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故人之子-《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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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屋頂與北方大不相同。北方居室因須抵擋冬日冰雪積壓,屋頂堅實異常,但自淮水而南,屋頂瓦片疊蓋,便以輕巧靈便為主。郭靖與歐陽鋒各以掌力相抵,力貫雙腿,過了一盞茶時分,只聽腳下格格作響,突然喀喇喇一聲巨響,幾條椽子同時斷折,屋頂穿了個大孔,兩人一齊落下。
黃蓉大驚,忙從洞中躍落,只見二人仍是雙掌相抵,腳下踏著幾條椽子,這些椽子卻壓在一個住店的客人身上。那人睡夢方酣,豈知禍從天降,登時雙腿骨折,痛極大號。郭靖不忍傷害無辜,不敢足上用力,歐陽鋒卻不理旁人死活。二人本來勢均力敵,但因郭靖足底勢虛,掌上無所借力,漸趨下風。他以單掌抵敵人雙掌,然全身之力已集于右掌,左掌雖然空著,可也已無力可使。黃蓉見丈夫身子微向后仰,雖只半寸幾分的退卻,卻顯然已落敗勢,當下叫道:“喂,張三李四,胡涂王八,看招。”輕飄飄的一掌往歐陽鋒肩頭拍去。
這一掌出招雖輕,然而是落英神劍掌法的上乘功夫,落在敵人身上,勁力直透內臟,縱是歐陽鋒這等一流名家,也須受傷不可。歐陽鋒聽她又以古怪姓名稱呼自己,一征之下,斗然見她招到,雙掌力推,將郭靖的掌力逼開半尺,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一把抓住了黃蓉肩頭,五指如釣,要硬生生扯她一塊肉下來。
這一抓發出,三人同時大吃一驚。歐陽鋒但覺指尖劇痛,原來已抓中了她身上軟猬甲的尖刺,忙不迭的松手。就在此時,郭靖掌力又到,歐陽鋒回掌相抵,危急中各出全力,砰的一聲,兩人同時急退,但見塵沙飛揚,墻倒屋傾。原來二人這一下全使上了剛掌,黑暗中瞧不清對方身形,降龍十八掌與蛤蟆功的巨力竟都打在對方肩頭。兩人破墻而出,半邊屋頂塌了下來。黃蓉肩頭受了這一抓,雖未受傷,卻也已嚇得花容失色,百忙中在屋頂將塌未塌之際斜身飛出。只見歐陽鋒與郭靖相距半丈,呆立不動,顯然都已受了內傷。
黃蓉不及攻敵,當即站在丈夫身旁守護。但見二人閉目運氣,哇哇兩聲,不約而同的都噴出一口鮮血。歐陽鋒叫道:“降龍十八掌,嘿,好家伙,好家伙!”一陣狂笑,揚長便走,瞬息間去得無影無蹤。
此時客店中早已呼爺喊娘,亂成一團。黃蓉知道此處不可再居,從柯鎮惡手里抱過女兒,道:“師父,你抱著靖哥哥,咱們走罷!”柯鎮惡將郭靖抗在肩上,一蹺一拐的向北行去。走了一陣,黃蓉忽然想起楊過,不知這孩子逃到了那里,但掛念丈夫身受重傷,心想旁的事只好慢慢再說。
郭靖心中明白,只是被歐陽鋒的掌力逼住了氣,說不出說來。他在柯鎮惡肩頭調勻呼吸,運氣通脈,約莫走出七八里地,各脈俱通,說道:“大師父,不礙事了。”柯鎮惡將他放下,問道:“還好么?”郭靖搖搖頭道:“蛤蟆功當真了得!”只見女兒伏在母親肩頭沉沉熟睡,心中一怔,問道:“過兒呢?”柯鎮惡一時想不起過兒是誰,愕然難答。黃蓉道:“你放心,先找個地方休息,我回頭去找他。”
此時天色將明,道旁樹木房屋已朦朧可辨。郭靖道:“我的傷不礙事,咱們一起去找。”黃蓉皺眉道:“這孩子機伶得很,不用為他掛懷。”正說到此處,忽見道旁白墻后伸出個小小腦袋一探,隨即縮了回去。黃蓉搶過去一把抓住,正是楊過。他笑嘻嘻的叫了聲“阿姨”,說道:“你們才來么?我在這兒等了好久啦。”黃蓉心中好些疑團難解,隨口答應一聲,道:“好,跟我們走罷!”
