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免死牌-《啞舍》
第(1/3)頁
一
他站在迷霧深處,徘徊游蕩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緩緩傳來。
“畢之,汝觀此句何解?”隨著這句話,周圍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他看到了那個人,穿著一身尊貴的玄衣,手執一卷竹簡,站在樓閣的平臺上。陽光灑滿這人的全身,晃得讓他有些睜不開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何句?”他聽到自己緩緩問道,卻垂下了眼。因為他即使看不清對方的臉,也能確定這人是誰。
除了扶蘇,再也不會有人能如此親密地喚他畢之了。
他在做夢嗎?在遙遠的那個歲月里,他經常會伴隨在扶蘇的左右,共同探討學問。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人看著手中竹簡,徐徐朗誦道。
“出自《論語·泰伯》。”他并不急著回答,而是反問道:“此句夫子如何解釋?”
“夫子釋義,此句是言,可讓百姓按照上意指引的道路前進,不需要讓其知道是為什么。”扶蘇言罷,輕輕地嘆了口氣,“但吾覺得這樣的釋義不妥。”
扶蘇口中的夫子,便是大儒淳于越。他上前幾步,看到竹簡上的文字,是書寫雋永的秦篆。只是那時的文字并無句讀,他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究竟是如何應對的,只憑自己的想法,開口道:“應是斷句不對。吾覺得此句應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扶蘇眼眸間一亮,用竹簡拍著手掌叫好道:“善!對于百姓,如果他可以做某事,就讓其去做。如果他不能勝任,就要教他使其知道怎么做!”
他并未附和,只因這種臆測,也不見得準確。如何斷句,已經成為一種學問,上面兩種說法,無論哪一種都可以說得通,端看上位者是如何抉擇的。
當年的他,恐怕也是如此地慶幸自己選擇追隨了扶蘇。只是沒想到夢想還未實現,便已經破碎。
“畢之,汝真乃吾之股肱之臣,待吾君臨天下,這丞相之位非汝莫屬……”
昔日的誓言,在耳邊就像是電影的背景音一樣,慢慢地遠去,最終細不可聞。
老板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居然趴在啞舍內的柜臺上睡著了。
這對他來說真是很難得才發生的一件事,因為他現在的身體,已經很少會有渴睡的情況發生。
看著面前被自己當成枕頭使用的兔子玩偶,老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后者毫無反應,應該也是在睡覺。感覺到空氣微涼,老板似有所感地抬起了頭,看到窗外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這對于這座南方的城市來說,是幾十年不遇的。老板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幾乎覺得自己又身在夢中,過了許久才想起給身旁的紅泥小炭爐加了幾塊炭,起身微微活動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體。
怎么會夢到那么久遠的事情?看來他最近真的是為了帝王古董都走火入魔了……
老板的唇邊掛著淡淡的自嘲笑容,繞過玉質屏風步入內間。
被壓得有些扁扁的兔子玩偶艱難地爬了起來,在柜臺上跳了跳抖了抖身體,醫生滿意地發現自己又恢復了圓滾滾的模樣。哦,不對,他原本的身體才沒有這么胖!醫生的兔子耳朵耷拉了下來,看著窗外飄飛的大雪,囧萌的臉上居然透出了一股擔憂的神色。
這個月眼看著已經是月底了,但老板卻并沒有拿出一件帝王古董去鎮厭乾坤大陣。
其實說沒有并不準確,醫生看到老板拿出了那塊無字碑,但也許是已經碎裂成兩半的緣故,在埋入陣眼后并沒有任何反應。還有那張四季圖,那個天天來臨摹的畫師以命相逼也不肯讓老板拿走。尼瑪啊!那四季圖又不是他的東西!有什么資格一哭二鬧三上吊啊!
醫生扳著不分瓣的手指頭算了又算,發現帝王古董至今已經用掉了九個,也就是說還必須有三個才行。啞舍里的古董雖然多,但若是要那種稱得上級別的帝王古董,一下子還要拿出來十二個,確實有些捉襟見肘。
替老板著急的醫生各種暴躁,雖然老板一臉的風輕云淡,可是醫生已經敏感地發現不對勁起來。今天老板一直心不在焉,居然發著呆就睡著了,雖然并沒有睡多久,可這種事發生在老板身上就很蹊蹺。
兔子玩偶在柜臺上來回地滾動著,老板從內間轉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的賣萌場面,也忍不住柔和了臉上的表情。
“咦?你要外出?”醫生抬起了頭,發現老板在赤龍服的外面罩上了一件灰色的毛呢大衣,不由一愣。這衣服可真時尚,不像老板的品味啊!
