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求師終南-《神雕俠侶》
第(1/3)頁
郭靖在舟中潛運神功,數日間傷勢便已痊愈了大半。夫婦倆說起歐陽鋒十余年不見,不但未見衰邁,武功猶勝往昔,這一掌若是打中了郭靖胸口要害,那便非十天半月之內所能痊可了。兩人談到洪七公,不知他身在何處,甚是記掛。黃蓉雖在桃花鳥隱居,仍是遙領丐幫幫主之位,幫中事務由魯有腳奉黃蓉之名處分勾當。她此番來到江南,原擬乘便會見幫中諸長老會商幫務,并打聽洪七公近況,但郭靖受傷,只有先行歸島。其后說到楊過,黃蓉便將他叫進內艙,詢問前事。楊過說了因病逝世、自己流落嘉興的經過,郭靖夫婦想起和穆念慈的交情,均是不勝傷感。
待楊過回出外艙,郭靖說道:“我向來有個心愿,你自然知道。今日天幸遇到過兒,我的心愿就可得償了。”當年郭靖之父郭嘯天與楊過的祖父楊鐵心義結,兩家妻室同時懷孕。二人相約,日后生下的若均是男兒,就結為兄弟,若均是則結為金蘭姊妹,如是一男一女,則為夫婦。后來兩家生下的各為男兒,郭靖與楊過之父楊康如約結為兄弟。但楊康認賊作父,多行不義,終于慘死于嘉興王鐵槍廟中。郭靖念及此事,常耿耿于懷。此時這么一說,黃蓉早知他的心意,搖頭道:“我不答應。”
郭靖愕然道:“怎么?”黃蓉道:“芙兒怎能許配給這小子。”郭靖道:“他父雖然行止不端,但郭楊兩家世代交好,我瞧他相貌清秀,聰明伶俐,今后跟著咱倆,將來不愁不能出人頭地。”黃蓉道:“我就怕他聰明過份了。”郭靖道:“你不是聰明得緊么?那有甚么不好?”黃蓉笑道:“我卻偏喜歡你這傻哥哥呢。”郭靖一笑,道:“芙兒將來長大,未必與你一般也喜歡傻小子。再說,如我這般傻瓜,天下只怕再也難找第二個。”黃蓉刮臉羞他道:“好希罕么?不害臊。”
兩人說笑幾句,郭靖重提話頭,說道:“我爹爹就只這么一個遺命,楊鐵心叔父臨死之際也曾重托于我。可是于楊康兄弟與穆世姊份上,我實沒盡了甚么心。若我再不將過兒當作親人一般看待,怎對得起爹爹與楊叔父?”言下長嘆一聲,甚有憮然之意。黃蓉柔聲道:“好在個兩孩子都還小,此事也不必急。將來若是過兒當真沒甚壞處,你愛怎么就怎么便了。”
郭靖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正色道:“多謝相允,我實是感激不盡。”黃蓉也正色道:“我可沒應允。我是說,要瞧那孩子將來有沒有出息。”郭靖一揖到地,剛伸腰直立,聽她此言,不禁楞住,隨即道:“楊康兄弟自幼在金國王府之中,這才學壞。過兒在我們島上,卻決計壞不了,何況他這名字當年就是我給取的。他名楊過,字改之,就算有了過失,也能改正,你放心好啦。”黃蓉笑道:“名字怎能作數?你叫郭靖,好安靜嗎?從小就跳來跳去的像只大猴子。”郭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黃蓉一笑,轉過話頭,不再談論此事。
舟行無話,到了桃花島上。郭芙突然多了二個年紀相若的小,自是歡喜之極。
楊過服了黃蓉的解藥后,身上余毒便即去凈。他和郭芙初見面時略有嫌隙,但小孩性兒,過了幾日,大家自也忘了。這幾天中,四人都在捕捉蟋蟀相斗為戲。
這一日楊過從屋里出來,又要去捉蟋蟀,越彈指閣,經兩忘峰,剛繞過清嘯亭,忽聽得山后笑語聲喧,忙奔將過去,只見郭芙和武氏兄弟翻石撥草,也正在捕捉蟋蟀。武敦儒拿著個小竹筒,郭芙捧著一只瓦盆。