楊過笑了笑,跟隨在后。郭芙睜開眼來,問道:“你到那里去啦?”楊過道:“我去捉蟋蟀對打,那才好玩呢。”郭芙道:“有甚么好玩?”楊過道:“哼,誰說不好玩?一個大蟋蟀跟一只老蟋蟀對打,老蟋蟀輸了,又來了兩只小蟋蟀幫著,三只打一個。大蟋蟀跳來跳去,這邊彈一腳,那邊咬一口,嘿嘿,那可厲害了……”說到這里,卻住口不說了。郭芙怔怔的聽著,問道:“后來怎樣?”楊過道:“你說不好玩,問我干么?”郭芙碰了個釘子,很是生氣,轉過了頭不睬他。
黃蓉聽他言語中明明是幫著歐陽鋒,在譏刺自己夫婦與柯鎮惡,便道:“你跟阿姨說,到底是誰打贏了?”楊過笑笑,輕描淡寫的道:“我正瞧得有趣,你們都來了,蟋蟀兒全逃走啦。”黃蓉心想:“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禁微覺有氣。
說話之間,眾人來到一個村子。黃蓉向一所大宅院求見主人。那主人甚是好客,聽說有人受傷生病,忙命莊丁打掃廂房接待。郭靖吃了三大碗飯,坐在榻上閉目養神。黃蓉見丈夫氣定神閑,心知已無危險,坐在他身旁守護,想起見到楊過以來的種種情況,覺得此人年紀雖小,卻有許多怪異難解之處,但若詳加查問,他多半不會實說,心想只小心留意他行動便是。當日無語,用過晚膳后各自安寢。
楊過與柯鎮惡同睡一房,到得中夜,他悄悄起身,聽得柯鎮惡鼻鼾呼呼,睡得正沉,便打開房門,溜了出去,走到墻邊,爬上一株桂花樹,縱身躍起,攀上墻頭,輕輕溜下。墻外兩只狗聞到人氣,吠了起來。楊過早有預備,從懷里摸出兩根日間藏著的肉骨頭,丟了過去。兩只狗咬住骨頭大嚼,當即止吠。
楊過辨明方向,向西南而行,約莫走了七八里地,來到鐵槍廟前。他推開廟門,叫道:“爸爸,我來啦!”只聽里面哼了一聲,正是歐陽鋒的聲音,楊過大喜,摸到供桌前,找到燭臺,點燃了殘燭,見歐陽鋒躺在神像前的幾個蒲團之上,神情委頓,呼吸微弱。他與郭靖所受之傷情形相若,只是郭靖方當年富力強,復元甚速,他卻年紀老邁,精力已遠為不如。
原來昨晚楊過與柯鎮惡同室宿店,半夜里歐陽鋒又來瞧他。柯鎮惡當即醒覺,與歐陽鋒動起手來。其后黃蓉、郭靖二人先后參戰,楊過一直在旁觀看。終于歐陽鋒與郭靖同時受傷,歐陽鋒遠引。楊過見混亂中無人留心自己,悄悄向歐陽鋒追去。初時歐陽鋒行得極快,楊過自是追趕不上,但后來他傷勢發作,舉步維艱,楊過趕了上來,扶他在道旁休息。楊過知道自己若不回去,黃蓉、柯鎮惡等必來找尋,只恐累了義父的性命,是以與歐陽鋒約定了在鐵槍廟中相會。這鐵槍廟與他二人都大有干系,一說均知。楊過獨自守在大路之旁相候,與郭靖等會面后,直到半夜方來探視。
楊過從懷里取出七八個饅頭,遞在他手里,道:“爸爸,你吃罷。”歐陽鋒餓了一天,生怕出去遇上敵人,整日躲在廟中苦挨,吃了幾個饅頭后精神為之一振,問道:“他們在那兒?”楊過一一說了。
歐陽鋒道:“那姓郭的吃了我這一掌,七日之內難以復原。他媳婦兒要照料丈夫,不敢輕離,眼下咱們只擔心柯瞎子一人。他今晚不來,明日必至。只可惜我沒半點力氣。唉,我好像殺過他的兄弟,也不知是四個還是五個……”說到這里,不禁劇烈咳嗽。
楊過坐在地下,手托腮幫,小腦袋中剎時間轉了許多念頭,忽然心想:“有了,待我在地下布些利器,老瞎子若是進來,可要叫他先受點兒傷。”于是在供桌上取過四只燭臺,拔去灰塵堆積的陳年殘燭,將燭臺放在門口,再虛掩廟門,搬了一只鐵香爐,爬上去放在廟門頂上。
