意義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她的夫婿。大家永遠(yuǎn)贊她明事理,為祝家鞠躬盡瘁。
真是菩薩心么?既然大家都這樣說,那就是吧。
雨越下越大,馬車的速度卻漸漸快了起來,比方才顛簸多了。
“阿福,慢點!”她有些害怕。
阿福沒有回應(yīng)。
突然,外頭傳來馬兒尖銳的嘶鳴,巨大的慣性把她狠狠推到車廂一角,行李雜物亂七八糟撞到她身上——馬車毫無征兆地停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祝英臺從眩暈中醒來,費力地從行李中爬出來,跳下車,透過密集雨水進(jìn)入她視線的,是一面懸崖不到三心的地方。拉車馬還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阿福卻不見了。
她撫著狂跳的心,上前朝懸崖下探看,深不見底,不寒而栗。她慌忙退回來,環(huán)顧懸崖后的世界——一片密不透風(fēng)的林子,圍出一塊塊墨灰的空間,一棵棵虬枝盤旋,扭曲而生的專利權(quán),跟沒吃飽肚子的老妖怪似的,不懷好意地盯著她,眼前只有一條窄路,從腳下往林子深處延伸,剛剛她的馬車必然是從這條路上來的,祝英臺定定神,取了把紙傘出來,背起包袱,將畫卷-摟-在心口前,踩著--濕--滑的泥路,循著來路小心走下去。
天色越發(fā)暗淡,密林里,一雙發(fā)綠的眼睛忽明忽暗,窺視著那個在雨中孤身而行的人。
2
三天前,祝家。
“阿福,這件事就托付給你了。”祝夫人遣退所有婢仆,悠閑地坐在湖心的涼亭前,搖著絹扇,“你欠下的高利貸,我自有辦法替你解決。”
阿福跪在她面前:“夫人大恩。”
“要干凈利索才是。”祝夫人欣賞著眼前美景,不慌不忙地吩咐。
“回夫人,小的老家就在霧隱縣,又是獵戶出身,故對霧隱絕壁的地勢十分熟悉,那地方,只有有經(jīng)驗識地形的當(dāng)?shù)孬C戶能找到進(jìn)出的道路,普通人就算沿著來路走回,也會迷路。而且,聽老輩人說,那里不但地勢詭異,兇禽悍獸也多,又有山魅精怪作祟,尋常人是進(jìn)得出不得。何況,二小姐又只是個孱弱女-子。”阿福低聲道。
祝夫人搖搖頭:“我看,你還是直接讓馬車往懸崖下去吧,免得夜長夢多。”
阿福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半晌才說:“是,夫人。”
“辦得好,還有厚賞。”祝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可若有半點不妥,你的債主要來砍你手腳,我也攔不了。”
“小的必不敢讓夫人失望。”阿福連連磕頭。
“甚好。下去吧。”祝夫人笑著起身,幾只停在假山上的水鳥被驚飛起來,撲棱著翅膀沖向灰蒙蒙的天空,她看著那些鳥兒,喃喃,“英臺啊,去了,就別回了。”
她慢慢踱步回去,每天也會親自喂夫君喝藥。
床前,祝老爺咽下最后一口藥湯,昏沉沉地問:“青鸞,一定要將英臺送那么遠(yuǎn)嗎?就在附近替她尋個安身處不好么?”
