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重陽遺刻-《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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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隨著小龍女穿越甬道,奔出古墓,大喜無已,在星光下吸了幾口氣,道:“姑姑,我去放下斷龍石,將兩個壞女子悶死在墓□。”說著便要去找尋機關。小龍女搖搖頭,道:“且慢,等我先回進去。”楊過一驚,忙問:“為甚么?”小龍女道:“師父囑咐我好好看守此墓,決不能讓旁人占了去。”
楊過道:“咱們封住墓門,她們就活不成。”小龍女道:“可是我也回不進去啦。師父的話我永遠不敢違抗。可不像你!”說著瞪了他一眼。楊過胸口熱血上涌,伸手挽住她手臂,道:“姑姑,我聽你的話就是。”小龍女克制心神,生怕激動,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摔脫了他手,走進墓門,道:“你放石罷!”說著背脊向外,只怕自己終于變卦,更不回頭瞧他一眼。
楊過心意已決,深深吸了口氣,胸臆間盡是花香與草木的清新之氣,抬頭上望,但見滿天繁星,閃爍不已,暗道:“這是我最后一次瞧見天星了。”奔到墓碑左側,依著小龍女先前指點,運勁搬開巨石,困然下面有一塊圓圓的石子,當下抓住圓石,用力一拉。圓石離開原位后露出一孔,一股細沙迅速異常的從孔中向外流出,墓門上邊兩塊巨石便慢慢落下。這兩塊斷龍石重逾萬斤,當年王重陽構□此墓之時,合百余人之力方始安裝完成,此時將墓門堵死,李莫愁、小龍女、洪凌波三人武功再高,也決不能生出此墓了。
小龍女聽到巨石下落之聲,忍不住淚流滿面,回過頭來。楊過待巨石落到離地約有二尺之時,突然一招“玉女投梭”,身子如箭一般從這二尺空隙中竄了進去。小龍女一聲驚叫,楊過已站直身子,笑道:“姑姑,你再也趕我不出去啦。”一言甫畢,騰騰兩聲猛響,兩塊巨石已然著地。
小龍女驚喜交集,淚動過度,險些又要暈去,倚靠在石壁之上,只是喘氣,過了良久,才道:“好罷,咱兩個便死在一起。”牽著楊過的手,走向內室。
李莫愁師徒正在四周找尋機關,東敲西打,茫無頭緒,實是焦急萬狀,突見二人重又現身,不由得喜出望外。子莫愁身形一幌,搶到小龍女與楊過身后,先擋住了二人退路。小龍女冷冷的道:“師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李莫愁遲疑不答,心道:“這墓中到處都是機關,莫要著了她的道兒。她若是要使甚手腳,我可是防不勝防。”小龍女道:“我帶你去拜見師父靈柩,你不愿去也就罷了。”李莫愁道:“你可不能憑師父之名來騙我。”小龍女微微冷笑,也不答話,逕向門口走去。李莫愁見她言語舉止之中自有一股威儀,似乎令人違抗不得,當下師徒兩人跟隨在后,只是步步提防,不敢有絲毫怠忽。小龍女攜著楊過之手前行,也不怕師姊在后暗算,帶著她們進了放石棺的靈室。
李莫愁從未來過此處,念及先師教養之恩,心中微覺傷感,但隨即想起師父偏心,哀戚之念立時轉為憤怒,竟不向師父靈柩磕拜,怒道:“我們師徒之間早已情斷義絕,你帶我來作甚?”小龍女淡淡的道:“這□還空著兩具石棺,一具是你用的,一具是我用的。我就這么跟你說一聲,你愛那一具可以任揀。”說著伸手向兩具石棺一指。
李莫愁大怒,喝道:“你膽敢恁地消遣我?”語歇招出,發掌擊向小龍女胸前。那知小龍女眼見掌到,竟不還手。李莫愁一怔,心道:“這一掌可莫劈死了她。”掌綠離她胸口數寸,硬生生的收了轉來。小龍女心平氣和的道:“師姊,墓門的斷龍石已經放不啦!”
