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一二九 程鳳臺差點給活埋在留仙洞里,幸好跑的方向?qū)α耍瑳]有朝古大犁的那一邊跑。山洞外面,古大犁與日本人打到同歸于盡,是另一邊的曹部士兵將程鳳臺刨出來的,刨出來的時候還有神志,見到曹貴修,他對自己的治療方案提出許多意見。曹貴修依照程鳳臺的意見不許軍醫(yī)動手,而是搬運到鎮(zhèn)子里做手術(shù),主刀醫(yī)生是傳教的神父。神父劃拉開一看,皮肉里的彈片太多了,便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縫合傷口將程鳳臺抬到北平,把他交給上帝保佑。程鳳臺就是在回北平的路上感染至昏迷,成了眼下這個德性。 二奶奶一雙小腳,不便于走動。程鳳臺長久的躺在醫(yī)院,她見不到人不安心,怕丈夫教洋鬼子大夫瞎治給治死了。身邊老媽子進言說程鳳臺老也不醒,興許是魂魄丟在外頭了,魂只認回家的道兒,不認識怎么去醫(yī)院。萬一人回來了魂不回來,也算個落壽終正寢。二奶奶深以為然,手術(shù)之后兩周,雇了兩名醫(yī)生四名護士,就把程鳳臺運回家來治,誰勸都不管用。回到家來,程鳳臺的情況雖有反復(fù),倒也沒有明顯的惡化,醫(yī)療手段用盡,無非是殘喘續(xù)命而已。 為了擺儀器插電線,床的四周帳幔撤去,程鳳臺人事不省地躺在那里,臉色沒有一絲活氣。這時候,屋子里嚌嚌嘈嘈的人們好像都不存在了,商細蕊感到自己身處一團熱氳氳的迷霧之中,只有程鳳臺是清晰的,生動的。他漸漸從這熱氳中走出來,走回一個明晰清涼的世界里,他跪下把臉頰貼在程鳳臺的手背,程鳳臺的手背也是涼的,帶走了所有癲狂的熱,商細蕊閉上眼睛。 滿屋子的人都收了聲,程美心滿臉嫌惡,二奶奶變貌變色的,范漣打量二位姐姐的神情,連忙道:“商老板!使不得這么大的禮!”就要把商細蕊攙起來。薛千山此時一步上前,擋在程美心與二奶奶面前,道:“曹夫人,程太太,剛才提到用藥上的難處,我已經(jīng)有對策了。我們不要打擾病人,外間廂細談吧!” 二奶奶忍了忍,拋給范漣一個眼色讓他看緊商細蕊,便與薛千山出去了。范漣畢竟也不敢狠拉商細蕊,勸了勸他起來,他不動,范漣只有束手,回頭望望杜七,杜七瞅著商細蕊發(fā)呆呢。這時候,就輪到安貝勒大顯身手了,他很親昵的握住商細蕊肩膀,試圖把他抱起來,嘴里輕柔地哄著說:“蕊官兒,看過就得了,咱盡了情誼了。你自己身子要緊,可憐見的……”商細蕊果真被他攙起來,但是攙起來以后,一胳膊肘推開他,去瞧程鳳臺掛的淺黃的鹽水,問:“這什么東西?” 無人應(yīng)答,一旁小護士低聲說:“這是營養(yǎng)液,維他命葡萄糖水。” 商細蕊捏著藥瓶子仔細端詳:“營養(yǎng)?這玩意兒!比尿還淡!” 杜七聽到這句,手里一拍巴掌,商細蕊醒過來了!再看商細蕊的面孔,果然一改之前的癡昧迷蒙,一雙眼珠子清潭一樣深澈靈活,藏著灼灼的日頭,藏著迫切和希望。安貝勒卻是個糊涂人,沒個眼力價,又要湊上來與商細蕊親熱,商細蕊一句話也懶得和他多啰嗦,將他推了個趔趄,兇神惡煞地問小護士:“人怎么瘦成這樣了!老也不醒!你們到底會治不會治?” 看商細蕊的樣子,幾乎就要打人了,小護士嚇得哭出來:“我哪知道,你吼什么!你去問方大夫呀!” 米斯特方剛剛忙里偷閑,趁著人多,到外面喘口氣,嘬一瓶桔子汽水。這會兒聽見屋里男人在吼女人在哭,跑進來順手把空的汽水瓶擱在桌上,推了推眼鏡,打出個氣嗝:“病人要安靜和空氣,請客人們都出去吧!” 其他幾位便順勢出去了,商細蕊當(dāng)然不走,他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指著鹽水瓶里不如尿濃的藥水:“這能救得活命?” 方醫(yī)生說:“不能。”商細蕊就要急眼,方醫(yī)生接嘴說:“這是維持病人基本體征的藥物,等于喝米湯。”