她溫柔地擦去他嘴角的藥汁,說:“老爺,首長說越遠(yuǎn)越好。你也不想祝家上下有事。英臺也大了,這孩子女紅刺繡皆不擅長,詩詞歌賦一竅不通,這樣下去,誰家肯娶她?如今正好借這機(jī)會,去念念圣賢書,只愿三年下來,她能成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尋得一門好親事。如此,你跟我,還有早去的繡芯妹妹,便可了卻最大心愿了。”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往昔,溫柔如風(fēng),甜如蜜糖,能把人灌醉似的。
“有道理……你還是這么周全。”祝老爺叨叨著,握著她的手,昏昏睡了過去。
“這是我們的家呀,我自然要事事周全,容不得外人胡來。”她把他蒼老的手放在被子里,“睡吧,老爺。”
這雙手,也曾修長俊美,健壯有力,攬著她的肩膀,花前月下,泛舟湖上;也曾掌過官印,一呼百應(yīng),金銀珠寶如水流過。可現(xiàn)在,它們只能微微顫-抖著,無力躲在棉被下,一無是處。
她看著他的睡臉,又看了看掛在他床頭的,祝家二夫人繡芯的畫像,冷冷地笑。
他說過,他很愛很愛繡芯,第一眼見到她時,便知道他的視線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她了。
可是,她已經(jīng)許配人家了呀。她忍住心里的疼痛,勸自己的夫君。
他只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鼻尖,什么都沒說。
沒多久,便傳來繡芯那經(jīng)商的夫婿,客死他鄉(xiāng)的消息。關(guān)外的旅店里,人們發(fā)現(xiàn)他身中數(shù)刀,隨身的財物都沒了蹤影。
當(dāng)?shù)毓俑畬⒅鳛橐粯冻R姷慕贇福S便安在幾個慣犯的身上,殺頭了事。
順理成章地,他用他的權(quán)與錢,讓繡芯的夫家人乖乖將新寡的她送到了祝家。
從此,祝家有了兩位夫人,她們姐妹情深,相處甚歡,堪比娥皇女英——起碼在祝家老爺眼中是這樣的。
只可惜,這位繡芯妹妹到底紅顏薄命,剛生下女兒英臺便撒手西去。祝老爺悲痛欲絕,思念伊人,一夜白頭,又不慎染了風(fēng)寒,原本剛健的身-子骨漸漸弱了下去,不久便辭官返鄉(xiāng),不問世事。
這幅繡芯的畫像,是她找來最好的畫師畫的,也是她親自掛到夫君床頭的,她對他說,人沒了,魂還在,就讓妹妹在畫里陪著老爺吧。
他老淚縱橫,握著她的手喊賢妻。
她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直視床頭的的畫像,心頭卻冷冷地笑:賤妾,我掛你在此,無非要你日日夜夜睜開眼睛看明白,這個家,到底還是我的!
可惜,那副藥還是不夠完美,雖然要了大人的命,卻沒能連小的一起收了,害她今后少不得要多一顆眼中釘。
想到這兒,她舒了口氣,對著已經(jīng)泛黃的畫像笑道:“繡芯,你女兒很快便來與你團(tuán)聚了”
一陣?yán)滹L(fēng)從窗口襲人,畫像緩緩搖動,發(fā)出無力的嘩嘩聲。
她笑出聲,退出房間。
蓮步輕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進(jìn)了內(nèi)院,徑直往她最牽掛的地方而去。
輕輕推開門,走到屏風(fēng)的床前,坐下來,一臉溫柔,癡癡地看。
一個白發(fā)老婦從外頭進(jìn)來,見了她,一驚:“啊,小姐你來了!”
“乳娘,你那么大聲做什么!”她嗔怪道,“少爺?shù)乃幙砂磿r服了?”
“服了服了,我是看著他吃了藥,才放心讓他睡下的。”老婦上來攙住她,小聲說,“別吵到少爺了,咱們出去吧。”
“嗯,最近天氣有異,你要特別留心。”她隨老婦走出去,坐下來,嘆息道:“乳娘,你跟了我多少年?”
“整四十年了。打小姐出世起,我便寸步不離。”老婦給她倒了一杯水。
“四十年了呀。”她轉(zhuǎn)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容顏雖未改,兩鬢已飛霜。轉(zhuǎn)回頭,她握住老婦的手,“乳娘,我能倚靠的,也只有你了。”
老婦拍著她的手,眉間的皺紋更深了,她問:“小姐,你真要將大小姐嫁給馬太守的兒子?我聽說那馬公子曾娶過兩任夫人,結(jié)果都未得善終,一個病死,一個自縊。”
燭光里,她抬起頭,那雙眸子依然同從前一般聰慧明亮,她看著老婦憂心忡忡的臉,微笑,“我給她安排的,必是最好的去處。能嫁進(jìn)馬家,好處多多。能與太守家攀上親戚,對少爺?shù)膶硪差H有助益。”
“小姐呀……”老婦長嘆一聲。
3
一塊被烤得油汪汪的肉被遞到祝英臺鼻子下。
“不要。”她的身-子猛向后一仰,連連擺手。
“切,爺們兒一個,跟個女-人家一樣扭捏!”篝火前的家伙,把肉收回去,支到另一個人鼻子下,“梁山伯你吃不吃?”