李莫愁臉色立時慘白,墓中諸般機關她雖不盡曉,卻知“斷龍石”是閉塞墓門的最厲害殺著,當年師父曾遇大敵,險些不能抵御,幾乎要放“斷龍石”將敵人擋在外面,后來終于連使冰魄銀針和玉鋒針傷了強敵。不料師妹竟將自己閉在墓內,驚惶之下,顫聲道:“你另有出去的法子,是不是?”
小龍女淡然道:“斷龍石一閉,墓門再不能開,你難道不知?”李莫愁伸臂揪住她胸口衣襟,厲聲道:“你騙人!”小龍女仍是不動聲色,說道:“師父留下的玉女心經就在那邊,你要看,只管去看好啦。我和過兒在這兒,你要殺,盡管下手。但你想生離古墓,我瞧是不成的啦!”
李莫愁抓住小龍女胸口的手慢慢松開,凝神瞪視,但見她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氣,知她并非說謊,隨即念頭一轉,道:“也好,我先殺了你師徒倆!”揮掌擊向她面門。楊過閃身而上,擋住小龍女身前,叫道:“你先殺我罷!”李莫愁手掌下沉,轉到了小龍女胸口,留勁不發,惡狠狠的瞧著楊過,說道:“你這般護著她,就是為她死了也是心甘,是不是?”楊過朗聲道:“正是!”李莫愁左手斜出,將楊過腰中長劍搶在手□,指住他的咽喉,厲聲道:“我只要殺一個人。你再說一遍,你死還是她死?”楊過不答,只是朝著小龍女一笑。此時二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論李莫愁施何殺手,也都不放在心上。
李莫愁長嘆一聲,說道:“師妹,你的誓言破了,你可下山去啦。”
古墓派祖師林朝英當年苦戀王重陽,終于好事難諧。她傷心之余,立下門規,凡是得她衣缽真傳之人,必須發誓一世居于古墓,終身不下終南山,但若有一個男子心甘情愿的為她而死,這誓言就算破了。不過此事決不能事先讓那男子得知。只因林朝英認定天下的男子無不寡恩薄情,王重陽英雄俠義,尚自如此,何況旁人?決無一個能心甘情愿為心愛的女子而死,若是真有此人,那么她后代弟子跟他下山也自不枉了。李莫愁比小龍女早入師門,原該承受衣缽,但她不肯立那終身不下山之誓,是以后來反由小龍女得了真傳。
此時李莫愁見楊過這般誠心對待小龍女,不由得又是羨慕,又是惱恨,想起陸展元對自己的負心薄幸,雙眉揚起,叫道:“師妹,你當真有福氣。”長劍疾向楊過喉頭刺去。小龍女見她真下毒手,事到臨頭,卻也不由得不救,左手揮動,十余枚玉鋒針擲了過去。
李莫愁雙足一點,身子躍起,避開毒針。小龍女已拉了楊過奔向門口,回頭說道:“師姊,我誓言破也好,石破也好,咱們四個命中是要在這墓中同歸于盡。我不愿再見你面,咱們各死各的罷。”伸手在壁角一按,石門落下,又將四人隔開。
小龍女心情激動,一時難以舉步。楊過扶著她到孫婆婆房中休息,倒了兩杯玉蜂漿,服侍她喝了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小龍女幽幽的嘆了口氣,道:“過兒,你為甚么甘愿為我死?”楊過道:“天下就只你待我好,我怎么不肯為你死?”小龍女不語,隔了半晌,才道:“早知這樣,咱們也不用回進墓來陪她們一起死啦。不過,若不回來,不知你甘愿為我而死,我這誓言也不能算破。”楊過道:“咱們想法子出去,好不好?”小龍女道:“你不知道古墓的構□多妙,咱們是不能再出去啦。”楊過嘆了口氣。