“嗯,你看家。”老板簡單地交代了一聲,卻在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感到肩頭微微一沉,扭頭一看才發現是兔子玩偶跳到了他的肩膀上,還因為用力過猛而沒站穩,一下子沿著他的胳膊滑落下去。就在要掉到地上的時候,老板的手指險險地勾住了兔子玩偶的棉襖,避免了后者與地面的親密接觸。
“我也要去!”醫生松了口氣,就這樣任憑自己在半空中晃蕩。
老板嘆了口氣,以他的經驗來判斷,若是拒絕醫生的請求的話,等他回來的時候,會被他給念叨死。看來要趁他睡覺的時候出門的計劃,徹底破滅了。老板把兔子玩偶塞進大衣的口袋里,無奈地叮囑道:“記得不要動也不要出聲。”
“知道了,這還用你說啊!”醫生得意地嘿嘿一笑,把自己露在外面的長耳朵也撈了回來,仔細地放到腦袋后面藏好。
二
陸子岡下了出租車后,立刻凍得一哆嗦,連忙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按理說他在北方已經習慣了這種大雪紛飛的天氣,但南方的冬天委實難過,這下起雪來絲毫不比北方小啊!
“小陸,這邊。”和他一起下出租車的一位中年人并沒有他這樣狼狽,而是笑著招呼他這邊走。
“來了!”陸子岡大步跟了上去,這回他是跟著唐教授來杭州出差的,據說前幾日杭州的某位收藏界大佬病逝,留下古董字畫無數,他的后人無力保存,便公開發出邀請帖,打算開一場私人的拍賣會轉讓。畢竟現在古董收藏也不僅僅是有錢就能玩得起的,瓷器類的磕了碰了摔了就一文不值了,字畫類的更是難伺候,要控制濕度溫度還要防蟲蛀。沒有耐心和興趣的人,是完全沒辦法對古董傾注那么大熱情的。
所以這邀請帖一發,古玩各界蜂擁而至,連國家博物館也被驚動了。現在博物館捐獻也是有回饋補助的,還能發一些福利,也能博得一個好名聲,所以這回唐教授也前來協商。
唐教授名叫唐安世,是國家博物館的客座教授,專攻字畫類,人稱“唐半尺”。也就是說,字畫卷軸只要展開半尺,唐教授就能辨別真偽。這稱號有些夸大其詞,卻也昭示了唐教授在古玩界的地位,這回據說這位病逝的收藏界大佬手中,字畫類比較多,所以唐教授才聞風而來。至于陸子岡,這一年多來一直在學習修補古書畫,上面領導看他刻苦認真,覺得他可堪重任,便派他來給唐教授當助手。
他們此時已經是在杭州郊區了,陸子岡跟在唐教授身后,才發現他們是在一間頗具規模的溫泉酒店門外,街道兩旁停滿了各種豪車。這次私人的拍賣會將歷時三天,而他們今天到的便是最后一天。陸子岡并沒有覺得他們來晚了,要知道好東西肯定是會放在最后一天的,況且若不是夠格的古董,他們國家博物館也不會收入館藏的。
步入溫暖的酒店大堂內,陸子岡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緊跟著唐教授走進頂樓的會場時,他下意識地四處張望了一下。
“你有熟人會來嗎?”唐教授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笑著問道。
“呃,我認識這里的一家古董店老板……”陸子岡說到一半尷尬地笑了笑,顯然不認為在這里能看到啞舍的老板。因為啞舍的古董給他的感覺是那么神奇,根本不是普通的古董可以比擬的。
“哦,也許會遇上,畢竟是當地人。”唐教授隨口說著,并沒有當回事。畢竟現在已經是最后一天的拍賣會,不夠格的人根本拿不到這最后一天的邀請帖,一家古董店的老板而已,估計這里一件東西的價值就能買他好幾家店的了。唐教授也不在意,此時他已經看到了幾個熟人,連忙揚起笑容上前寒暄。
陸子岡撓了撓頭,也覺得碰不上最好,還有那個胡少爺最好也別來。如果老板出現了,那就說明這里的古董有古怪,他可不想橫生枝節,那樣也太恐怖了。想想以前和老板還有那個胡少爺的瓜葛,什么錕刀無字碑龍紋鐸,六博棋那次他還差點在那個宅院里莫名其妙地被人咔嚓掉!
