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觀衍前輩曾說,若出現什么意外,那座化為星環纏在姜望手腕上的星樓,會帶他回到他來的地方,或者是去七星對應的其它世界。 當然現在觀衍前輩成就星君,自是不需要因循舊路。只袍袖一揮,無窮無盡的玉衡星光就裹挾著姜望離去。 真可謂莫測之偉力。 雖然過程倉促了些…… 這是一次超遠距離的旅行,且不同于先前兩次,或在七星樓里,或在觀衍前輩的星樓中,這一次姜望幾乎是肉身橫渡。 純粹以肉身洞穿時間與空間的距離,這是外樓修士怎么也無法企及的威能。 當然姜望的身外星光……包裹得實在有些太嚴實。 旅途中是完全不會有什么難題需要他以肉身面對的。 玉衡星光密集得幾乎凝實顯形,身在燦爛星光中的姜望,其實也并無余暇欣賞宇宙風景。 因為……他正在星光淬體中。 絕大多數修士成就外樓后的第一步,就是接引位于遙遠星穹的圣樓之光,以星光淬體。外樓修士的肉身普遍強過內府修士一個臺階,也正是因為如此。 但姜望星光圣樓的最后一步來得太突然,被觀衍大師隨手一抓就成型……他自己都是懵的,所有的反應都慢了一拍。 直到此刻,在回返現世的旅程中,才開始自然而然地淬煉肉身。 淬煉肉身,只能用自身所掌控的星光。所以雖然他的星樓就立在玉衡星辰的核心位置,也不能直接以此刻包裹他的海量星光淬體…… 也不太需要。 因為他立成的第一座星樓,此刻傳來的星力太澎湃! 外樓星力奔走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姜望不斷地以道元接引合之,到后來發展到需要展開神通之光來幫忙梳理。 拼盡全力都淬煉不過來,完全不存在前輩修行者所說的星力匱乏的情況。 也不知是因為此時離自己的星樓還很近,還是因為這座星樓品質太高、力量太強。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姜望在纏身如海的星光里,清晰感受著他自己的星樓,正在漸行漸遠的彼處。 從此以后他在茫茫宇宙之中,就有了一個清晰的信標。 在時空的意義上的確是越來越遠了,但在星光淬體的過程中,他卻覺得自己與星樓愈來愈近。 那仿佛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在茫茫宇宙中的另一種存在。 他不知道別人對星光圣樓的感受是不是如此,他感受自己的星樓,就像感受另外一個自己。 有一種自內而外的充實感,不僅僅是力量上的支撐,也是意志上的依托。 這一路走來所貫徹的信念,都要在星光圣樓上得到驗證,最后成“真”、成“道”。 “自古廉貞最難辨”,此星變幻難測,而姜望以“信”字定之,確實是恰如其分。 尤其他的“信”不是空中樓閣,是一直以來踐行的道理,更是鞏固非常,極具說服力。 當然被鎮在樓中的龍神,也為這座星樓做出了很大貢獻…… …… …… 觀衍成就玉衡星君,龍神困鎖這片虛空的陣法也被無聲抹去。 玉衡終究不會定于一處,重新縮為一個光點,然后隱去。 姜望那座在玉衡上方立成的青色七層星塔,也回歸星穹。當然它始終在玉衡這個概念最核心的范圍內,沐浴著最純粹的玉衡星力……就好比在臨淄住進了皇宮。 玉衡星君的本命星辰之上,觀衍牽著小煩的手,在郁郁蔥蔥的森海中漫步, 天光正好,透過枝葉間隙,投下一片斑駁光影。 一只松鼠團成肉球,在地上打了個滾,滾到另一只松鼠面前。 兩只鳥兒在樹枝上依偎…… 歲月在此停駐,時光從此溫柔。 觀衍停下腳步:“我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 小煩關心地問道:“那很重要嗎?” “我這一生,重要的,很重要的,最重要的……”觀衍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又止不住地笑了:“都在我面前。” …… …… 現世,星月原戰場。 持續了整整七天的戰爭,已經把這里變成人間煉獄。 自古以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話已經成為戰爭慘烈的注解。 但其實,有人功成,就有人失敗。 比一將功成萬骨枯更讓人絕望的,是萬骨枯后未功成。 這難道就是最慘烈的嗎? 象國大柱國連敬之,和旭國大元帥方宥,或許有另外的答案。 在星月原上,他們投入了數十萬的士卒,那是數十萬國民,是數十萬國家忠烈之士…… 這場戰爭的勝負,卻與他們無關。 他們只能各自等在高高的將臺上,默默地看著。 像一個雕塑一樣,也只剩雕塑的作用。仿佛事不關己,也確實無能為力。 只能這樣地看著。 “站在這么高的將臺上……不冷嗎?”連玉嬋在心里想道。 她覺得冷。 尤其是眺望著遠處的戰場,那種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沁出的冷意,叫她好幾次想要逃離—— 戰陣撕咬著戰陣,旗幟對抗著旗幟。 象旭兩國的士卒廝殺成一團,已經難以分清彼此。 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一柄軍刀結束一個生命,一顆頭顱,結句一段人生。 不是一日如此,不是兩日如此。 短短七天,前陣兵員已經補充了十七次! 最核心的戰場,永遠是近十萬人的規模。一直有人倒下,一直有人填補。 源源不斷地,填進血和魂。 這哪是什么戰爭? 對齊景雙方的天驕來說,這就是一場相對殘酷的競爭游戲,或者說,是一場鍛煉雙方兵事才能的大練兵。 但對象旭兩國來說……這就是戰爭。 再慘烈、再真實不過的戰爭。 是讓一個個鮮活生命凋落的戰爭。 痛嚎、怒吼、金鐵交擊…… 這是戰爭的聲音,它明明響在耳邊,卻顯得如此遙遠。 腰間雙劍在鳴鞘,如果可以,她真想拔劍而前。 可是不能。 “大柱國。”連玉嬋出聲道:“這一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她已經盡量讓聲音平靜,但還是因為劍鳴有些顫抖……她想她已經無法再站定了。 “死完為止。”連敬之淡聲說。 他不是在表演什么決心,他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戰爭的結束,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但無論是齊國還是景國,都不可能在這樣的局部戰爭里選擇投降。所以這一戰必要有一方兵員枯竭、天驕被徹底打服,才能夠結束。 現在象國這邊能夠補充的兵力,已經不多了,旭國那邊也是如此。 頂盔摜甲的連玉嬋,雙手按緊了雙劍,顫聲道:“卑下身體不適,就不看了,先行告退。” “你給我站住。連玉嬋,誰允許你擅離職守?” 連敬之的聲音始終是平靜的,不見波瀾。 但點出“職守”二字,已經是把軍法架了出來。 “這是我連敬之的恥辱,我沒有逃避的資格。你是我連敬之的女兒,你也沒有逃避的資格。你得親眼看著,我象國戰士是怎么死的,以后等到你做主的時候,才能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 連玉嬋抿了抿唇,不發一言,也未移一步。 …… …… 自戰爭正式開始的那天,一直到現在。交戰雙方在最核心的戰場,始終保持十萬人的規模,不斷添油鏖戰。 這是最殘酷的戰法,因為會死最多的人。 所有戰士,都會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放進去,然后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 但這同時,也是最能錘煉雙方天驕的戰爭形式。 齊國方分為十營,景國方分為二十隊。雙方數十位天驕領軍在這核心戰場,進行一輪又一輪地鏖戰。 今夜依然星光璀璨,也依然有大量的懸明燈,將這里映照得有如白晝,不見星和月。這種墨門研發的小玩意,非常適合有大量凡人參與的戰場。 夜晚并不會成為安全的屏障,戰爭會發生在任何一個時刻,延續在每一個角落。 星月原再看不到往日的美麗,最中心的部分,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 丟進去的是戰士,流出來的是血肉、碎骨。 都說人命關天,但人命這個東西,在不值錢的時候,也最不值錢。 誰不是別人家的兒女,哪個身后沒有家庭? 但在戰場之上,只有泥水混著血水,尸體疊著尸體……甚至找不到誰是誰。 一支不知從哪里飛來的流矢,洞穿了掛在天空的懸明燈,這盞系著紫色旗布的懸明燈,倉促墜落下來,像一只折翼的鳥。 啪嗒! 散開了架。 一只軍靴踩了上去,燈的余光也湮滅了。 軍靴的主人,是一個正怒吼著的年輕人。身上穿著旭國的軍服,臉上因為血液上涌而紅得可怕,他雙手緊緊握著戰刀,兇狠地一刀前劈! 可以看得出來他還是一個新兵,完全不懂得留力。或許經過很多訓練,但在真正的戰場上,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些……要真正廝殺過幾回,才能把那些訓練的內容記為本能,蛻變為老卒——如果他還能活著的話。 刀鋒被迎面的那名象國士卒橫刀格住。