小龍女道:“你后悔了,是不是?”楊過道:“不,在這□我是跟你在一起,外邊世界上又沒疼我的人。”小龍女以前不許他說“你疼我甚么”,楊過自后就一直不提,這時她心情己變,聽了不禁大有溫暖之感,問道:“那你干么又嘆氣了?”楊過道:“我想若是咱倆一塊兒下山,天下好玩的事真多,有你和我在一起,當真是快·活不過。”
小龍女自嬰兒之時即在古墓之中長大,向來心如止水,師父與孫婆婆從來不跟她說外界之事,她自然無從想像,此時給楊過一提,不由心事如潮,但覺胸口熱血一陣陣的上涌,待欲運氣克制,總是不能平靜,不禁暗暗驚異,自覺生平從未經歷此境,想必是重傷之后,功力難復。她卻不知以靜功壓抑七情六欲,原是逆天行事,并非情欲就此消除,只是嚴加克制而已。她此時已年過二十,突遭危難,卻有一個少年男子甘心為她而死,自不免激動真情,有如堤防潰決,諸般念頭紛至沓來。
她坐在床上運了一會功,但覺浮躁無已,當下在室中走來走去,卻越走越是郁悶,當下腳步加快,奔跑起來。楊過見她雙頰潮紅,神情激動,自與她相識以來從未見她如此,不禁大是駭異。小龍女奔了一陣,重又坐到床上,向楊過望去,但見他臉上滿是關切之情,心中忽然一動:“反正我就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咱們還分甚么師徒姑侄?若是他來抱我,我決不會推開,便讓他緊緊的抱著我。”
楊過見她眼波流動,胸口不住起伏喘氣,只道她傷勢又發,急道:“姑姑,你怎么啦?”小龍女柔聲道:“過兒,你過來。”楊過依言走到床邊,小龍女握住他手,輕輕在自己臉上撫摸,低聲道:“過兒,你喜不喜歡我?”楊過只怠她臉上燙熱如火,心中大急,顫聲道:“你胸口好痛么?”小龍女微笑道:“不,我心□舒服得很。過兒,我快死啦,你跟我說,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楊過道:“當然啦,這世上就只你是我的親人。”小龍女道:“要是另外有個女子,也像我這樣待你,你會不會也待她好。”楊過道:“誰待我好,我也待她好。”他此言一出,突覺小龍女握著他的手顫了幾顫,登時變得冰冷,抬起頭來,見她本來暈紅嬌□的俏臉忽又回復了一向的蒼白。
楊過驚道:“我說錯了么?”小龍女道:“你若要再去喜歡世上別的女子,那還是別喜歡我的好。”楊過笑道:“咱們沒幾天就要死啦,我還去喜歡甚么別的女子?難道我會去待李莫愁和她那個徒兒很好嗎?”
小龍女嫣然一笑,道:“我當真胡涂啦。不過我還是愛聽你親口發一個誓。”楊過道:“發甚么誓?”小龍女道:“我要你說,你今后心中就只有我一個兒,若是有了別個女子,就得給我殺死。”
楊過笑道:“莫說我永遠不會,要是我當真不好,不聽你話,你殺我也是該的。”于是依言發誓道:“弟子楊過,這一生一世,心中就只有姑姑一個,倘若日后變了心,不用姑姑來殺,只要一見姑姑的臉,弟子就親手自殺。”小龍女很是開心,嘆道:“你說得很好,這么我就放心啦。”緊緊握著他手不放。楊過但覺陣陣溫熱從她手上傳來。
小龍女道:“過兒,我真是不好。”楊過忙道:“不,你一直都好。”小龍女搖頭道:“我以前對你很兇,起初要趕你出去,幸虧孫婆婆留住了你。要是我不趕走你,孫婆婆也不會死啊!”說到這□,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她自五歲開始練功,就不再流淚,這時重又哭泣,心神大震,全身骨節格格作響,似覺功勁內力正在離身而去。楊過大駭,只叫:“你……姑姑,你怎么了?覺得怎樣?”
