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玉女心經-《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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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這等走法,今晚無論如何不能入墓,口中只罵:“傻蛋,不許回去!”楊過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劍就將惡鬼劈成兩半。”楊過喜道:“你不騙我么?”洪凌波道:“我騙你干么?”楊過道:“惡鬼既然怕你,我就帶你到大墳去。那惡鬼出來,你可要趕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識得到大墳去的路?快帶我去。”楊過怕她疑心,嘮嘮叨叨的再三要她答應,定要殺了惡鬼。洪凌波連聲安慰,叫他放心,說道便有十個惡鬼也都殺了。
楊過道:“早幾年,我到大墳邊放羊,睡了一覺,醒來時已半夜啦。我瞧見墳□出來一個白衣女鬼,嚇得我沒命的逃走,路上摔了一交,頭也跌破了,你瞧,這兒還有一個疤兒。□說著湊近身去,要她來摸。他一路上給她攬著之時,但覺她吹氣如蘭,挨近她身子很是舒暢,這時乘機使詐,將腦袋湊近她臉邊。洪凌波笑著叫了一聲:“傻蛋!”隨手一摸,并不覺得有甚么疤痕,也不以為意,只道:“快領我過去。”
楊過牽著她手,走出花木叢來,轉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時已近中夜,星月無光。楊過拉著她手,只覺溫膩軟滑,人中暗暗奇怪:“姑姑與她都是女子,怎么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卻這么溫暖。”不自禁手上用勁,捏了幾捏。若是武林中有人對洪凌波這般無禮,她早已拔劍殺卻,但她只道楊過是個傻瓜,此時又有求于他,再者見他俊美,心中也有幾分喜歡,竟未動怒,暗道:“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卻也知道我生得好看。”
不到一頓飯功夫,楊過已將洪凌波領到墓前。他出來時心慌意亂,未將墓門關上,但見那塊作為墓門的大石碑仍是倒在一邊。他心中怦怦亂跳,暗暗禱告:“但愿姑姑沒死,讓我得能再見她一面。”這時再也沒心緒和洪凌波搗鬼,只道:“仙姑,我帶你進去,可是惡鬼倘若吃了我,我變了鬼,那就永遠纏住你不放啦。”當即舉步入內。
洪凌波心想:“這傻蛋忽然大膽,倒也奇怪。”當下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緊緊跟隨,她聽師父說活死人墓中道路迂回曲折,只要走錯一步,立時迷路,卻見楊過毫不遲疑的快步而前,東一轉,西一繞,這邊推開一扇門,那邊拉開一塊大石,竟是熟悉異常。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么難走?難道師父騙我,她是怕我私自進入么?”片刻之間,楊過已帶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龍女臥室。
他輕輕推開了門,側耳傾聽,不聞半點聲響,待要叫喚:“姑姑!”想起洪凌波在側,急忙忍住,低聲道:“到啦!”