武修文翻開一塊石頭,嗤的一響,一只大蟋蟀跳了出來。武修文縱身撲上,雙手按住,歡聲大叫。郭芙叫道:“給我,給我。”武修文拿起蟋蟀,道:“好罷,給你。”揭開瓦盆蓋,放在盆里,只見這蟋蟀方頭健腿、巨顎粗腰,甚是雄駿。武修文道:“這只蟋蟀定是無敵大將軍,楊哥哥,你那許多蟋蟀兒都打它不過。”
楊過不服,從懷中取出幾竹筒蟋蟀,挑出最兇猛的一只來與之相斗。斗得幾個回合,那大蟋蟀張開巨口咬去,將楊過的那只攔腰咬住,摔出盆外,隨即振翅而鳴,洋洋得意。郭芙拍手歡叫:“我的打贏啦!”楊過道:“別忙,還有呢。”可是他連出三蟀,盡數敗下陣來,第三只甚至被巨蟀一口咬成兩截。
楊過臉上無光,道:“不玩啦!”轉身便走。忽聽得后面草叢中嘰嘰嘰的叫了三聲,正是蟋蟀鳴叫,聲音卻頗有些古怪。武敦儒道:“又是一只。”撥開草叢,突然向后急躍,驚道:“蛇,蛇!”楊過轉過身來,果見一條花紋斑爛的毒蛇,昂首吐舌的盤在草中。楊過拾起一塊石子,對準了摔去,正中蛇頭,那毒蛇扭曲了幾下,便即死了。只見毒蛇所盤之旁有一只黑黝黝的小蟋蟀,相貌奇丑,卻展翅發出嘰嘰之聲。
郭芙笑道:“楊哥哥,你捉這小黑鬼啊。”楊過聽出她話中有嘰嘲之意,激發了胸中傲氣,說道:“好,捉就捉。”當下將黑蟋蟀捉了過來。郭芙笑道:“你這只小黑鬼,要來干甚么?想跟我的無敵大將軍斗斗嗎?”楊過怒道:“斗就斗,小黑鬼也不是給心欺負的。”將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
說也奇怪,那大蟋蟀見到小黑蟀竟有畏懼之意,不住退縮。郭芙與武氏兄弟大聲吆喝,為大蟋蟀加勁助威。小黑蟋蟀昂頭縱躍而前,那大蟀不敢接戰,想躍出盆去。小黑蟀也即躍高,在半空咬住大蟀的尾巴,雙蟀齊落,那大蟋蟀抖了幾抖,翻轉肚腹而死。原來蟋蟀之中有一種喜與毒蟲共居,與蜈蚣共居的稱為“蜈蚣蟀”,與毒蛇共居的稱為“蛇蟀”,因身上染有毒蟲氣息,非常蟀所能敵。楊過所捉到的小黑蟀正是一只蛇蟀。
郭芙見自己的無敵大將軍一戰即死,很不高興,轉念一想,道:“楊哥哥,你這頭小黑鬼給了我罷。”楊過道:“給你么,本來沒甚么大不了,但你為甚么罵它小黑鬼?”郭芙小嘴一撇,悻悻的道:“不給就不給,希罕嗎?”拿起瓦盆一抖,將小黑蟀倒在地上,右腳踹落,登時踏死。楊過又驚又怒,氣血上涌,滿臉脹得通紅,登時按捺不住,反手一掌,重重打了她個耳光。
郭芙一楞,還沒決定哭是不哭。武修文罵道:“你這小子打人!”向楊過胸口就是一拳。他家學淵源,自小得父母親傳,武功已有相當根基,這拳正中楊過前胸,力道著實不輕。楊過大怒,回手也是一拳,武修文閃身避過。楊過追上撲擊,武敦儒伸腳在他腿上一鉤,楊過撲地倒了。武修文轉身躍起,騎在他身上。兄弟倆牢牢按住,四個拳頭猛往他身上擊去。
楊過雖比二人大了一兩歲,但雙拳難敵四手,武氏兄弟又練過上乘武功,楊過卻只跟穆念慈學過一些粗淺武功,不是二人對手,當下咬住牙關挨打,哼也不哼。武敦儒道:“你討饒就放你。”楊過罵道:“放屁!”武修文砰砰兩下,又打了他兩拳。郭芙在旁見武氏兄弟為她出氣,心下甚喜。
武氏兄弟知道若是打他頭臉,有了傷痕,待會被郭靖、黃蓉看到,必受斥責,是以拳打足踢,都招呼在他身上。郭芙見打得厲害,有些害怕,但摸到自己臉上熱辣辣的疼痛,又覺打得痛快,不禁叫道:“用力打,打他!”武氏兄弟聽她這般呼叫,打得更加狠了。