他四下察看,想再布置些害人的陷阱,見東西兩邊偏殿中各吊著一口大鐵鐘。每一口鐘都是三人合抱也抱不起來,料必重逾千斤。鐘頂上有一只極粗的鐵釣,與巨木制成的木架相連。這鐵槍廟年久失修,破敗不堪,但巨鐘和木架兩皆堅牢,仍是完好無損。楊過心想:“老瞎子要是到來,我就爬到鐘架上面,管教他找我不著。”
他手持燭臺,正想到后殿去找件防身利器,忽聽大路上篤、篤、篤的一聲聲鐵杖擊地,知道柯鎮惡到了,忙吹滅燭火,隨即想起:“這瞎子目不見物,我倒不必熄燭。”但聽篤篤篤之聲越來越近,歐陽鋒忽地坐起,要把全身僅余的勁力運到右掌之上,先發制人,一掌將他斃了。楊過將手中燭臺的鐵簽朝外,守在歐陽鋒身旁,心想我雖武藝低微,好歹也要相助義父,跟老瞎子拚上一拚。
柯鎮惡料定歐陽鋒身受重傷,難以遠走,那鐵槍廟便在附近,正是歐陽鋒舊游之地,料想他不敢寄居民家,多半會躲在廟中,想起五個兄弟慘遭此人毒手,今日有此報仇良機,那肯放過?睡到半夜,輕輕叫了兩聲:“過兒,過兒!”不聽答應,只道他睡得正熟,竟沒走近查察,當下越墻而出。那兩條狗子正在大嚼楊過給的骨頭,見他出來,只嗚嗚幾聲,卻沒吠叫。
他緩緩來到鐵槍廟前,側耳聽去,果然廟里有呼吸之聲。他大聲叫道:“老毒物,柯瞎子找你來啦,有種的快出來。”說著鐵杖在地下一頓。歐陽鋒只怕泄了丹田之氣,不敢言語。
柯鎮惡叫了幾聲,未聞應聲,舉鐵杖撞開廟門,踏步進內,只聽呼的一響,頭頂一件重物砸將下來,同時左腳已踏中燭臺上的鐵簽,刺破靴底,腳掌心上一陣劇痛。他一時之間不明所以,鐵杖揮起,當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將頭頂的鐵香爐打了開去,隨即在地下一滾,好教鐵簽不致刺入足底。那知身旁尚有幾只燭臺,只覺肩頭一痛,又有一只燭臺的鐵簽刺入了肉里。他左手抓住燭臺拔出,鮮血立涌。此時不敢再有大意,聽著歐陽鋒呼吸之聲,腳掌擦地而前,一步一步走近,走到離他三尺之處,鐵杖高舉,叫道:“老毒物,今日你還有何話說?”
歐陽鋒已將全身所剩有限力你運上右臂,只待對方鐵杖擊下,手掌同時拍出,跟他拚個同歸于盡。柯鎮惡雖知仇人身受重傷,但不知他到底傷勢如何,這一杖遲遲不落,要等他先行發招,就可知他還剩下多少力氣,。兩人相對僵持,均各不動。
柯鎮惡耳聽得他呼吸沉重,腦中斗然間出現了朱聰、韓寶駒、南希仁等繕義兄弟的聲音,似乎在齊聲催他趕快下手,當下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聲,一招“秦王鞭石”,揮鐵杖摟頭蓋將下去。歐陽鋒身子略閃,待要發掌,手臂只伸出半尺,一口氣卻接不上來,登時軟垂下去。但聽砰的一聲猛響,火光四濺,鐵杖杖頭將地下幾塊方磚擊得粉碎。
柯鎮惡一擊不中,次招隨上,鐵杖橫掃,向他中路打去。若在平日,歐陽鋒輕輕一帶,就要叫他鐵杖脫手,至不濟也能縱身躍過,但此刻全身酸軟,使不出半點勁道,只得著地打滾,避了開去。柯鎮惡使開降魔杖法,一招快似一招。歐陽鋒卻越避越是遲鈍,終于給他一招“杵伏藥叉”擊中左肩。
楊過在一旁聽著,不由得心驚肉跳,有心要上前相助義父,卻自知武藝低微,只有送死的份兒。
柯鎮惡接連二杖,都擊在歐陽鋒身上。歐陽鋒今日也是該遭此厄,總算他內力深湛,雖無還手之力,卻能退避化解,將他每一擊的勁道都卸在一旁,身上已被打得皮開肉綻,筋骨內臟卻不受損。柯鎮惡暗暗稱奇,心想這老毒物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每一杖下去,明明已經擊中,但總是在他身上滑溜而過,十成勁力倒給化解了九成,心想他的頭蓋總不能以柔功滑開我的杖力,當下運杖成風,著著向他頭頂進攻。