洪凌波此時深入古墓,雖然藝高人膽大,畢竟也是惴惴不安,聽了楊過之言,忙取出火摺,打口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只見一個白衣女子躺在床上。她早料到會在墓中遇到師叔小龍女,卻想不到她竟是這般泰然高臥,不知是睡夢正酣,還是沒將自己放在眼□,當下平劍當胸,說道:“弟子洪凌波,拜見師叔。”
楊過張大了口,一顆心幾乎從胸腔中跳了出來,全神注視小龍女的動靜,只見她一動不動,隔了良久,才輕輕“嗯”了一聲。從洪凌波說話到小龍女答應,楊過等得焦急異常,恨不得撲上前去,抱住師父放聲大哭,待聽她出聲,心頭有如一塊大石落地,喜悅之下,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洪凌波問道:“傻蛋,你干甚么?”楊過鳴咽道:“我……我好怕。”
小龍女緩緩轉過身來,低聲道:“你不用怕,剛才我死過一次,一點也不難受。”洪凌波斗然間見到她秀麗絕俗的容顏,大吃一驚:“世上居然有這等絕色!”不由得自慚形穢,又道:“弟子洪凌波,拜見師叔。”小龍女輕輕的道:“我師姊呢?她也來了么?”洪凌波道:“我師父命弟子先來,請問師叔安好。”小龍女道:“你出去罷,這個地方莫說是你,連你師父也是不許來的。”
洪凌波見她滿臉病容,胸前一灘灘的都是血漬,說話中氣短促,顯是身受重傷,當下將提防之心去了一半,問道:“孫婆婆呢?”小龍女道:“她早死啦,你快出去罷。”洪凌波更是放心,暗想:“當真是天緣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這活死人墓的傳人。”眼見小龍女命在傾刻,只怕她忽然死去,無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經”的所在,忙道:“師叔,師父命弟子來取玉女心經。你交了給我,弟子立時給你治傷。”
小龍女長期修練,七情六欲本來皆已壓制得若有若無,可說萬事不縈于懷,但此時重傷之余,失了自制,聽她這么說,不由得又急又怒,暈了過去。洪凌波搶上去在她人中上捏了幾下,小龍女悠悠醒來,說道:“師姊呢?你請她來,我有話……有話跟她說。”洪凌波眼見本門的無上秘笈竟然唾手可得,實是迫不及待,一聲冷笑,從懷□取出兩枚長長的銀針,厲聲道:“師叔,你認得這針兒,不快交出玉女心經,可莫怪弟子無禮。”
楊過曾吃過這冰魄銀針的大苦頭,只不過無意捏在手□,便即染上劇毒,若是刺在身上,那還了得?眼見事勢危急,叫道:“仙姑,那邊有鬼,我怕!”說著撲將過去,抱住她背心,順手便在她“肩貞”“京門”兩穴上各點一指。洪凌波做夢也想不到這“傻蛋”竟肴一身上乘武功,要待罵她胡說八道,已是全身酸麻,軟癱在地。楊過怕她有自通經脈之能,隨即在她“巨骨穴”上又再重重點上幾指,說道:“姑姑,這女人真壞,我用銀針來刺她幾下好不好?”說著用衣襟裹住手指,拾起銀針。
洪凌波身子不能動彈,這幾句話卻清清楚楚的聽在耳□,見他拾起銀針,笑嘻嘻的望住自己,只嚇得魂飛魄散,要待出言求情,苦在張口不得,只是目光露出哀憐之色。小龍女道:“過兒,關上了門,防我師姊進來。”楊過應道:“是!”剛要轉身,忽聽身后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說道:“師妹,你好啊?我早來啦。”
楊過大驚轉身,燭光下只見得門口俏生生的站著一個美貌道姑,右眼桃腮,嘴角邊似笑非笑,正是赤練仙子李莫愁。
當洪凌波打聽活死人墓中道路之時,李莫愁早料到她要自行來盜玉女心經,派她到長安殺人等等,其實都是有意安排。她一直悄悄跟隨其后,見到她如何與楊過相遇,如何入墓,如何逼小龍女獻經,又如何中計失手,只因她身法迅捷,腳步輕盈,洪凌波與楊過竟是絲毫沒有察覺,直至斯時,方始現身。
小龍女矍然而起,叫了聲:“師姊!”跟著便不住咳嗽。李莫愁冷冷的指著楊過道:“這人是誰?祖師婆婆遺訓,古墓中不準臭男子踏進一步,你干么容他在此?”小龍女猛烈咳嗽,無法答話。楊過擋在小龍女身前相護,朗聲道:“她是我姑姑,這□的事,不用你多管!”李莫愁冷笑道:“好傻蛋,真會裝蒜!”拂塵揮動,呼呼呼住了三招。這三招雖先后而發,卻似同時而到,正是古墓派武功的厲害招數,別派武學之士若不明忑中奧妙,一上手就給她系得筋斷骨折。楊過對這門功夫習練已熟,雖遠不及李莫愁功力深厚,仍是輕描淡寫的閃開了她三招混一的“三燕投林”。
