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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我是誰?-《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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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這兒妄揪文意,倒確實鉆了一個空檔,此前從來就沒人研究過,有無何所出?最早的宇宙是怎么樣的?無之前是否還別有什么花樣?所以衛玠當時就傻了,愣了好半天,才終于拱手請問道:“受教。然則文約以為,有無之先為何者耶?”

    他確實是誠心請教,可誰想到裴該掉一個花槍,又跑遠去了——“我亦不知也,但知不能因無在有先,即崇無而輕有。以是乃知,叔寶所云貴無賤有、崇無輕有,皆空中樓閣,難以成理。”不等衛玠反駁,他就繼續侃侃而談:“且返其本,何以先父崇有?為有可知也,而無不可知,不可知之物,何以名之,何以言之?故唯能崇有,不可崇無。”

    衛玠一撇嘴:“孰言無不可知?”雙手攤開:“無即自然之道也,有是萬物之理也,有無而斯有有生,有道而斯有理存……”

    裴該打斷他的話:“哦,原來叔寶已然窮研自然之道了么?那倒要請問——”伸手朝天上一指:“日者何物,因何光耀不墮?月者何物,因何無太陽之光?大地何物,以何能厚載自然?卿何以為卿,我又何以為我?”

    他提的這些問題,這時代頂尖的學者那也是回答不清楚的,但即便答不上來,也總會有種種玄之又玄的譬喻拿出來——不要以為自然科學就是玄學的軟肋,人自能拿出勉強可以自圓其說的歪理來。所以他才開始發問,衛玠就躍躍欲試,打算逐一解答,可是等聽到“卿何以為卿,我又何以為我”之問,衛叔寶一下子就呆住了。

    “我是誰”,這是個千古難題,牽扯到太多的哲學命題,這年月很難有人能給出貌似圓融的解答來。而且衛玠從前就只琢磨“天地之大道”了,而忽視了人本身,更重要的是忽視了自我本身,所以一下子就鉆進了牛角尖去。

    “卿何以為卿,我又何以為我?”他不禁重復了一遍裴該的問話,然后就緊鎖雙眉,沉吟不語。眾人鴉雀無聲,都在等著衛玠反駁裴該呢,可是左等不聞衛叔寶發言,右等不見衛叔寶開口,那邊裴該酒都喝了三杯了……

    賀循還以為衛玠是在論玄上被難倒了,只是找不到臺階下,于是站起來打圓場:“天地之道,恢弘深遠,非我等所能管窺也。今日良辰,請諸君勝飲幾杯。”

    大伙兒都把酒杯舉起來了,只有衛玠維持著冥思苦想的姿勢,遲遲不動。紀友低聲提醒他:“叔寶兄,請勝飲。”連說三遍,衛玠才反應過來,但他并沒有去碰酒杯,而是目光茫然地望望紀友,又轉過來瞧瞧裴該,然后猛然“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血沫子!

    這下子大家伙兒全都傻了,就連裴該也吃驚不小——唉,我竟然把衛玠給說吐血了,我有那么大威力嗎?趕緊伸手輕撫他的后背。衛家兩名童子原本侍奉于后,見狀手足無措,其中一個當場就哭出了聲,好在還有幾名老成的仆役就在附近,趕緊沖上來扶起衛玠,然后連聲告罪:“我家郎君體弱,想是受不得山上的風……我等這便攙扶他回府,去請醫者診脈。”

    一場歡會,就此中途而散——衛玠是主賓,他吐血而遁了,別人還好意思繼續喝酒流連嗎?而且衛玠一走,裴該也不想多呆了,同樣借故離席,這剩下的都是江東熟人,何必繼續留在山上呢?也便紛紛告退。

    衛玠是被仆役背下山的,裴該則是自己遛跶下去的,才走到半山腰,那個衛循又追上來了,拱手恭維道:“今日聆聽裴……文約兄的玄旨,不勝欣悅。仆是傾向于崇有的,無有的空無又有何用?”裴該隨便笑笑,明知道對方在說瞎話,卻也懶得戳穿。

    下山之后,他就登上牛車,衛循反復說了好幾遍:“改日當往府上拜訪。”裴該點點頭,也不便直接回絕。等牛車起步,行不多遠,就見衛玠的車還在前面慢慢晃蕩呢。裴該打開車廂門大叫道:“既然有病,何不早歸府中,延醫診治?這般迂緩,耽擱了病情,如何是好?”下令,咱們超車,隨即又喊:“我來為叔寶開道,可緊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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