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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從鄉(xiāng)塾出來去往鎮(zhèn)南北靈觀的時候路過了五方亭路口，他莫名地就繞到了那涼亭朝東的亭口那邊，看了眼那亭口兩邊的門柱，原來這里是應(yīng)該有一副對聯(lián)的，只是現(xiàn)在空空如也了。

    今天亭中并沒有什么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年在自家炕上躺了三天，醒來之后就發(fā)現(xiàn)小鎮(zhèn)上冷清了很多，不光是因為那些曾經(jīng)身負修為的外鄉(xiāng)修士們已經(jīng)各自離開了，就連鎮(zhèn)上百姓里那些總愛閑著沒事就出來四處閑逛的熟面孔，好像也不怎么能碰到了，就像是大家突然都開始發(fā)現(xiàn)家里有了很多事要忙，沒有太多時間可以閑逛了。

    少年打量了一圈五方亭，然后回過頭看了眼東北角上那座書鋪，鋪門緊閉，往日里這個時候，那位說書匠應(yīng)該是躺在鋪門外臺階下的搖椅上，手中端著一只小巧紫砂壺，或者是臉上蓋著某本書籍，然后在那里閉目養(yǎng)神魂游天外，等著買書人上門…

    少年回想著某些明明只過了幾天，卻又像是經(jīng)年久隔的陳年往事，隨后抿了抿唇轉(zhuǎn)回身來，碰巧卻看見那座與書鋪隔著一座五方亭正好對門的糕點鋪子打開了鋪門，從里面走出門來的那位柳掌柜好像又恢復(fù)了以前那個一臉熱情笑容的和善模樣，開門做生意，與人打交道，處事周到言笑晏晏，不多一分，不減一毫，恰到好處。

    那個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幫著自家婆娘一起打開了鋪子門之后，就順勢蹲在了鋪門外的臺階上頭，雙腳脫下一雙嶄新布鞋，然后整齊碼放在一處，再光著腳踩上去，手中端著一只藍邊瓷碗，里面裝了多半碗的葵花子，開始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打量著從十字路口里來來往往的鎮(zhèn)上百姓。

    許多年如一日就還是那個地地道道的鄉(xiāng)下漢子，連每日里形成的習慣都沒什么區(qū)別變化，做派一致，好像連選擇蹲著的那塊地方都沒有改變，分毫不差。

    柳掌柜站在門口笑著與過路人打了幾聲招呼，就準備回鋪子里頭去開始當掌柜翻賬本，也是等待著食客上門買糕點，只不過剛一回頭，就瞧見自家男人又蹲在了那里，她好像也早習慣了，笑罵了兩句之后就徑直進門去了。

    少年遠遠看著那對夫婦，陡然想起云海間的范老掌柜通過打更人給他帶的那段話，微微沉默了一下，好像這對夫婦確實都已經(jīng)忘了雙方之間的齟齬，也忘了雙方之間還有那么一筆賬存在。

    少年正思索間，目光所及正好看見那個蹲在一雙鞋上的黝黑漢子笑看著自己，還抬起手中那只瓷碗朝著少年揚了揚，好像是在邀請他一起過去嗑瓜子。

    楚元宵見狀微微一愣，隨后唇角帶笑朝那漢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后便轉(zhuǎn)身往南街那邊去了。

    黝黑漢子看著少年的背影也笑了笑沒有說話，繼續(xù)低下頭開始跟手中瓷碗里的那些葵花子較勁。

    很多時候，人跟人之間總有些人情賬是算不太清的，那就都余下來，像埋在小鎮(zhèn)李氏某座偏院中桃樹下的那幾壇桃花釀一樣，埋得愈久，酒香愈沉。

    ……

    鎮(zhèn)南北靈觀。

    這座好像一直以來都只有老道長一個人的老道觀，今日突然之間又多了個小道士，看著年歲不大，十五六歲的樣子，面目稚嫩，眼神清澈，殷殷勤勤，一邊提著一根掃帚給道觀大殿前的那片寬闊院子掃地，一邊與那位閉目坐在大殿門口一張板凳上的老道長說話聊天，雙方話題不停東拉西扯，既聊小鎮(zhèn)上的鎮(zhèn)民們之間東家長西家短，也聊道觀里的各處陳設(shè)物件，前院大后院小，喋喋不休，好奇滿滿。

    少年記憶很好，進入道觀院門看到這個掃地的小道士的時候，一眼就知道這是個生面孔，以前從來沒在小鎮(zhèn)上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好像憑空就出現(xiàn)在了道觀里。

    不過能看出來，那個小道士是個心思活泛，為人熱絡(luò)會經(jīng)營的，一見有人進門，就趕緊將手中掃帚擺放妥當，隨后小跑幾步到了少年跟前不遠，打了個道門稽首，笑問道：“施主有禮，不知今日過來是上香許愿，還是算卦解簽？需要小道幫忙嗎？”

    小道士打招呼時，說話的聲音熱情滿滿，還透著一股子新奇勁兒，一看就是個剛剛在那道門新錄譜牒上寫上名字的新晉小道士，信心滿滿地要讓道觀內(nèi)的香火再上層樓，好像完全都沒注意到少年那一身雖干凈卻破舊摞補丁的衣裳，也好像沒意識到這個進門的客人可能掏不起那區(qū)區(qū)幾顆銅板的香油錢…

    還不等站在門口處的少年楚元宵回話，大殿門口處坐著的老道長滿含笑意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白生，這位小兄弟并非是為敬香而來，不可強求。”

    小道士道號“白生”。

    白生面向站在道觀門口的少年，背對著老道長，聽到那老道士的話后臉色一苦，先是朝著少年擠了擠眼睛，隨后才施施然轉(zhuǎn)過身去看著老道長說道：“觀主，咱就是說咱這道觀開門迎香客，是不是能多一個就是一個？萬一這位施主本來是覺得那三柱香可燒可不燒，我多問了一句就成了可以燒，你這么一說就又成了可以不燒，你說是燒好還是不燒好？”

    站在小道士身后的少年楚元宵聽著他說完話，跟著笑了笑，以前倒是很少聽人稱呼老道長為觀主，今天這是第一回，眼前這個看著跟他差不多年齡的小道士，說話做事看起來好像都還挺有意思的，當著他的面這么兩句話說完，他好像都不太好意思不燒香了。

    老道長看起來好像也有那么些無奈，聞言只能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再多說什么。

    白生見老道長不說話，直接就當他是默認了，隨后笑瞇瞇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少年笑道：“施主，要不要燒香？三顆銅板三柱香，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少年楚元宵聞言有些尷尬，抬起手撓了撓臉，道：“可是我沒有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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