就在這當口,忽然軋軋聲響,石門推開,李莫愁與洪凌波走了進來。原來李莫愁心想斷龍石已下,左右是個死,也不再顧忌墓中到處伏有厲害機關,鼓勇前闖,竟被她連過幾間石室,到了孫婆婆房□。她暗自慶幸,只道此番運氣奇佳,竟沒觸發機關受困,卻沒想到墓中機關原為抵擋大隊金兵而設,皆是巨石所構,粗大笨重,須有人操縱方能抗敵,小龍女既不施暗算,諸般機關自也全無動靜。
楊過立即搶過,擋在小龍女身前。李莫愁道:“你讓開,我有話跟師妹說。”楊過防她使詐傷害師父,不肯離開,道:“你說便是。”李莫愁瞪眼向他望了一陣,嘆道:“似你這般男子,當真是天下少有。”小龍女忽地站起,問道:“師姊,你說他怎么啦,好還是不好?”李莫愁道:“師妹,你從未下過山,不知世上人心險惡,似他這等情深義重之人,普天下再難找出第二個來。”她在情場中傷透了心,悲憤之余,不免過甚其辭,把普天下所有真情的男子都抹殺了。
小龍女極是喜慰,低聲道:“那么,有他陪著我一起死,也自不枉了這一生。”李莫愁道:“師妹,他到底是你甚么人?你已嫁了他么?”小龍女道:“不,他是我徒兒。他說待他很好。但到底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李莫愁大是奇怪,搖頭道:“師妹,我瞧瞧你的手臂。”伸出左手輕輕握住小龍女的手,右手捋起她衣袖,但見雪白的肌膚上殷紅一點,正是師父所點的守宮砂。李莫愁暗暗欽佩:“這二人在古墓中耳鬢□磨,居然能守之以禮,她仍是個冰清玉潔的處女。”當下卷起自己衣袖,一點守宮砂也是嬌□欲滴,兩條白臂傍在一起,煞是動人,不過自己是無可奈何才守身完貞,師妹卻是有人心甘情愿的為她而死,幸與不幸,大相逕庭,想到此處,不禁長長嘆了口氣,放開了小龍女的手。
小龍女道:“你有甚么話要跟我說?”李莫愁本意要羞辱她一番,說她勾引男子,敗壞師門,想激得她于慚怒交迸之際無意中透露出墓的機關,但此時已無言可說,沉吟片刻,又有了主意,說道:“師妹,我是來向你陪不是啦。”小龍女大出意外,她素知這位師姊心高氣傲,決不肯向人低頭,這句話不知是何用意,當下淡淡的道:“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各行其是,那也不用陪甚么不是。”李莫愁道:“師妹,你聽我說,我們做女子的,一生最有福氣之事,乃是有一個真心的郎君。古人有言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做姊姊的命苦,那是不用說了。這少年待你這么好,你實是甚么都不欠缺的了。”小龍女微微一笑,道:“我確是很開心啊。他永遠不會對我負心的,我知道。”
李莫愁心中一酸,接著道:“那你該當下山去好好快·活一番才是啊。花花世界,你二人雙宿雙飛,賞心樂事,當真無窮無盡。”小龍女抬走頭來,出了一會神,輕輕道:“是啊,可惜現下已經遲了。”李莫愁道:“為甚么?”小龍女道:“斷龍石已經放下,縱然師父復生,咱們也不能再出去了。”李莫愁低聲下氣,費了一番唇舌,原盼引起她求生之念,憑著她對古墓地形的熟習,找尋一條生路,那知到頭來仍然無望,急怒之下,不由得殺意驟生,手腕微翻,舉掌往她頭頂擊落。