生生地打了個寒戰,陸子岡趕緊把那些不好的回憶給塞了回去。唐教授在和他的那些朋友聊天,他也不好湊過去,于是他自顧自地打量起周圍來。這個會場收拾得極為不錯,有種古香古色的味道。桌子上還有百寶閣上放著的一些擺設,雖然是仿品,但也極為精致,有著低調的奢華之感。參加拍賣會的人數也不算多,就七八十人,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偶爾有幾個年輕的后輩,也是像他這樣被長輩提攜,帶進來旁觀的。
陸子岡這樣一環顧會場,還真讓他看到了個熟人,正是之前在六博棋宅院里碰到過的陳淼,陳淼擁有著一家私人圖書館,專門收藏古書孤本。陸子岡的目光和他一接觸便分開了,對方也是認出了他來,但完全沒有相認的意向,顯然也是想要把那段記憶抹去。陸子岡也不在意,他此時注意到在會場的一旁角落里,擺放著一些吃食。他早上趕飛機就沒吃什么東西,當下便踱步過去。心中還慶幸自己訂的機票正巧時間掐得準,再晚一點,恐怕就要因為杭州這邊的大雪而無法降落了。
剛剛揀了一些糕點放在盤子里,陸子岡一回頭,就看到了啞舍的老板正倚在窗邊閉目養神。剛剛因為角度的問題,對方被厚重的窗簾擋住了,他才沒有看到。陸子岡這下直接愣住了,啞舍的老板真在這里?說明這場拍賣會里的古董有古怪?他是不是馬上轉頭就走比較安全啊?
三
“齊王……齊王?”
他睜開雙目,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中軍大帳之中,天色已晚,身前漆案上的鳳魚青銅燈正幽幽地跳動著,燈光昏暗,坐在他對面那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又做夢了嗎?齊王?這是在喚他嗎?
“齊王,那武涉已走……”對面那人見他回過了神,開始匯報軍務。
聽著這些話語,還有不遠處大帳之外士兵們整齊的巡邏步伐,一些久遠的記憶在他腦中慢慢被喚醒。
這應是他化名為韓信之時,大概在公元前203年,他平定了齊國,被劉邦封為齊王。項羽秘密派武涉前來游說,想要勸他反漢與楚聯合,約定三分天下。當然被他嚴詞拒絕了。
事實上,當時他最初的目標,只是想扶植一個秦氏皇族推翻秦二世胡亥,可后者把自己的兄長全部殺光,讓他無所選擇。他只好投奔項羽,又轉投劉邦。而后來項羽卻血洗咸陽,這讓他對后者的不滿升到了極點,又怎么可能與其合作。
“齊王,在下曾習過相人之術,懂得一二。”對面那人忽然話題一轉,語氣壓得極低。
他收回心神,對于這一段的記憶,他有些模糊不清。他活在這世上實在是太久了,見過的人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很多很多都隨著時間的車輪前進而被碾得粉碎。他使勁按了按太陽穴,過了半晌,才想起來此人名叫蒯徹,范陽辯士,是當時他屬下的謀臣。
“相人之術?”他聽到自己玩味地笑了笑,“先生相人之術何如?”
“人之或貴或賤,在乎骨骼表象。或憂或喜,在乎臉容氣色。或成或敗,在乎有無決斷。以此三點來相人,可萬無一失矣。”蒯徹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臉的高深莫測。
他此時才看清這蒯徹的面容,此人面白無須,身材削瘦,雙目流轉著睿智的光彩。他淡淡一笑道:“哦?那先生觀吾命運如何?”
蒯徹那雙深邃的眼瞳,直直地看向了他,許久之后才緩緩道:“齊王的面相,最高不過封為諸侯,并且還會有性命之憂……奇怪,但齊王殿下的背脊卻是貴不可言……兩者相悖,真是怪哉……”
他微微瞇了瞇雙目,若是扶蘇當年順利登基的話,區區王公諸侯肯定也不在話下,本身甘家就是世家大族。至于性命之憂嗎?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聽著這位以辯才著稱的謀臣繼續侃侃而談,轉為開始勸說他擁兵自立。
而他也不得不承認,在他漫長的生命里,這個時間,是他最接近皇位那個誘人寶座的一次。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舒城县|
宿迁市|
桑日县|
兰西县|
搜索|
保定市|
钟祥市|
伊金霍洛旗|
桐城市|
林西县|
册亨县|
上虞市|
楚雄市|
南漳县|
岚皋县|
长兴县|
清涧县|
德惠市|
思茅市|
比如县|
武山县|
新乐市|
上栗县|
封丘县|
重庆市|
咸阳市|
芷江|
广灵县|
呼伦贝尔市|
大宁县|
双鸭山市|
南丰县|
尉氏县|
德庆县|
漳州市|
尉犁县|
蒙自县|
筠连县|
永新县|
诏安县|
广灵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