楊過伏在地下,耳聽郭芙如此叫喚,心道:“你這丫頭如此狠惡,我日后必報此仇。”但覺腰間、背上、臀部劇痛無比,漸漸抵受不住,武氏兄弟自幼練功,拳腳有力,尋常大人也經受不起,若非楊過也練過一些內功,早已昏暈。他咬牙強忍,雙手在地下亂抓亂爬,突然間左手抓到一件冰涼滑膩之物,正是適才砸死的毒蛇,當即抓起,回手揮舞。
武氏兄弟見到這條花紋斑爛的死蛇,齊聲驚呼。楊過乘機翻身,回手狠狠一拳,只打得武敦儒鼻流鮮血,當即爬起身來,發足便逃。武氏兄弟大怒,隨后追去。郭芙要看熱鬧,連聲叫喚:“捉住他,捉住他!”在后追趕。楊過奔了一陣,一回頭,只見武敦儒滿臉鮮血,模樣甚是狠惡,心知若是給兩兄弟捉住了,那一頓飽打必比適才更是厲害,當下不住足的奔向試劍峰山腳,直向峰上爬去。
武敦儒鼻上雖吃一拳,其實并不如何疼痛,但見到了鮮血,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提氣急追。楊過越爬越高,武氏兄弟絲毫不肯放松。郭芙卻在半山腰里停住腳步,仰頭觀看。楊過奔了一陣,眼見前面是個斷崖,已無路可走。當年黃藥師每創新招,要躍過斷崖,再到峰頂絕險之處試招,楊過卻如何躍得過?他心道:“我縱然跳崖而死,也不能讓這兩個臭小子捉住再打。”轉過身來,喝道:“你們再上來一步,我就跳下去啦!”武敦儒一呆,武修文叫道:“跳就跳,誰還怕了你不成?料你也沒膽子!”說著又爬上幾步。
楊過氣血上沖,正要涌身下躍,瞥眼忽見身旁有塊大石,半截擱在幾塊石頭之上,似乎安置得并不牢穩。他狂怒之下,那里還想到甚么后果,伸手將大石下面的幾塊石頭搬開,那大石果然微微搖動。他躍到大石后面,用力推去,大石幌了兩下,空隆一響,向山腰里滾將下來。
武氏兄弟見他推石,心知不妙,嚇得臉上變色,急忙縮身閃避。那大石帶著無數泥沙,從武氏兄弟身側滾過,砰砰巨響,一路上壓倒許多花木,滾入大海。武敦儒心下慌亂,一腳踏空,溜了下來,武修文急忙抱住。兩人在山坡上站立不住,摟作一團的滾將下來,翻滾了六七丈,幸好給下面一株大樹擋住了。
黃蓉在屋中遠遠聽得響聲大作,忙循聲奔出,來到試劍峰下,但見泥沙飛揚,女兒藏在山邊草里,嚇得哭也哭不出來,武氏兄弟滿頭滿臉都是瘀損鮮血。黃蓉上前抱起女兒,問道:“甚么事?”郭芙伏在母親懷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了一會,才抽抽噎噎的訴說楊過怎樣無理打她、武氏兄弟怎樣相幫、楊過又怎樣推大石要壓死二人。她將過錯盡數推在楊過身上,自己踏死蟋蟀、武氏兄弟打人之事,卻全瞞過了不說。黃蓉聽罷,呆了半晌,見到女兒半邊臉頰紅腫,那一掌打得確是不輕,心下甚是憐惜,不住口的安慰。
這時郭靖也奔了出來,見到武氏兄弟的狼狽情狀,問起情由,好生著惱,又怕楊過有甚不測,忙奔上山峰,可是峰前峰后找了一遍,不見影蹤。他提高嗓子大叫:“過兒,過兒。”這幾下高叫聲傳數里,但是終不見楊過出來,也不聞應聲。郭靖等了一會,越加擔心,下得峰來,劃了小艇環島巡繞尋找,直到天黑,楊過竟是不知去向。