楊過在旁怔怔的聽著她二人對答,驀見李莫愁忽施殺手,慌亂中自然而然的蹲下身子,閣的一聲大叫,雙掌推出,使出了歐陽鋒所授的蛤蟆功。這是他幼時所學功夫,自住古墓后從來沒有練過,但深印腦海之中,于最危急時不思自出。李莫愁這一掌將落未落,突覺一股凌厲之極的掌風從旁壓到,急忙回掌向下擋架。楊過在古墓中修習兩年,內力已強,雖跟蛤蟆功全不相干,這一推之力卻也已大非昔比,砰的一聲,竟將李莫愁推得向后飛出,在石壁上重重一撞,只感背脊劇痛。
李莫愁大怒,雙掌互擦,斗室中登時腥臭彌漫,中人欲嘔。小龍女知道楊過適才這一擊只是僥幸得手,師姊真正厲害的“赤練神掌”功夫施展出來,合自己與楊過二人之力也是抵擋不住,當即拉著楊過手臂,閃身穿出室門。
李莫愁揮掌拍出,那知手掌尚在半空,左頰上忽地吃了一記耳光,雖然不痛,聲音卻甚清脆,但聽小龍女叫道:“你想學玉女心經的功夫,這就是了!”李莫愁只一怔間,右頰上又中了一掌。她素知師父“玉女心經”的武功厲害之極,此時但見小龍女出手快捷無比,而手掌之來又是變幻無方,明明是本門武功路子,偏生自己全然不解其中奧妙,自是玉女心經功夫無疑,心中立時怯了,眼睜睜望著師妹攜同楊過走入另室,關上了室門。她兀自撫著臉頰,暗道:“總算她手下留情,若是這兩掌中使了勁力,我這條命還在么?”卻不知小龍女這門功夫尚未練成,掌法雖然精妙,掌力卻不能傷人。
楊過見師父乾凈利落的打了李莫愁兩下耳光,大是高興,道:“姑姑,這心經的功夫,李莫愁便敵不過……”一言未畢,忽見小龍女顫抖不止,似乎難以自制,驚叫:“姑姑,你怎么……你……”小龍女顫聲道:“我……我好冷……”適才她擊出這兩掌,雖然發勁極輕,使的卻是巾家真力,重傷后元功未復,這一牽動實是受損不小。她一生在寒玉床上練功,原是至寒的底子,此時制力一去,猶如身墮萬仞玄冰之中,奇冷徹骨,牙齒不住打戰。楊過急得只叫:“怎么辦?”情急之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欲以自身的熱氣助她抗寒,只抱了一會,但覺小龍女身子越來越冷,漸漸自己也抵擋不住。
小龍女自覺內力在一點一滴的不斷消失,說道:“過兒,我是不成的啦,你……你抱我到……到那放石棺的地方去。”楊過一陣傷心欲絕,說不出話來,但隨即想起,反正大家已沒幾天好活,這時陪她一起死了也是一樣,于是快快·活活的道:“好。”抱著她走到放石棺的室中,將她放在一具石棺的蓋上,點燃了蠟燭。燭光映照之下,石棺厚重,更顯得小龍女柔纖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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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女道:“你推開這……這具石棺的蓋兒,把我放進去。”楊過道:“好!”小龍女察覺他語音中并無傷感之意,微覺奇怪。楊過推開棺蓋,抱起她輕輕放入,隨即躍進棺中,和她并頭臥倒。兩人擠在一起,已無轉側余地。
小龍女又是歡喜,又是奇怪,問道:“你干甚么?”楊過道:“我自然跟你在一起。讓那兩個壤女人睡那口石棺。”小龍女長長嘆了口氣,心中十分平安,身上寒意便已不如先前厲害,轉眼向楊過瞧去,只見他目光也正凝視著自己。她偎依在楊過身上,心頭一陣火熱,只盼他伸臂來摟抱自己,但楊過兩條手臂伸直了,規規矩矩的放在他自己大腿之上,似乎惟恐碰到了她身子。