歐陽鋒閃頭避了幾次,霎時間身子已被籠罩在他杖風之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若是被他一杖擊在頭上,那里還保得住性命,無可奈何中行險僥幸,突然撲入他的懷里,抓住了他胸口。柯鎮惡吃了一驚,鐵杖已在外門,難以擊敵,只得伸手反揪。兩人一齊滾倒。
歐陽鋒不敢松手,牢牢抓住對方胸口,左手去扭他腰間,忽然觸手堅硬,急忙抓起,竟是一柄尖刀。這是張阿生常用的兵刃屠牛刀,名雖如此,其實并非用以屠牛。這刀砍金斷玉,鋒利無比。張阿生在蒙古大漠死于陳玄風之手,柯鎮惡心念義弟,這柄刀帶在身畔,片刻不離。歐陽鋒近身肉搏,拔了出來,左手彎過,舉刀便往敵人腰脅刺落。恰在此時,柯鎮惡正放脫鐵杖,右拳揮出,砰的一聲,將歐陽鋒打了個筋斗。歐陽鋒眼前金星直冒,迷迷糊糊中揮手將尖刀往敵人擲去。柯鎮惡聽得風聲,閃身避過,只聽鐺的一聲,鐘聲嗡嗡不絕,原來這把刀正擲中殿上的鐵鐘。歐陽鋒這一擲雖然無甚手勁,但因刀刃十分鋒利,竟然刺入鐵鐘,刀身不住顫動。
楊過站在鐘旁,尖刀貼面飛過,險些給刺中臉頰,只嚇得心中怦怦而跳,急忙快手快腳的爬上鐘架。
歐陽鋒靈機一動,繞到了鐘后。此時鐘聲未絕,柯鎮惡一時聽不出他呼吸所在,側頭細辨聲息。大殿中月光斜照,但見他滿頭亂發,住杖傾聽,神態極是可怕。楊過瞧出了其中關鍵,當即拔出屠牛刀,將刀柄往鐘上重重撞上,鏜的一聲,將兩人呼吸聲盡皆蓋過。
柯鎮惡聽到潼聲,向前疾撲,歐陽鋒已繞到了鐘后。柯鎮惡橫杖擊出,歐陽鋒向旁閃避,這一杖便擊中了鐵鐘,只聽得鏜的一聲巨響,當真是震耳欲聾。楊過只覺耳鼓隱隱作痛。柯鎮惡性起,揮鐵杖不住擊鐘,前聲未絕,后聲又起,越來越響。歐陽鋒心想不妙,他這般敲擊下去,雖然郭靖受傷,黃蓉卻只怕要來應援。乘著鐘聲震耳,放輕腳步,想從后殿溜出。那知柯鎮惡耳音靈敏之極,雖在鐘聲鏜鏜巨響之中,仍分辨得出別的細微聲息,聽得歐陽鋒腳步移動,當下只作不知,仍是舞杖狂敲,待他走出數步,離鐘已遠,突然縱躍而前,揮杖在他頭頂擊落。
歐陽鋒勁力雖失,但他一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這些接戰時的虛虛實實,豈有不知?眼見柯鎮惡右肩微抬,早知他的心意,不待他鐵杖揮出,又已逃回鐘后。他重傷后本已步履艱難,但此刻生死系于一發,竟然從數十年的深厚內力之中,激發了連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道。
柯鎮惡大怒,叫道:“就算打你不死,累也累死了你。”繞鐘來追。
楊過見二人繞著鐵鐘兜圈子,時候一長,義父必定氣力不加,眼見情勢危急,忽然心生一計,爬在鐘架上雙手亂舞,大做手勢。歐陽鋒全神躲閃敵人追擊,并未瞧見,再兜兩個圈子,才見楊過的影子映在地下,正做手勢叫他離開,一時未明其意,但想他既叫我離開,必有用意,當下冒險向外奔去。
柯鎮惡停步不動,要分辨敵人的去向。楊過除下腳上兩只鞋子,向后殿擲去,拍拍兩聲,落在地下。柯鎮惡大奇,明明聽得歐陽鋒走向大門,怎么后殿又有聲響?就在他微一遲疑之際,楊過執起屠牛少刀,發力向吊著鐵鐘的木架橫梁上斬去。這橫梁極粗,楊過力氣又小,寶刀雖利,數刀急砍又怎斬它得斷?但鐵鐘沉重之極,橫梁給接連斬出了幾個缺口,已吃不住巨鐘的重量。喀喇喇幾聲響,橫梁折斷,那口大鐵鐘夾著一股疾風,對準柯鎮惡的頂門直砸下來。