李莫愁拂塵回收,暗暗吃驚,瞧他閃避的身法竟是本門武學,厲聲道:“師妹,這小賊是誰?”小龍女怕再嘔血,不敢高聲說話,低低的道:“過兒,拜見了大師伯。”楊過呸了一聲道:“這算甚么師伯?”小龍女道:“你俯耳過來,我有話說。”
楊過只道她要勸自己向李莫愁磕頭,心下不愿,但仍是俯耳過去。小龍女聲細若蚊,輕輕道:“腳邊床角落□,有一塊突起的石板,你用力向左邊板,然后立即跳上床來。”李莫愁也當她是在囑咐徒兒向自己低頭求情,眼前一個身受重傷,一個是后輩小子,那□放在心上,自管琢磨怎生想個妙法,勒逼師妹獻出玉女心經。
楊過點點頭,朗聲道:“好,弟子拜見大師伯!”慢慢伸手到小龍女腳邊床邊□一摸,觸手處果有一塊突起的石板,當下用力板動,跟著躍上床去。只聽得軋軋幾響,石床突然下沉。李莫愁一驚,佑道古墓中到處都是機關,當年師父偏心,瞞過了自己,卻將運轉機關的法門盡數傳給師妹,立即搶上來向小龍女便抓。
此時小龍女全無抵御之力,石床雖然下沉,但李莫愁見機奇快,出手迅捷之極,這一下竟要硬生生將她抓下床來。楊過大驚,奮力拍出一掌,將她手抓擊開,只覺眼前一黑,砰□兩響,石床已落入下層石室。室頂石塊自行推上,登時將小龍女師徒與李莫愁師徒四人一上一下的隔成兩截。
楊過朦朧中見室中似有桌椅之物,于是走向桌旁,取火摺點燃了桌上的半截殘燭。小龍女嘆道:“我血行不足,難以運功治傷。但縱然身未受傷,咱師徒倆也斗不過我師姊……”楊過聽到她“血行不足”四字,也不待她說完,提起左手,看準了腕上筋脈,狠命咬落,登時鮮血迸出。他將傷口放在小龍女嘴邊,鮮血便泊泊從她口中流入。
小龍女本來全身冰冷,熱血入肚,身上便微有暖意,但知此舉不妥,待要掙扎,楊過早已料到,伸指點了她腰間穴道,教她動彈不得。過不多時,傷口血凝,楊過又再咬破,然后再咬右腕,灌了幾次鮮血之后,楊過只感頭暈眼花,全身無力,這才坐直身子,解開她的穴道。小龍女對他凝視良久,不再說話,幽幽嘆了口氣,自行練功。楊過見蠟燭行將燃盡,換上了一根新燭。
這一晚兩人各自用功。楊過是補養失血后的疲倦。小龍女服食楊過的鮮血后精神大振,兩個時辰后,自知性命算是保住了,睜開眼來,向他微微一笑。楊過見她雙頰本來慘白,此時忽然有兩片紅暈,有如白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大喜道:“姑姑,你好啦。”小龍女點點頭。楊過欣喜異常,卻不知說甚么好。
小龍女道:“咱們到孫婆婆的屋□去,我有話跟你說。”楊過道:“你不累么?”小龍女道:“不礙事。”伸手在石壁的機括上扳了幾下,石塊轉動,露出一道門來。此處的道路楊過亦已全不識得。小龍女領著他在黑暗中轉來轉去,到了孫婆婆屋中。
她點亮燭火,將楊過的衣服打成一個包裹,將自己的一對金絲手套也包在□面。楊過呆呆的望著她,奇道:“姑姑,你干甚么?”小龍女不答,又將兩大瓶玉蜂漿放在包中。楊過喜道:“姑姑,咱們要出去了,是么?那當真好得很。”
小龍女道:“你好好去罷,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待我很好。”楊過大驚,問道:“姑姑你呢?”小龍女道:“我向師父立過誓,是終身不出此墓的。除非……除非……嗯,我不出去。”說著黯然搖頭。
楊過見她臉色嚴正,語氣堅定,顯是決計不容自己反駁,當下不敢再說,但此事實在重大,終于又鼓起勇氣道:“姑姑,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著你。”小龍女道:“此時我師姊定是守住了出墓的要道,要逼我交出玉女心經。我功夫遠不如她,又受了傷,定然斗她不過,是不是?”楊過道:“是。”小龍女道:“咱們留著的糧食,我看勉強也只吃得二十來天,再吃些蜂蜜甚么,最多支持一個月。一個月之后,那怎么辦?”楊過一呆,道:“咱們強沖出去,雖然打不過師伯,卻也未必不能逃命。”小龍女搖頭道:“你若知道你師伯的武功脾氣,就知咱們決不能逃命。那時不但要慘受折辱,而且死時苦不堪言。”楊過道:“若是如此,我一個人更是難以逃出。”
小龍女搖頭道:“不!我去邀她相斗,一路引她走入古墓深處,你就可乘機逃出。你出去之后,搬開墓左的大石,拔出□面的機括,就有兩塊萬斤巨石落下,永遠封住了墓門。”楊過愈聽愈驚,道:“姑姑,你會開動機括出來,是不是?”