小龍女微感害羞,臉上一紅,轉過了頭不敢再去瞧他,心頭迷亂了半晌,忽然見到棺蓋內側似乎寫得有字,凝目瞧去,果見是十六個大字:
“玉女心經,技壓全真。重陽一生,不弱于人。”
這十六個字以濃墨所書,筆力蒼勁,字體甚大。其時棺蓋只推開了一半,但斜眼看去,仍是清清楚楚。小龍女“咦”的一聲,道:“那是甚么意思?”楊過順著她目光瞧去,見到那十六個大字,微一沉吟,說道:“是王重陽寫的?”小龍女道:“好像是他寫的。他似說咱們的玉女心經雖然勝得過全真派武功,然而他自己卻并不弱于咱們祖師婆婆,是不是?”楊過笑道:“這牛鼻子老道吹牛。”小龍女再看那十六個字時,只見其后還寫得有許多小字,只是字體既小,又是在棺蓋的彼端,她睡在這一頭卻已難以辨認,說道:“過兒,你出去。”楊過搖頭道:“我不出去。”小龍女微笑道:“你先出去一會兒,待會再進來陪我。”楊過這才爬出石棺。
小龍女坐起身來,要楊過遞過燭臺,轉身到彼端臥倒,觀看小字。此時看來,這此小字都已顛倒,她逐一慢慢讀去,連讀了兩遍,忽感手上無力,燭臺一幌,跌在胸前。楊過忙伸手搶起,扶她出了石棺,問道:“怎么?那些字寫的是甚么?”
小龍女臉色異樣,定神片刻,才嘆了口氣道:“原來祖師婆婆死后,王重陽又來過古墓。”楊過道:“他來干么?”小龍女道:“他來吊祭祖師婆婆。他見到石室頂上祖師婆婆留下的玉女心經,竟把全真派所有的武功盡數破去。他便在這石棺的蓋底留字說道,咱們祖師婆婆所破去的,不過是全真派的粗淺武功而已,但較之最上乘的全真功夫,玉女心經又何足道哉?”
楊過“呸”了一聲道:“反正祖師婆婆已經過世,他愛怎么說都行。”小龍女道:“他在留言中又道:他在另一間石室中留下破解玉女心經之法,后人有緣,一觀便知。”楊過好奇心起,道:“姑姑,咱們瞧瞧去。”小龍女道:“王重陽的遺言中說道,那間石室是在此室之下。我在這□一輩子,卻不知尚有這間石室。”楊過央求道:“姑姑,咱們想法子下去瞧瞧。”
此時小龍女對他已不若往時嚴厲,雖然身子疲倦,仍覺還是順著他的好,微微一笑,說道:“好罷!”在室中巡視沉思,最后向適才睡臥過的石棺內注視片刻,道:“原來這具石棺也是王重陽留下的。棺底可以掀開。”
楊過大喜,道:“啊,我知道啦,那是通向石室的門兒。”當即躍入棺中,四下摸索,果然摸到個可容一手的凹處,于是緊緊握住了向上一提,卻是紋絲不動。小龍女道:“先朝左轉動,再向上提。”楊過依言轉而后提,只聽喀喇一響,棺底石板應手而起,大喜叫道:“行啦!”小龍女道:“且莫忙,待洞中穢氣出盡后再進去。”
楊過坐立不安,過了一會,道:“姑姑,行了嗎?”小龍女嘆道:“似你這般急性兒,也真難為你陪了我這幾年。”緩緩站起,拿了燭臺,與他從石棺底走入,下面是一排石級,石級盡處是條短短甬道,再轉了個彎,果然走進了一間石室。
室中也無特異之處,兩人不約而同的抬頭仰望,但見室頂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跡符號,最右處寫著四個大字:“九陰真經”。
兩人都不知九陰真經中所載實乃武學最高的境界,看了一會,但覺奧妙難解。小龍女道:“就算這功夫當真厲害無比,于咱們也是全無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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