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一二八 商細蕊跑到程家角門,把門都快拍碎了,剛開一條窄縫,他不管不顧推開往里沖。程家現在是什么狀態,正是戒備森嚴的時候,不但程美心帶著孩子和士兵日夜駐守,范漣新婚燕爾的,也是天天早來晚走,聽候差遣。今天范漣剛走,商細蕊就來,可是還沒跨進二門,護院牽著狗就將他圍住了,往下多進一步也不能。護院看他一身穿戴是個貴人,吃不準是什么來歷,抱拳說:“這位先生,夜深了,您要見主人家,好歹容我們通報言語。這直眉瞪眼的往里闖,不是個禮數。” 商細蕊臉上只有收不起來的破碎慌張:“程鳳臺呢?我看看他去。” 幾個護院本來沒想動手的,是商細蕊見人攔他,他先打的人,隨后程美心的侍衛聽見動靜也來了。他們正是當年給商細蕊鎮場子的那一班親衛,李班長認得這是商老板,程家二爺的心尖子,好言好語相勸道:“商老板!您別動手啊!這怎么話說的,打上了你看看!您快收了吧!咱們替你去通報!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好說歹說分開商細蕊與護院,別過屁股往里跑。通報的結果是,程美心聽說外頭商老板漏夜前來,銀牙咬碎:“你們還問我?不把他打死算數!還來問我!” 二奶奶在旁慌了:“他來做什么?” 程美心道:“戲子姘頭能做什么!搶錢搶尸首!耍無賴來的!”扭臉恨恨地發布命令:“去!把唱戲的給我打出去!就打死了他,有我扛著呢!” 李班長苦著臉領命而去,清點了十幾名士兵,言明只許動拳頭,不許動刀槍,浩浩蕩蕩列隊行至外院。商細蕊遠遠瞅見這架勢,就知道來者不善,他赤手空拳打七八個人不是問題,對有功夫的,三四個也勉強,可是,換上一隊人馬輪番上,活牛也扛不住。趁護院愣神,商細蕊手臂一揮,搶過一根棍子握在手里,他屬孫悟空的,有棍子在手里,就是神兵利器金箍棒,就有底了。此時他雙手手背關節的皮破損出血,身上還有力氣,大概夠他見到程鳳臺的面。 李班長還在那同他商量:“商老板,您請回吧,本家家里遇見糟心事了,沒工夫待客。您要有什么,明天再來問問?”商細蕊只喘氣望著他,目光和兇神一樣,不受他的商量。李班長不管哪門子名角兒老板的,只念在他前頭跟過曹司令,后頭跟過舅老爺,不大敢真動手,為難道:“哪有本家不見客,客人打著上門的!商老板,算我央告您,高抬貴手吧!” 商細蕊于是高抬起貴手,使勁往下一落,以一對十的又和當兵的打上了。他使出全副的三十六路商家棍,真是很厲害,打傷了好幾個當兵的,十幾個人竟然一時之間彈壓不住他,可是這么打下去,到哪算一站呢?他不是來陪練的!商細蕊在戰局間歇,扯開喉嚨撕喊:“程鳳臺!”他叫到:“程鳳臺!你應我一聲啊!二爺!” 嗓門透過屋宇高墻,直往內廂傳來,震得鳳乙在隔壁放聲痛哭。 二奶奶心里一驚,手上把帕子都揉皺了:“姐姐,你聽見沒有?” 程美心陰著臉:“聽見了。哭喪呢!” 二奶奶心跳氣喘,立時站起來:“這是個什么東西啊!可別出人命了!我去看看。” 程美心沒攔住她,只得跟著一同出去。二奶奶風風火火地走,走到將近,反而站住腳步,定了定神,重新整頓一番儀容,心中產生另一種迫切的緊張感。說來可笑,商細蕊此人是她表哥表嫂的舊交,同時受她弟弟的追捧,商細蕊出入她娘家給老太太們唱戲,商細蕊與他丈夫有著不一般的交情。她和商細蕊孽緣這么深,聽過無數人向她談論,向她描畫,卻從來沒有真正地與商細蕊見過一面。勉強也算是見過的——二奶奶見過戲臺上的商細蕊,妖嬈的淫婦鄒氏,還有在那張照片上,面目很斯文的長衫青年。 二奶奶按一按胸脯子,扶一扶發髻,提裙跨過門檻,抬眼這么一看,她沒能立刻認出商細蕊是哪一個,這里既沒有妖嬈的鄒氏,也沒有梅樹下斯文的青年。商細蕊受了傷,沾了血,臉上不大登樣了,周身散發一股彪悍與兇猛,手里的棍子砸在人肉上,一聲聲沉悶可怖的痛響。這哪里是二奶奶心目中的商細蕊呢?這是從水泊梁山下來的好漢呀!她不敢認,轉眼去看程美心。 程美心聲音冷冰冰的,輕巧發出命令:“開槍!打死這私闖民宅的!” 二奶奶見不得刀光劍影和血,連忙阻止:“別打了!都住手!” 聞言,士兵們與商細蕊果然都停了手。商細蕊拄著棍子,站那歇氣,眼睛看了一眼程美心,然后落定二奶奶身上不挪開。二奶奶真怕這雙眼睛,那么兇,那么狠,要吃人。她強自鎮定了,態度端莊地發話:“商老板?” 商細蕊一點頭:“二奶奶。” 兩個人遙遙對望,又一同陷入沉默。 假如換在尋常時候,商細蕊肯定要細打量二奶奶的模樣與穿戴,并且暗地夸獎這一身玫瑰紅的衣裳穿得好,這一頭發髻梳得妙,職業的緣故,他就喜歡看舊式的打扮,綾羅綢緞,珠翠滿頭,這才叫美。他還要對程鳳臺說:你老婆長得挺年輕的呀!一點兒也看不出比你大五歲,你現在頭發白了,更看不出差歲數了。 但是現在,商細蕊心里一點空余也沒有,他只有一個念想,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與冷靜。他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雙手始終在顫抖,嗓子也在抖。他知道他在犯傻,有千百種方便體面進入程家的辦法,偏偏選了最糟的一種!他竟然用拳腳硬闖!現在一定要鎮靜,對著他老婆好好說話,或許還有機會,或許…… 程美心在旁皮笑肉不笑的揚聲說:“原來是商老板!我當是兵荒馬亂,哪里來的匪徒!” 商細蕊看也不看她,握緊手里的長棍,只向二奶奶說:“我聽說程二爺傷得重,急忙來探望,還請二奶奶通融通融,讓我看看他的傷勢。” 他的嗓音語調也是尋常男人的那一種,略有些沙和軟,端正平穩的,沒有任何符合二奶奶想象的地方。二奶奶沒有說話,她還是沒能把商細蕊與眼前這一個青年聯系起來,之前準備的一肚子奚落與痛斥,都不知打哪兒說起了。 程美心又說:“那你可來晚了!” 商細蕊聽蒙了,二奶奶也瞅著她的大姑姐。程美心一嘆:“前后腳的工夫。他剛咽氣,你就來了,命中注定的有緣無分吧!” 商細蕊哪里肯信,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身子略略朝前一動,他克制不住了,想沖進去。程美心察覺到他的想法,率先說:“怎么?不信啊?那就跟我來吧!”二奶奶不安地看看程美心,程美心朝她一撇嘴角,一眼鏡,用目光迫使商細蕊扔了棍子,接著,領他穿花園過樓閣,朝祠堂走去。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