原來楊過推下大石,見武氏兄弟滾下山坡,遙遙望見黃蓉出來,心知這番必受重責,當下縮身在巖石的一個縫隙之中,聽得郭靖叫喚,卻不敢答應。他挨著肌餓,躲在石縫中動也不動,眼見暮色蒼茫,大海上漸漸昏黑,四下里更無人聲。又過一陣,天空星星閃爍,涼風吹來,身上大有寒意,他走出石縫,向山下張望,但見精舍的窗子中透出燈光,想像郭靖夫婦、柯鎮惡、郭芙、武氏兄弟六人正在圍坐吃飯,雞鴨魚肉擺了滿桌,不由咽了幾口唾抹。但隨即想到,他們必在背后數說責罵自己,不禁氣憤難當。黑夜中站在山崖上的海風之中,只想著一生如何受人欺辱,但覺塵世間個個對他冷眼相待,思潮起伏,滿胸孤苦怨憤,難以自已。
其實郭靖尋他不著,那有心情吃飯?黃蓉見丈夫煩惱,知道勸他不聽,也不吃飯,陪他默默而坐。次日天沒亮,兩人又出外找尋。
楊過餓了半日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也忍耐不住,悄悄溜下山峰,在溪邊捉了幾只青蛙,剝了皮,找些枯葉,要燒烤來吃。他在外流浪,常以此法充饑渡日,此時也怕被郭靖、黃蓉見煙火,當下藏在山洞中燒柴,一將蛙腿烤黃,立即踏滅柴火,張口大嚼。耳聽得郭靖叫喚“過兒,過兒。”心想:“你要叫我出去打我,我才不出來呢。”
當晚他就在山洞中睡了,迷迷糊糊的躺了一陣,忽見歐陽鋒走進洞來,說道:“孩兒,我來教你練武功,免得你打不過武家那兩個小鬼。”楊過大喜,跟他出洞,只見他蹲在地下,咕咕咕的叫了幾聲,雙掌推出。楊過跟著他便練了起來,只覺發掌踢腿,無不恰到好處。忽然歐陽鋒揮拳打來,他閃避不及,砰的一下,正中頂門,頭上劇痛無比,大叫一聲,跳起身來。
頭上又是砰的一下,他一驚而醒,原來適才是做了一夢。他摸摸頭頂,撞起了一個疙瘩,甚是疼痛,不禁嘆了口氣,尋思:“料來爸爸此刻已經傷勢痊愈,從大鐘底下出來了。不知他甚么時候來接我去,真的教我武功,也免得我在這里受人白眼,給人欺辱。”走出洞來,望著天邊,但見稀星數點掛在樹梢,回思適才歐陽鋒教導自己的武功,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他蹲下身來,口中咕咕咕的叫了幾聲,要將歐陽鋒當日在嘉興所傳的蛤蟆功口訣用在拳腳之上,但無論如何使用不上。他苦苦思索,雙掌推出,夢中隨心所欲的發掌出足,這時竟已全然不是這么一回事了。
他獨立山崖,望著茫茫大海,孤寂之心更甚,忽聽海上一聲長嘯隱隱傳來,叫著:“過兒,過兒。”他不由自主的奔下峰去,叫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他奔上沙灘,郭靖遠遠望見,大喜之下,急忙劃艇近岸,躍上灘來。星光下兩人互相奔近。郭靖一把將楊過摟在懷里,只道:“快回去吃飯。”他心情激動,語音竟有些哽咽。回到屋中,黃蓉預備飯菜給郭靖和楊過吃了,大家對過去之事絕口不提。
次日清晨,郭靖將楊過、武氏兄弟、郭芙叫到大廳,又將柯鎮惡請來,隨即向四個孩子向江南六怪的靈住磕過了頭,向柯鎮惡道:“大師父,弟子要請師父恩準,跟你收四個徒孫。”柯鎮惡喜道:“那再好不過,我恭喜你啦。”郭靖命楊過與武氏兄弟先向柯鎮惡磕頭,再對他夫婦行拜師之禮。郭芙笑問:“媽,我也得拜么?”黃蓉道:“自然要拜。”郭芙笑嘻嘻的也向三人磕了頭。
郭靖正色道:“從今天起,你們四人是師兄弟啦……”郭芙接口道:“不,還是師兄妹。”郭靖橫了女兒一眼,道:“爹沒說完,不許多口。”他頓了一頓,說道:“自今而后,你們四人須得相親相愛,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如再爭鬧打架,我可不能輕饒。”說著向楊過看了一眼。楊過心想:“你自然偏袒女兒,以后我不去惹她就是。”