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有著典型的象國人面貌風格。顴骨略高,頭發微卷。 此人就老練得多,輕松地架刀一格,人已矮身前趨。軍刀隨之繞過一道弧線,輕巧地剖向對手腹部。 這一刀,只需四成力。剖開腹部之后,斜步離開便可被垂死反擊傷到,對手只能抱著流出來的腸子等死。 象國老卒非常確信這一點,眼睛已經瞥向下一個目標—— 但忽然眉心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這就是戰場,誰都有可能死。不管你是老卒還是新兵,是好人還是壞人,是父親還是孩子,死亡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殺死他的是一支箭。 箭鏃如狼牙一般,有著極其冷冽的寒光。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穿越戰場,狠狠釘入這名老卒的額頭。余力未衰,釘得這具尸體高高飛起,帶著他整個人后飛數丈,撞倒了五個人。 一箭殺人不難,一箭穿額也不難,難得的是一箭殺人不穿透,帶著尸體橫飛,還能打亂敵軍陣型……難的是這份視野和精準! 年輕的旭國戰士在死亡前走過一圈,驚魂未定間,便聽得耳邊傳來軍令:“陣壹!” 這是一個英武有力的聲音,落在耳邊,即令人神思一定,不敢違逆。 按照這些天的訓練,他迅速會合周邊戰友,結成了“陣壹”。 這個陣型非常簡單,幾乎就是一橫兩豎的隊列,早已被他們的身體本能牢牢記住。 持刀在手,目視前方。他雖然不懂軍陣,但也隱約感覺到,對比于之前,對面的陣型似乎變得散亂了一些,不再是那種綿密得讓人窒息的感覺。 視野從這一個簡單的軍陣往后移動,便可以看到石門李氏的嫡脈子弟、手握名弓丘山的李龍川! 纏額玉帶已經血跡斑斑,這讓他在英武之中添了幾分冷峻。 一箭殺一人在戰爭中很是難得,但若是他的箭,殺一小卒則太過浪費。 他李龍川也當然不是只能箭殺小卒的人,他這一營,自這次輪換入陣后,已經廝殺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里,他帶著人好像也只是結著簡單的鋒矢陣,在戰場上東一榔頭西一錘子地猛打猛沖。 但事實上,敵軍兩個運轉自如的戰陣,在他看似毫無目的地沖擊下,不斷調整、不斷調整,而終于交錯到了一起。 若僅止于此,對面領軍的亦是天驕人物,很快就能調整回來。 然而,那個卡在兩個戰陣邊緣的象國老卒,被一箭射死,尸體還撞飛了五個人…… 李龍川這邊再簡單地變陣一逼,對面的兩個軍陣,都同時有了坍塌的趨勢! 要知道在戰場上,有無軍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為它是普通戰士和超凡力量的分野。身在軍陣,凡軀可敵超凡。脫離軍陣,多少人也不夠超凡修士屠殺。 景國方天驕大驚,迅速調整軍陣。 這將垮未垮的戰陣,落入一雙明亮的眼睛中。 高高豎起的乾坤游龍旗之下,蓬萊島天驕陳算,獨領兩隊兵馬共計五千人,壓陣在最后方。 穿越過近十萬大軍廝殺的紛雜戰場,他眼睛里有洞察一切的冷靜。 清楚看到了李龍川的表演。看到其人在長達三個時辰的拉扯之后,只是一箭射殺一小卒,然后一個簡單的變陣,戰局已然不同! 在李龍川不斷地調動之下,那里已經是景國方兩個戰陣的缺口,甚至有很明顯的蔓延的可能。若從此處被撕裂,整個戰局都有崩潰之危。 “石門李氏的后人。”陳算淡淡地想到。 “命付城半刻鐘后帶人入陣,目標巽四位,不惜一切代價,死守巽四、巽五位置。” 沒有什么能夠逃過他的眼睛,也沒有什么會超出他的計算。 所以他的聲音很平靜。 但這平靜的聲音,很快就起了波瀾:“不,現在就去!”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李龍川那一營,極其流暢地一分為三,結成三個簡單的陣型。可這三個簡單的陣型,在稍稍調度之后,立即便形成了一個恐怖的戰陣! 這種戰陣,絕不該在這種層次的戰爭里出現。因為雙方天驕都沒有那么多時間熟悉手下士卒,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訓練磨合……而李龍川卻做到了! 練兵之能倒在其次。 他用三個簡單的陣型,拆分拼湊了一個本該復雜的兵陣。 年紀輕輕,就有了分解兵陣的能力! 旗官迅速揮動令旗,修改了命令。 所有秘術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兵煞一沖,元力紊亂,很多道術都不容易成型。在戰場上,旗令永遠是最可靠的指揮方式。 “讓徐三那一隊脫離絞殺,回撤到震五位置。具體做什么,他自己會知道。”陳算又命令道。 旗官剛剛發出旗令,陳算的命令又響起。 “叫王坤把虓虎戰車拉上來,頂在離二位置,我命他沖鋒的時候,他就直接撞過去!” 連發三道軍令之后,陳算才輕輕搖了搖頭,終于有心情感慨了一句:“我該說,不愧是摧城侯的后人嗎?” 天底下制式軍器,以戰車為首。天下戰車,以楚國最為精良。一車五人,簡直是移動的戰陣,是當之無愧的大殺器。 但景國的虓虎戰車,也不會輸給楚國多少。 此次星月原戰場,只調來了二十乘,都在王坤的隊伍里。 陳算這是壓上了重注,要強力扼殺那突然開始發力的摧城侯后人。 只可惜此時駕馭虓虎戰車的,并非是景國強卒。象國這些士兵雖然也突擊訓練過,但并不能掌控如意…… 腦海里閃過這樣那樣的念頭,陳算淡漠地看著戰場。 廝殺不歇的戰場上,李龍川一手握弓,一手撥弦,大步前行。若是忽略那些慘叫的聲音和血腥的畫面,不像在戰場殺伐,倒像是閑坐自家庭前彈琴。 太自信,太從容。 此時此刻的李龍川,正閃耀著絕不同于平日的鋒芒。 “陣壹進!” “陣貳跟上!” “陣叁移左!” 他一邊出聲,一邊箭矢疾飛,點殺敵軍的同時,給本營士卒迅速指路。 殺力極強的碎甲陣,被他分解成簡單的陣壹、陣貳、陣叁,并在這幾天的戰爭中,讓麾下士卒牢牢記住。 碎甲者,破敵之厚御也。 三陣一合,即是粗糙版本的碎甲陣。這算不得什么天下名陣,但是在星月原這處戰場上,卻足以橫掃對手的絕大部分軍陣。 對面的這兩個軍陣,還在迅速地調整之中,他這邊碎甲陣一壓上,一鼓破之! “陣壹回撤!” “陣貳前突!” “陣叁往右聚攏!” 連破兩陣之后,李龍川沒有選擇擴大戰果,而是第一時間調整陣型,極其兇狠地撞向了自左前方突來的景國付城部。 戰士的血氣結成兵煞,軍陣撞上軍陣,碎甲把魚鱗撞碎。 戰刀斬上戰刀,鮮血濺上鮮血。 燭微之下,一切痕跡無所遁形。 李龍川將丘山拉滿,一箭飛出如龍躍,咆哮著直面那身披鎖子甲的付城!付城揮師而來,本是做好了以逸待勞的準備,不成想對方變陣如此之快,攻擊如此兇狠……不得不側身一讓,暫避鋒芒。 轟隆隆! 萬軍之中,忽然起驚雷! 自李龍川部的正前方,一駕撞刃森寒的高大戰車如猛虎般躍將出來,橫貫視野。而后是第二駕,第三駕…… 勢如猛虎出閘,迎面刀槍如林。 景國虓虎戰車!正是王坤部! 但在這個時候,已經撞入左前方付城部里的李龍川部,猛然騰卷兵煞,渾成一體,化作一支巨型利箭,直接洞穿了付城部,揚長而去。 付城所部士卒徹底混亂的陣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戰車氣勢洶洶而來,卻撞了個空,只能眼睜睜看著李龍川部迅速靠攏齊方隊伍。 “可惜!” 遠隔戰場兩地的李龍川和陳算,幾乎同時嘆了一聲。 李龍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創造了缺口,卻被陳算迅速調集兵力填補。 陳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無膽,沒能阻住對手。 可惜那王坤貪功! 沒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擊,徐三部還沒有到達預定的位置,口袋還未結成,生生放跑了一條大魚! 虓虎戰車這步棋,等于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戰場上,任何一顆棋子的落點都要達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費。尤其是虓虎戰車這么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時并不是算賬的時候。 陳算也只能按下憤怒,迅速整軍,彌補兩隊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戰車上,王坤臉色鐵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罵了聲無膽匪類,即便轉車離去。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剛才犯下更大錯誤的是他本人,而陳算絕對不會漏掉這個錯誤。 剛在還絞殺成一團的局部戰場,頃刻只剩付城殘部。他咬牙整軍,確實是他這一部被輕松擊穿,他也沒什么可辯解。 …… ……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