祝英臺偷偷打量他,白衣輕輕,面如冠玉,墨一樣黑的頭發(fā)本來是規(guī)規(guī)矩矩用白緞束在頭頂?shù)模F(xiàn)在卻早已散亂開來,披在他挺直的背脊上。
“有勞,我不餓。”他禮貌拒絕。
“該不是怕這山魅肉有問題吧?”他們倆中間的家伙,花花綠綠穿了一身,像戲法班子里的小丑,拿著烤肉跳起來,嘲笑著祝英臺,“告訴你,這肉不但沒問題,吃了還能管你七天不餓呢!要知道,這霧隱絕壁里到處是毒花毒草,根本沒有別的可吃,這場雨不知幾時才能停,不想餓死就別裝斯文!”
烤肉又被遞到祝英臺面前,她猶豫半晌,終于接了過來。
老天,這算怎么一回事。
就在不久前,這塊香噴噴的烤肉還是一只活生生的,全身黑毛,尾巴長長,眼睛發(fā)綠的怪獸。它怪叫著朝迷路的她撲來,她尖叫著躲閃,可它的爪子比閃電還快,比刀更利,她的肩膀跟背脊轉(zhuǎn)眼便有了好幾道血口子,她胡亂后退,雨水與垂下的樹枝讓她根本分不清方向,腳下一空,摔進(jìn)一個大坑,坑里鋪滿了森森白骨,人類跟野獸的都有。
她甚至來不及恐懼,那怪獸已經(jīng)追到了坑邊,眼見著便要將她撕成碎片。
千鈞一發(fā)之際,兩個人影從不同的方向竄了出來,一個撲到她面前,將她抱在懷-里,閃身一避,拿自己的身-子替她擋住怪獸的襲擊。另一個,手執(zhí)一把鐵紅色的三叉戟,一招便從怪獸的背部刺入心臟,干干脆脆地了結(jié)了這惡物的性命。
護(hù)住她的年輕書生瞟了一眼她肩上的傷口,松開手,問了她一句“沒事吧”,便沒了下文,禮貌又有點拘謹(jǐn)?shù)刈屧谝慌浴?
穿花衣服,拿三叉戟,頂著一頭火紅頭發(fā)的怪人,根本顧不上跟她說話,興奮地對書生喊:“梁山伯,今天咱們可有口福了!”
說罷,這家伙抱著他的戰(zhàn)利品,像個猴子一樣躥得沒影兒了。
等梁山伯扶著她走到那個寬闊的山洞里時,那家伙已經(jīng)生起了篝火,烤肉烤得不亦樂乎。
溫暖的火光中,驚魂甫定的祝英臺學(xué)著男兒家的樣子,向那兩人深深施了一禮,謝救命之恩。
“你叫啥?看你一個白面小書生,怎么平白無故跑這兒來了?”花衣服從懷-里摸出個小瓶子,授給了她,“拿去抹抹身上的傷口。這畜生雖然厲害,卻是沒毒的,皮外傷不礙事。”
“謝了。”她接過藥瓶,卻不敢除衣上藥,忍著疼道,“我……小生姓祝,名英臺,此行乃是赴予景書院求學(xué),但家仆好像走錯了路。”
“予景書院?”花衣服瞪大了眼睛,“你家家仆不止是走錯路,根本連方向都搞反了嘛,予景書院在杭州呢,離這兒十成八千里呀!”
一聽他這么說,祝英臺便急了:“那我怎么辦?這兒又是哪里?”