柯鎮惡早聽得頭頂忽發異聲,正自奇怪,巨鐘已落將下來,這當兒已不及逃竄,百忙中鐵杖直豎,當的一聲猛響,巨鐘邊緣正壓在杖上,就這么一擋,他已乘隙從鐘底滾出。但聽喀、砰、碰、轟,接連幾響,鐵杖斷為兩截,鐵鐘翻滾過去,在柯鎮惡肩頭猛力一撞,將他拋出山門,連翻了幾個筋斗,只跌得鼻子流血,額角上也破了一大塊。柯鎮惡目不見物,不知變故因何而起,只怕殿中躲著甚么怪物作崇,爬起身來,一蹺一拐的走了。
歐陽鋒在旁瞧著,也不由得微微心驚,不住口叫道:“可惜,可惜!”又道:“乖孩兒,好聰明!”楊過從鐘架上爬下,喜道:“這瞎子不敢再來啦。”歐陽鋒搖頭道:“此人與我仇深似海,只要他一息尚存,必定再來。”楊過道:“那么咱們快走。”歐陽鋒仍是搖頭,道:“我受傷甚重,逃不遠。”他這時危難暫過,只覺四肢百骸都要如要散開來一般,實是一步也不能動了。楊過急道:“那怎么辦?”歐陽鋒沉吟半晌,道:“有個法子,你再斬斷另一口鐘的橫梁,將我罩在鐘下。”楊過道:“那你怎么出來?”歐陽鋒道:“我在鐘下用功七日,元功一復,自己就能掀鐘出來。這七日之中,那柯瞎子縱然再來尋仇,諒他這點點微末道行,也揭不開這口大鐘。只要黃蓉這女娃娃不來,未必有人能識破機關。黃蓉一來,那可大事去矣。”
楊過心想除此之外,確也沒有旁的法子,問清楚他確能自行開鐘,不須別人相助,又問:“你七天沒東西吃,行嗎?”歐陽鋒道:“你去找只盆缽,裝滿了清水,放在我身旁。這里還有好幾個饅頭,慢慢吃著,盡可支持得七日。”
楊過去廚房中找到一只瓦缽,裝了清水,放在另一口仍然高懸的大鐘之下,然后扶了歐陽鋒端端正正的坐在鐘下。歐陽鋒道:“孩兒,你盡管隨那姓郭的前去,日后我必來尋你。”楊過答應了,爬上鐘架,斬斷橫梁,大鐵鐘落下,將歐陽鋒罩住了。
楊過叫了幾聲“爸爸”,不聽歐陽鋒答應,知他在鐘內聽不見外邊聲息,正要離去,心念忽動,又到后殿拿一只瓦缽,盛滿了清水。將瓦缽放在地下,然后倒轉身子,左手伸在缽中,依照歐陽鋒所授逆行經脈之法,將手上毒血逼了一些出來。只是使這功夫極是累人,他又只學得個皮毛,雖只擠得十幾滴黑血,卻已鬧得滿頭大汗。歇了一陣,扯下神像前的幾條布幡,纏在一只簽筒之上,然后醮了碗中血水,在那口鐘上到處都遍涂了,心想若是柯瞎子再至,想撬開鐵鐘,手掌碰到鐘身,叫他非中毒不可。
忽又想到,義父罩在鐘內,七天之中可別給悶死了,于是用尖刀挖掘鐘邊之下的青磚,在地下挖了個拳頭大的洞孔,以便通風透氣。挖掘之間,那尖刀碰到青磚底下的一塊硬石,竟爾拍的一聲折斷了。這屠牛刀鋒銳之極,刃鋒卻是甚薄,給楊過當作鐵鑿般亂挖亂掘,一柄寶刀竟爾斷送。他不知此刀珍貴,反正不是自己之物,也不可惜,隨手拋在一旁,伏在地下,對準鐘底洞孔叫道:“爸爸,我去了,你快來接我。那口鐘外面有毒,你出來時小心些。”隨即側頭,俯耳洞孔,只聽歐陽鋒微弱的聲音道:“好孩子,我不怕毒,毒才怕我。你自己小心,我定來接你。”
楊過悄立半晌,頗有戀戀不舍之意,這才快步奔回客店,越墻時提心吊膽,只怕柯鎮惡驚覺,那知進房后見柯鎮惡尚未回來,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次日一早,忽聽得有人用棍棒砰砰砰的敲打房門。楊過躍下床來,打開房門,只見柯鎮惡持著一根木棍,臉色灰白,剛踏進門便向前撲出,摔在地下。楊過見他雙手烏黑,果然又去尋過歐陽鋒,終究不免中了自己布下之毒,暗暗心喜,當下假裝吃驚,大叫:“柯公公,你怎么了?”