商細蕊說:“喝米湯不如喝參湯!”方醫(yī)生點點頭:“那當(dāng)然更好了,原則上來說口服吸收比輸液營養(yǎng)全面,可是病人目前無法吞咽……”商細蕊打斷他的話,幾步跨出門外,問小丫鬟:“你家二奶奶呢?”小丫鬟指給他路,他推開門,在眾人之間盯住二奶奶:“家里有人參嗎?” 北平的戲迷們還沒機會見著商細蕊行事乖張的樣子。商細蕊到北平的時候,已經(jīng)全力遮掩了為人的毛病,抱著揚名立萬的心來的,本身是一副什么材料,對外輕易不露。此時人們都望著他,看不懂。程美心冷笑撇過頭。二奶奶非常尷尬,沒好氣地撩了一眼商細蕊,低頭喝茶。商細蕊哪是被晾著就能知道臊臉的,見二奶奶不搭茬,他竟然隨即又問:“他媳婦!家里有沒有人參啊!” 這叫什么口氣! 二奶奶擱下茶杯霍然起立,臉都漲紅了,壓著怒氣道:“你這是和我說話呢?” 商細蕊說:“老掛涼水人還能醒?給他喝參湯!”說完就回程鳳臺房里去了。 喂參湯正是符合二奶奶的觀點,但是她卻信不過商細蕊一個活瘋子,把商細蕊和程鳳臺放一屋,想想背脊就冒白毛汗,顧不上客人們要招待,二奶奶急忙忙跟出去。臥房里,商細蕊已經(jīng)蹬了鞋,盤腿坐在床里,坐在程鳳臺的身邊。這可是他們夫妻睡的床啊!二奶奶氣得往后退一步,身子一晃,被范漣扶住。二奶奶咬牙道:“你是死人!讓他這么著!”范漣才冤枉,他瘦胳膊細腿的,哪攔得住商細蕊啊! 二奶奶往地上一指,對商細蕊說:“你給我下來!” 商細蕊裝聾,垂著頭不理。程美心跟過來見到這個情形,立刻就喊衛(wèi)兵將商細蕊拖下床,杜七一拍桌子攔在跟前:“怎么了?商老板怎么了你們要動粗?多一個陪床的還不樂意!” 程美心冷笑道:“七少爺!我們程家主人傷病垂危,是程家自己流年不利遇著倒霉事了!輪不著外人指手畫腳!”她看著商細蕊:“商老板嘛!您要是個女老板,和程鳳臺不明不白相好一場,現(xiàn)在霸著床,我們只得捏鼻子認了,倘或親戚朋友問起來,也有個說法,好告訴他們這是二爺?shù)耐夥俊!背堂佬纳ひ粢煌希瑹o比的諷刺:“可您是個男的呀!商老板,您唱的戲比我識的字都多,您教教我,這男的和男的怎么算呀?” 商細蕊預(yù)感到程美心來者不善,眼中流露出戒備的目光。程美心不廢話,一抬下巴,衛(wèi)兵繞到床前,拖住商細蕊往床下拉。商細蕊一手握牢床架子,一手打了衛(wèi)兵一拳頭,把一只眼眶打青了。其他幾名衛(wèi)兵見狀,道一聲得罪,一同擼袖而上。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商細蕊被困在床上施展不開,又得顧著別碰傷程鳳臺,只有挨打的份。反正他挨打也不走,就不信這幾個兵蛋子能把他打死在這。 杜七急得大喊大叫,一名士兵抱胳膊抱腿的將他阻攔在外。客人們聽見動靜不對,走進來一看,臉上大驚失色。薛千山推開攔著杜七的士兵,兜頭給了那兵一個嘴巴,罵道:“什么骯臟東西,敢動他!”程美心佯裝不見,那士兵只得低頭站到一邊。安貝勒怒得也上前去,對著拉扯商細蕊的衛(wèi)兵揮拳頭:“誰準你們動手!還有王法沒有?”擂了衛(wèi)兵好幾下,因為客人們在旁目睹,程美心不便再說什么,由著商細蕊重新盤腿在程鳳臺身邊坐穩(wěn)了。二奶奶早已魂飛魄散,心跳的猛烈,眼見得商細蕊鼻孔里淌下一條血跡,血跡蜿蜒到嘴唇,他看也不看,大拇指隨意地一抹,好像根本不覺得疼,接著嘴唇一抿舌尖一舔,把唇上遺留的血跡舔掉了。二奶奶胸口里不禁泛上一陣惡心,頭暈?zāi)垦5乖诜稘i懷里,要出去透氣。 范漣對方醫(yī)生一使眼色,方醫(yī)生馬上過來遞臺階,假模假樣看了看程鳳臺身上安插的呼吸機,嚴厲地說:“好了好了!請大家都出去!病人已經(jīng)呼吸急促了!出問題我擔(dān)當(dāng)不起!”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