“這里是霧隱縣,我們現(xiàn)在蹲的地方,是霧隱縣邊上一座無名荒山的山腰上,這片山地有個名字叫霧隱絕壁,因為前頭那條山路心頭,有個深不見底的懸崖。”花衣服滔滔不絕地說著,“要從這里到杭州,你無車無馬,走上一年半載也到不了呀。”
“是嗎?”祝英臺有些沮喪,隱隱又有一絲竊喜,雖流落到這么個鬼地方,還差點被怪獸吃了,可是,不用去蹲監(jiān)獄也不錯呀。
火光里竄出濃郁的肉香,三人一時無話,山洞里只聽到噼噼啪--啪的聲音。花衣服的焦點只在他的烤肉上,梁山伯安靜地坐在離火堆最遠(yuǎn)的地方,看著洞外傾瀉而下的雨水。
“梁公子,這個給你先用吧。”祝英臺見梁山伯胳膊上也被怪獸抓出了一道血口,忙走過去,,把藥瓶放到他身邊。
“多謝,不必了。小傷不礙事。”他看看她的肩膀,收回目光,“倒是祝公子傷得比較重。”
“我沒事,等會兒再上藥好了。”祝英臺慌忙搪塞-過去,趕緊轉(zhuǎn)了話題,對花衣服道,“說了半天,還不知恩公你尊姓大名。”
“碗千歲。”花衣服朝她咧嘴一笑。
“還有姓碗的么……”祝英臺奇怪地嘀咕。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呀!”碗千歲樂呵呵地翻著他的烤肉。
外頭的雨沒有停止的意思,天色已經(jīng)昏暗得辨不出真實時間。
祝英臺小口小口地吃著烤肉,如碗千歲所說,這怪獸的肉確實十分甘美鮮甜,很好吃。
她慢慢咽著,暗暗地想,短短時間,她的生活似被老天爺徹底翻了個方向,昨天還是祝家二小姐,轉(zhuǎn)眼就成了為求學(xué)而流落異鄉(xiāng)的狼狽公子。就像這倒霉怪獸一樣,幾個時辰前,只怕它想也沒想過,自己會在轉(zhuǎn)眼之間變成碗千歲的美餐。想來,這不可捉摸的現(xiàn)實生活才是真正的怪獸,暗藏?zé)o數(shù)的急轉(zhuǎn)彎,讓你防不勝防,要么僥幸逃脫,要么粉身碎骨,真可怕。
“對了!”大嚼大咽的碗千歲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祝小哥,你要為求學(xué)的話,何必去予景書院那么遠(yuǎn)呢,不如來咱們空山書院嘛!”他又轉(zhuǎn)過頭,對梁山伯道:“你說是吧?咱們書院也不錯嘛!依山傍水,老師也很好的!對吧對吧!”
梁山伯不置可否,對祝英臺道:“碗千歲雖然言辭夸張,但祝公子若不介意霧隱縣地偏人少,不妨來空山書院看看,再做決定。”
“空山書院?”祝英臺頓時好奇了,“你們是書院的學(xué)生?”
說梁山伯是書院學(xué)子,她絕對信,可是這碗千歲……
“哎喲,他是,我可不是。”碗千歲見她眼里濃重的疑惑,趕緊解釋道:“我只是空山書院里的雜役。”
“哦。”祝英臺不好意思地笑笑,旋即眉宇間流露出不解,“你們的書院在這附近么?這么危險的地方……”
“空山書院在山腳下呀,怎么可能在這個鬼地方。”碗千歲脫口而出,“要不是……”
“要不是為了幫一位老師上山尋草藥,我們是不會來這里的。”梁山伯截過話頭,慢慢道:“所以,與祝公子相遇,確是有緣。”
祝英臺看他不茍言笑,像石頭一樣穩(wěn)固的側(cè)臉,思忖片刻,說:“我去。”
不去那里,又能去哪兒呢?