柯鎮惡接著將他們門中諸般門規說了一些,都是一些不得恃強欺人、不得濫傷無辜之類,江南七怪門派各自不同,柯鎮惡也記不得那許多,反正也是大同小異。
郭靖說道:“我所學的武功很雜,除了江南七俠所授的根基之外,全真派的內功,桃花島和丐幫東南兩大宗的武功,都曾練過一些。為人不可忘本,今日我先授你們柯大師祖的獨門功夫。”
他正要親授口訣,黃蓉見楊過低頭出神,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之色,依稀是楊康當年的模樣,不禁心中生憎,尋思:“他父親雖非我親手所殺,但也可說死在我的手里,莫養虎為患,將來成為一個大大的禍胎。”心念微動,已有計較,說道:“你一個人教四個孩子,未免太也辛苦,過兒讓我來教。”郭靖尚未回答,柯鎮惡已拍手笑道:“那妙極啦!你兩口子可以比比,瞧誰的徒兒教得好。”郭靖心中也喜,知道妻子比己聰明百倍,教導之法一定遠勝于己,當下沒口子稱善。
郭芙怕父親嚴峻,道:“媽,我也要你教。”黃蓉笑道:“你老是纏著我胡鬧,功夫一定學不成,衰是讓爹教你的好。”郭芙向父親偷看一眼,見他雙目也正瞪著自己,急忙轉頭,不敢再說。
黃蓉對丈夫道:“咱們定個規矩,你不能教過兒,我也不能教他們三人。這四個孩子之間,更加不得互相傳授,否則錯亂了功夫,有損無益。”郭靖道:“這個自然。”黃蓉道:“過兒,你跟我來。”楊過厭憎郭芙與武氏兄弟,聽黃蓉這么說,得以不與他們同場學藝,正合心意,當下跟著她走向內堂。
黃蓉領著他進了書房,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來,道:“你師父有七位師父,人稱江南七怪,大師父就是柯公公,二師父叫作妙手書生朱聰,現下我先教你朱二師祖的功夫。”說著攤開書本,朗聲讀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原來那是一部“論語”。楊過心中奇怪,不敢多問,只得跟著她誦讀著識字。
一連數日,黃蓉只是教他,始終絕口不提武功。這一日讀罷了書,楊過獨自到山上閑走,想起歐陽鋒現下不知身在何處,思念甚殷,不禁倒轉身子,學著他的樣子旋轉起來。轉了一陣,依照歐陽鋒所授口訣逆行經脈,只覺愈轉愈是順遂,一個翻身躍起,咕的一聲叫喊,雙掌拍出,登覺遍體舒泰,快美無比,立時出了一身大汗。他可不知只這一番練功,內力已有進展。歐陽鋒的武功別創一格,實是厲害之極的上乘功夫,楊過悟性奇高,雖然那日于匆匆之際所學甚少,但如此練去,內力也有所進益。
自此之后,他每日跟黃蓉誦讀經書,早晨晚間有空,自行到僻靜山邊練功。他倒不是想從此練成一身驚人武藝,只是每練一次,全身總是說不出的舒適,到后來已是不練不快。
他暗自修練,郭靖與黃蓉毫不知曉。黃蓉教他讀書,不到三個月,已將一部“論語”教完。楊過記誦極速,對書中經義卻往往不以為然,不住提出疑難。其實黃蓉教他讀書,也已早感煩厭,只是常自想到:“此人聰明才智似不在我下,如果他為人和他爹爹一般,再學了武功,將來為禍不小,不如讓他學文,習了圣賢之說,于己于人都有好處。”當下耐著性子教讀,“論語”教完,跟著再教“孟子”。