小龍女搖頭道:“不是。當年王重陽起事抗金,圖謀大舉,這座石墓是他積貯錢糧兵器的大倉庫。是以機關重重,布置周密,又在幕門口安下這兩塊萬斤巨石,稱為‘斷龍石’。萬一義師末興,而金兵已得知風聲先行來攻,要是寡不敵眾,他就放下巨石,閉墓而終,攻入墓來的敵人也決計難以生還。因斷龍石既落之后,不能再啟。你知入墓甬道甚是狹窄,只容一人通行,就算進墓的敵人有千人之眾,卻也只能排成長長的一列,僅有當先的一人能摸到堵塞了墓門的巨石,一個人不論力氣多大,終究抬它不起。那老道如此安排,自是寧死不屈、又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意思。他抗金失敗后,獨居石墓,金主偵知他的所在,曾前后派了數十名高手來殺他,都被他或擒或殺,竟無一人得逃脫。后來金主暴斃,繼位的皇帝不知原委,便放過了他,因此這兩塊斷龍石始終不曾用過。王重陽讓出活死人墓時,將墓中一切機關盡數告知了祖師婆婆。”
楊過越聽越是心驚,垂淚道:“姑姑,我死活都要跟著你。”小龍女道:“你跟著我有甚么好?你說外面的世界好玩得很,你就出去玩罷。以你現下的功夫,全真教的臭道士們已不能跟你為難。你騙過洪凌波,比我聰明得多,以后也不用我來照料你了。”楊過奔上去抱住她,哭道:“姑姑,我若不能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會快·活。”
小龍女本來冷傲絕情,說話斬釘截鐵,再無轉圜余地,但此時不知怎的,聽了楊過這幾句話不禁胸中熱血沸騰,眼中一酸,忍不住要流下淚來。她大吃一驚,想起師父臨終時對她千叮萬囑的言語:“你所練功夫,乃是斷七情、絕六欲的上乘功夫,日后你若是為人流了眼淚,動了真情,不但武功大損,且有性命之憂,切記切記。”當下用力將楊過推開,冷冷的道:“我說甚么,你就得依我吩咐。”
楊過見她突然嚴峻,不敢再說。小龍女將包裹縛在他背上,從壁上摘下長劍,遞在他手中,厲聲道:“待會我叫你走,你立刻就走,一出墓門,立即放下巨石閉門。你師伯厲害無比,時機稍縱即逝,你聽不聽我話?”楊過哽咽著聲音道:“我聽話。”小龍女道:“你若不依言而行,我死于陰間,也是永遠恨你。走罷!”說著拉了楊過的手,開門而出。
楊過從前碰到她手,總是其寒如冰,但此時被她握住,卻覺她手掌一陣熱一陣冷,與平昔大異,只是心煎如沸,無暇去想此種小事,當下跟隨著她一路走出。行了一陣,小龍女摸著一塊石壁,低聲道:“她們就在□面,我一將師姊引開,你便從西北角傷門沖出。洪凌波若是追你,你就用玉蜂針傷她。”楊過心亂如麻,點頭答應。