雖然萍水相逢,可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應(yīng)該是可以相信的吧。
梁山伯看著洞外的雨水,說:“今夜怕是要在山洞里過夜了,此地猛獸頗多,大家警醒些。”
“你們睡吧,有我看著呢。”碗千歲揮了揮他的三叉戟。
“我不困呢。”祝英臺找不出不跟兩個大男人同宿的理由,只得找了個最角落的地方,抱著她的畫,側(cè)身靠在石壁上,將得精神百倍。
碗千歲見狀,不禁問:“那幅畫很值錢?我見你被怪獸逼得沒有退路時也不肯松開它。”
“一文不值。”祝英臺看著懷-里的畫卷,“但,于我卻是無價寶。”
“讀書人說話就是酸不啦嘰。”碗千歲撇撇嘴,卻趁祝英臺不注意,搶了她的畫,展開一看——再尋常不過的一幅畫,一片山林,一條小河,一個男人的背影,行于河岸之上,四周云靄飄飛,幾棵桃花樹開得正燦爛,落款處題著“春靄化冰”四個字,畫法平平,書法平平,毫無出彩之處。
“切,還以為是什么寶貝。集市上那個畫扇面的張老五畫得也比這個好看得多呢!”碗千歲失望得很。
“還我!”祝英臺氣惱地跳起來,又不敢硬搶,生怕撕壞了。
“給你給你。”碗千歲把畫扔給她,“喲,快氣哭了呀?”
“土匪!”祝英臺狠狠剜了他一眼,抱著畫坐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理他。
碗千歲撓頭,“剛剛不還是恩公么。”
“活該。誰叫你那般無禮,像只野猴子。”梁山伯搖頭輕笑。
“喂!”碗千歲壓低聲音,在他耳畔道:“梁山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大人情呢!有本事你自己對付那些山魅啊!”
祝英臺見他們兩人在那頭嘀嘀咕咕,火光搖曳,傷口又疼又癢,無奈之下,只得偷偷將瓶子里的藥粉隔著衣裳灑到傷口上,片刻之后,疼痛竟也弱了不少。身-子一輕松,睡意也漸漸襲來。
她躺下來,抱著畫,看著梁山伯的背影慢慢與跳躍的火光融在了一起……
洞外,風(fēng)雨交加,時不時傳來幾聲野獸的嚎叫。
梁山伯直到已然熟睡的祝英臺身邊,脫下外衣替她蓋上,目光落在她沉靜的睡臉上,深邃不可捉摸。
碗千歲撥弄著篝火,說:“這包袱是你帶回來的。你可得對她負(fù)責(zé)到底。書院那邊就快‘熱鬧’起來了,她一去,也不知會不會惹出麻煩。”
“是你提出要她來書院的。”梁山伯走回來,在篝火前坐下,“那家仆的尸體可處理妥當(dāng)?”
“切,有什么可處理的。這種黑心種子,比山魅豺狼更狠,本來要直接扔下絕壁去,可我想還是別浪費了,留給別的山魅當(dāng)晚餐更好。”紅紅的火焰在碗千歲琥珀色的眸子里跳躍,他不滿地瞪著梁山伯,“雖是我提出要她書院的,可你不也不反對么?可見你跟我想的一樣嘛,反正這丫頭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我們?nèi)舨皇樟羲退闼龅昧诉@大山,也早晚被人害死,還不如去書院。餌三娘那婆娘不是一直說要弄個給她打洗腳水的小奴隸么,帶回去給她唄。”
“隨你。”梁山伯側(cè)身躺下,閉上眼睛,“她就交給你了。”
“喂喂!什么交給我?明明是你哭著喊著求我來這破地方救人的!”碗千歲戳著他的腦袋,“我看你手無縛雞之力,才好心幫忙,憑什么就變成我的包袱了?!喂喂!”
梁山伯毫無反應(yīng),干脆用鼾聲來回應(yīng)他的聒噪。
“行!有你的!”氣哼哼的碗千歲眼珠一轉(zhuǎn),悄悄起身,在洞口接了點雨水在掌心,回到梁山伯身邊,對手心的雨水默默念了幾句咒語,指甲一彈,幾點雨水落在梁山伯的后腦勺上。
做妥,碗千歲雙手合十,壞笑:“善哉善哉,明兒若是誰尿褲子,可千萬別號啕大哭喲!”
天明,祝英臺在一身的舒適里醒來,碗千歲的藥真有神效,傷口竟一夜痊愈,眨眼惺忪的她坐起來,見洞外仍有飛雨,而梁山伯站在洞口,渾身--濕--透,對碗千歲怒目而視。
“嘻嘻,好主意,把全身都弄--濕--大家就看不出你尿褲子了。”碗千歲拍手大笑,“怎樣啊,夢里上茅廁的感覺很逼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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