郭靖、黃蓉聽得叫聲,奔過來查看,見柯鎮惡倒在地下,吃了一驚。此時郭靖雖能行走,卻無力氣,當下黃蓉將柯鎮惡扶在床上,問道:“大師父,你怎么啦?”柯鎮惡搖了搖頭,并不答話。黃蓉見到他掌心黑氣,恨恨的道:“又是那姓李的賤人,靖哥哥,待我去會她。”說著一束腰帶,跨步出去。
柯鎮惡低聲道:“不是那女子。”黃蓉止步回頭,奇道:“咦,那是誰?”柯鎮惡自覺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對付不了,反弄到自己受傷回來,也可算無能之極。他性子剛硬,真所謂辛姜老而彌辣,對受傷的原由竟一句不提。靖蓉二人知他脾氣,若他愿說,自會吐露,否則愈問愈惹他生氣。好在他只皮膚中毒,毒性也不厲害,只是一時昏暈,服了一顆九花玉露丸后便無大礙。
黃蓉心下計議,眼前郭靖與柯鎮惡受傷,那李莫愁險毒難測,須得先將兩個傷者、兩個孩子送到桃花島,日后再來找她算帳,方策萬全。這日上午在客店中休息半天,下午雇船東行。
楊過見黃蓉不去找歐陽鋒,心下暗喜,又想:“爸爸很怕郭伯母去找他,難道郭伯母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大美人兒,比柯瞎子還厲害得多嗎?”
舟行半日,天色向晚,船只靠岸停泊,船家淘米做飯。郭芙見楊過不理自己,又是生氣又是無聊,倚在船窗向外張望,忽見柳蔭下兩個小孩子在哀哀痛哭,瞧模樣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郭芙大聲叫道:“喂,你們在干甚么?”武修文回頭見是郭芙,哭道:“我們在哭,你不見么?”郭芙道:“干甚么呀,你媽打你們么?”武修文哭道:“我媽死啦!”
黃蓉聽到他說話,吃了一驚,躍上岸去。只見兩個孩子撫著母親的尸身哀哀痛哭。武三娘滿臉漆黑,早已死去多時。黃蓉再問武三通的下落,武敦儒哭道:“爸爸不知到那里去啦。”武修文道:“媽媽給爸爸的傷口吸毒,吸了好多黑血出來。爸爸好了,媽媽卻死了。爸爸見媽死了,心里忽然又胡涂啦。我們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說著又哭了起來。黃蓉心想:“武三娘子舍生救夫,實是個義烈女子。”問道:“你們餓了罷?”兩兄弟不住點頭。
黃蓉嘆了口氣,命船夫帶他們上船吃飯,到鎮上買了一具棺木,將武三娘收殮了。當晚不及安葬,次晨才買了一塊地皮,將棺木葬了。武氏兄弟在墳前伏地大哭。
郭靖道:“蓉兒,這兩個孩兒沒了爹娘,咱們便帶到桃花島上,以后要多費你心照顧啦。”黃蓉點頭答應,當下勸住了武氏兄弟,上船駛到海邊,另雇大船,東行往桃花島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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