玉蜂針是古墓派的獨門暗器,林朝英當年有兩件最厲害的暗器,一是冰魄銀針,另一就是玉蜂針。這玉蜂針乃是細如毛發的金針,六成黃金、四成精鋼,以玉蜂尾刺上毒液□過,雖然細小,但因黃金沉重,擲出時仍可及遠。只是這暗器太過陰毒,林朝英自來極少使用,中年后武功出神入化,更加不須用此暗器。小龍女的師父因李莫愁不肯立誓永居古墓以承衣缽,傳了她冰魄銀針后,玉蜂針的功夫就沒傳授。
小龍女凝神片刻,按動石壁機括,軋軋聲響,石壁緩緩向左移開。她雙綢帶立即揮出,左攻李莫愁,右攻洪凌波,身隨帶進,去勢迅捷已極。這時李莫愁早已解開了洪凌波身上穴道,斥責了她幾句,正在推算墓中方位,想覓路出室,突見小龍女攻進,師徒倆都是一驚。李莫愁拂塵揮出,擋開了她綢帶。拂塵與綢帶都是至柔之物,以柔敵柔,但李莫愁功力遠勝,兩件兵器一交,小龍女的綢帶登時倒卷回來。
小龍女左帶回轉,右帶繼出,剎時間連進數招,兩條綢帶夭矯靈動。李莫愁又驚又怒:“師父果然好生偏心,她幾時傳過我這門功夫?”但自忖盡可抵敵得住,也不必便下殺手,一來玉女心經未得,若是殺了她,在這偌大石墓中實難尋找,二來也要瞧瞧師父究竟傳了她甚么厲害本事。
洪凌波向來自負精明強干,不意今日折在一個少年手□,給他裝傻喬呆的作弄了半天,居然沒瞧出半點破綻,一直便在氣腦,眼見師父與師叔斗得熱鬧,叱道:“傻蛋,你這臭小子心眼兒可壞得到了家。”雙手持劍,踏上半步,叫道:“瞧我削不削下你的鼻子來。”雙劍左刺右擊,嗤嗤嗤連進數招。楊過見她來勢凌厲,只得舉劍相擋。若在平時,他定要出言譏嘲,跟她再開開玩笑,但此時想起與小龍女分手在即,眼眶中滿蘊熱淚,望出來模糊一片,只是順手招架,殊無還擊之意。洪凌波遞了數劍,雖然傷他不得,但見他出手無力,只道他本領平常,更是自恨先前大意,竟不提防的給他點中了穴道。
李莫愁與師妹拆了十余招,拂塵一翻,卷住了她左手綢帶,笑道:“師妹,瞧瞧你姊姊的本事。”手勁到處,綢帶登時斷為兩截。尋常便兵刃斗毆,以刀劍震斷對方的刀劍已屬難能,拂塵和綢帶均是極柔軟之物,她居然能以剛勁震斷綢帶,比之震斷刀劍可就更難上十倍。李莫愁顯了這一手,臉上大有得色。
小龍女不動聲色,道:“你本事好便怎樣?”半截斷帶揚出,已裹住了她拂塵的絲線,右手綢帶□地飛去,卷住了拂塵木柄,一力向左,一力向右,拍的一聲,拂塵斷為兩截。這一手論功力遠比李莫愁適才震斷綢帶為淺,但出手奇快,運勁巧妙,卻也使李莫愁措手不及。她微微一驚,拋下拂塵柄,空手夾奪綢帶,直逼得小龍女連連倒退。
又拆了十余招,小龍女已退到了東邊石壁之前,眼見身得已無退路,忽地反手在石壁上一抹,叫道:“過兒,快走!”喀喇一響,西北角露出一個洞穴。李莫愁大吃一驚,急忙轉身,要攔住楊過。小龍女拋下綢帶,撲上去雙掌連下殺手。李莫愁只得回身抵擋。小龍女喝道:“過兒,還不快走?”