幾個月過去,黃蓉始終不提武功,楊過也就不問。自那日與郭芙、武氏兄弟打架之后,再不跟他們三人在一起玩耍,獨個兒越來越感孤寂,心知郭靖雖收他為徒,武功是決計不肯傳授的了。自己本就不是武氏兄弟的對手,待郭靖教得他們一年半載,再有爭斗,非死在他們手里不可,心中打定了主意,一有機會,立即設法離島。
這日下午,楊過跟黃蓉讀了幾段“孟子”,辭出書房,在海邊閑步,望著大海中白浪滔滔,心想不知何日方能脫此困境,眼見海面上白鷗來去,好生欣羨它們的來去自在。正自神往,忽聽桃樹林外傳來呼呼風響。他好奇心起,悄悄繞到樹后張望,原來郭靖正在林中空地上教武氏兄弟拳腳,教的是一招擒拿手“托梁換柱”。郭靖口中指點,手腳比劃,命武氏兄弟跟著照學。楊過只看了一遍,早就領會到這一招的精義所在,但武氏兄弟學來學去始終不得要領。郭靖本性魯鈍,深知其中甘苦,毫不厭煩,只是反覆教導。
楊過暗暗嘆氣,心道:“郭伯伯若肯教我,我豈能如他們這般蠢笨。”悶悶不樂,自回房中睡了。晚飯后讀了幾遍書,但感百無聊賴,又到海灘旁邊,學著郭靖所授的拳腳,使將開來,只是將一招反覆使得幾遍,便感膩煩,心念一動:“我若去偷學武功,保管比武氏兄弟強得多,那也不用怕他們來害我了。”
一喜之后,跟著又想:“郭伯伯既不肯教,我又何必偷學他的?哼,這時他就是來求我去學,我也不學的了。最多給人打死了,好希罕么?”想到此處,又是驕傲,又感凄苦,倚巖靜坐,竟在浪濤聲人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次日清晨,楊過不去吃早飯,也不去書房讀書,在海中撈了幾只大蠔,生火燒烤來吃,心想:“不吃你郭家的飯,也餓不死我。”瞧著岸邊的大船和小艇,尋思:“那大船我開不動,小艇卻又劃不遠,怎生逃走才好?”煩惱了半日,無計可施,便在一塊巨巖之后倒轉了身子,練起了歐陽鋒所授的內功來。
正練到血行加速、全身舒暢之際,突然間身后有人大聲呼喝,楊過一驚之下,登時摔倒,手足麻痹,再也爬不起來,原來是郭芙與武氏兄弟三人適于此時到來。這巨巖之后本來十分僻靜,向無人至,但桃花島上道路樹木的布置皆按五行生克之變,郭芙與武氏兄弟不敢到處亂走,來來去去只在島上道路熟識處玩耍,以致見到了他練功的情狀。幸好楊過此時功力甚淺,否則給他們三人這么齊聲吆喝,經脈錯亂,非當場癱瘓不可。
郭芙拍手笑道:“你在這里搗甚么鬼?”楊過扶著巖石,慢慢支撐著站起,向她白了一眼,轉身走開。武修文叫道:“喂,郭師妹問你哪,怎得你這般無禮,也不理睬?”楊過冷冷的道:“你管得著么?”武敦儒大怒,說道:“咱們自管玩去,別去招惹瘋狗。”楊過道:“是啊,瘋狗見人就咬,人家好端端的在這里,三條瘋狗卻過來亂吠亂叫。”武敦儒怒道:“你說三條瘋狗?你罵人?”楊過笑道:“我只罵狗,沒罵人。”
武敦儒怒不可遏,撲上去拔拳便打,楊過一閃避開。武修文想起師父曾有告誡,師兄弟不可打架,這事鬧了起來,只怕被師父責備,忙拉位兄長手臂,笑吟吟的對楊過道:“楊大哥,你跟師娘學武藝,我們三個跟師父學。這幾個月下來,也不知是誰長進得快了。咱們來過過招,比劃比劃,你敢不敢?”
楊過心下氣苦,本想說:“我沒你們的運氣,師娘可沒教過我武功。”但一聽到他說“你敢不敢”四字,語氣中充滿了輕蔑之意,那句泄氣的話登時忍住了不說,只哼了一聲,冷冷的斜睨著他。武修文道:“咱們師兄弟比試武功,不論誰輸誰贏,都不可去跟師父、師娘說,就是打破了頭,也說是自己摔的。誰打輸向大人投訴,誰就是狗雜種、王八蛋。楊大哥,你敢不敢?”