楊過望著小龍女,知道此事已無可挽回,叫道:“姑姑,我去啦!”刷刷刷突進三劍,劍尖直指洪凌波面前。洪凌波一直見他劍招軟弱,那知驀地□劍勢陡強,危急中只得向后躍開。楊過彎腰沖出石門,回過頭來,要向小龍女再瞧最后一眼。
小龍女與師姊赤手對掌,雖在重傷之余,但習了玉女心經后招數變幻,數十招內原可不落下風,但她見楊過的背影在洞口一幌,想到此后與他永遠不能再見,忽地胸口一熱,眼中發酸,似要流下淚來。她從來不動真情,今日卻兩番要哭,不禁大是驚懼。高手對掌,那容得有絲毫疏神?李莫愁見她一呆,立即乘隙而入,一把抓住她左手手腕的“會宗穴”,出腳勾去。小龍女站立不定,倒在地下。
楊過回頭過來,正見到小龍女被師姊勾倒,但見李莫愁撲上去要傷害師父,胸中熱血上涌,大叫:“別傷我姑姑!”又從石門中竄入,自后撲上,攔腰抱住了李莫愁。這一抱是各家招數之所無,卻是他情急之下胡打蠻來。李莫愁一心要拿師妹,竟未提防他去而復回,被他雙手牢牢抱住,一時竟掙扎不脫。
她雖出手殘暴,任性橫行,不為習俗所羈,但守身如玉,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仍是處女,斗然間被楊過牢牢抱住,但覺一般男子熱氣從背脊傳到心□,蕩心動魄,不由得全身酸軟,滿臉通紅,手臂上登時沒了力氣。小龍女乘機出手反扣她手腕脈門,可是洪凌波的劍尖卻也指到了楊過背心。
小龍女仰臥在地,眼見劍到,當即向左滾動,將楊過與李莫愁同時帶在一旁,洪凌波這一劍便刺了個空。小龍女躍起身來,喝道:“過兒,快出去!”
楊過牢牢抱住李莫愁的腰,叫道:“姑姑,你快出去!我抱著她,她走不了。”這瞬息之間,李莫愁已連轉了十幾次念頭,知道事勢危急,生死只間一發,然而被他抱在懷中,卻是心魂俱醉,快美難言,竟然不想掙扎。
小龍女好生奇怪:“師姊如此武功,怎么竟會被過兒制得動彈不得?難道是穴道給扣住了?”見洪凌波左手劍又向楊過刺去,當即伸出雙指在她右手劍的平面劍刃上推去,那劍斗地跳起,碰向她左手長劍。當的一聲,洪凌波雙手虎口發麻,兩柄長劍同時落地,嚇了一跳,向后躍開。
這雙劍相交,迸出幾星火花,就在這火花的一下閃爍之中,李莫愁覺到師妹瞧向自己的眼光中露出奇異之色,不禁大羞,罵道:“臭小子,你作死么?”雙臂運勁掙卸,脫出了楊過的懷抱,跳起身來,隨即發掌向小龍女拍去。
小龍女正注視著楊過的動靜,突覺李莫愁掌到,不及以招數化解,只得還掌擋架,但覺師姊掌力沉厚,被她震得胸口隱隱作痛,見楊過爬起后仍來相助自己,喝道:“過兒,你當真不聽我的話,是不是?”楊過道:“你甚么話都聽,就是這一句不聽。好姑姑,我跟你死活都在一起。”小龍女聽他說得誠摯,心中又動真情,眼見李莫愁又是揮掌拍來,自知此刻功力大損,這一掌萬萬接她不得,當下低頭旁竄,抓起楊過,從石門中奔了出去。
李莫愁如影隨形,伸手向她背心抓去,叫道:“別走!”小龍女回手一揚,十余枚玉蜂針擲了過去。李莫愁驀地聞到一股蜜糖的甜香,知道暗器厲害,大駭之下,急忙挺腰向后摔出,撞正洪凌波身上,兩人一齊跌倒。
但聽得叮叮叮極輕微的幾響,幾枚玉蜂針都打在石壁之上,接著又是軋軋兩聲,卻是小龍女帶著楊過逃出石室,開動機關,又將室門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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