他這“你敢不敢”四字第二次剛出口,眼前一黑,左眼上已重重著了楊過一拳,武修文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武敦儒怒道:“你這般打冷拳,好不要臉。”施展郭靖所教的拳法,向楊過腰間打去。楊過不識閃避,登時中拳,眼見武敦儒又是飛腳踢來,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昨天郭靖傳授武氏兄弟的招數,當即右腳微蹲,左手在武敦儒踢來的右腳小腿上一托。這正是“鬧市俠隱”全金發所擅擒拿手法中的一招“托梁換柱”,雖非極精深的武功,臨敵之時卻也頗切實用。昨日郭靖反覆叫兩兄弟試習,武氏兄弟本已學會,但當真使將出來,卻遠不及楊過偷看片刻的靈活機巧。武敦儒被他這么一托,登時遠遠摔了出去。
武修文眼上中拳,本已大怒,但見兄長又遭摔跌,當即撲將上來,左拳虛幌,楊過向左避讓,卻不知這是拳術中甚是淺近的招數,先虛后實,武修文跟著右拳實擊,砰的一聲,楊過右邊顴骨上重重中了一拳。武敦儒爬起身來,上前夾擊,他兩兄弟武功本有根柢,楊過先前就已抵敵不過,再加上郭靖這幾個月來的教導,他如何再是敵手?廝打片刻,頭臉腰背已連中七八下拳腳。楊過心下發了狠:“就是給你們打死,我也不逃。”發拳直上直下的亂舞亂打,全然不成章法。
武修文見他咬牙切齒的拚命,心下倒是怯了,反正已大占上風,不愿再斗,叫道:“你已經輸啦,我們饒了你,不用再打了。”楊過叫道:“誰要你饒?”沖上去劈面猛擊。武修文伸左臂格開,右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向前急拉,便在此時,武敦儒雙拳同時向楊過后腰直擊下去。楊過站立不穩,向前摔倒。武敦儒雙手按住他頭,問道:“你服了沒有?”楊過怒道:“誰服你這瘋狗?”武敦儒大怒,將他臉孔向沙地上直按下去,叫道:“你不服,就悶死了你。”
楊過眼睛口鼻中全是沙粒,登時無法呼吸,又過片刻,全身如欲爆裂。武敦儒雙手用力按住他頭,武修文騎在他頭頸之中,楊過始終掙扎不脫,窒悶難當之際,這些日子來所練歐陽鋒傳授的內力突然崩涌,只覺丹田中一股熱氣激升而上,不知如何,全身驀然間精力充沛,他猛躍而起,眼睛也不及睜開,雙掌便推了出去。
這一下正中武修文的小腹,武修文“啊”的一聲大叫,仰跌在地,登時暈了過去。這掌力乃是歐陽鋒的絕技“蛤蟆功”,威力固不及歐陽鋒神功半成,楊過又不會運用,但他于危急之間自發而生的使將出來,武修文卻也抵受不起。
武敦儒搶將過去,只見兄弟一動也不動的躺著,雙目翻白,只道已給楊過打死,大駭之下,大叫:“師父,師父,我弟弟死了,我弟弟死了!”連叫帶哭,奔回去稟報郭靖。郭芙心中害怕,也急步跟去。
楊過吐出嘴里沙土,抹去眼中沙子,只覺全身半點氣力也無,便欲移動一步也是艱難無比,眼見武修文躺著不動,又聽得武敦儒大叫:“我弟弟死了!”心下一片茫然,不知到底出了甚么事,明知事情大大不妙,卻是無力逃走。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绥阳县|
叶城县|
北川|
商水县|
福建省|
南宁市|
新竹县|
榆社县|
辉县市|
常山县|
株洲市|
禄劝|
溧阳市|
安溪县|
县级市|
抚松县|
牡丹江市|
肥城市|
沁水县|
南澳县|
海南省|
资兴市|
常德市|
淮阳县|
胶州市|
海伦市|
湛江市|
锦州市|
砀山县|
铜山县|
恭城|
木里|
竹山县|
东阿县|
浦江县|
云龙县|
越西县|
太和县|
壤塘县|
吉安市|
高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