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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他想，他就能輕易而舉給足對方苦頭吃。

    然而不知為何，彌留之際，他竟清清楚楚看到了對方的影子。

    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昏暗囚牢中，破舊衣衫遮不住清雋風(fēng)骨。

    范正廉一向不喜歡讀書人，他討厭讀書人的清高，討厭他們自命不凡，討厭在這些人的襯托下，渾濁不堪的自己。

    那少年即將被套上繩索，死命當(dāng)前，仍面無懼色，只平靜道：“天地?zé)o私，果報不爽，久滯之獄，終有明斷一日。”

    他看向范正廉，眼中輕蔑不掩：“范正廉，你會有報應(yīng)。”

    你會有報應(yīng)。

    他張大嘴巴，雙手徒勞在空中抓握幾下。

    “喀——”

    有輕微的斷裂聲。

    緊接著一聲悶響，有什么東西被拋擲在地，激起一小捧灰塵。

    有人踩著干草走過，地牢重歸寂靜。

    唯有地上人如死狗般躺倒在地，囚服鐐銬，歪著的頭正對地牢高墻處小窗，瞳孔睜得很大，映出月亮灰淡的暗影。

    月亮從枯敗的眼睛里流出來，流過盛京坊間酒樓間時，便褪了一點(diǎn)死氣。

    仁和店里，夜里熱鬧得很。

    酒樓里座無虛席，人聲鼎沸，杜長卿招呼眾人在桌前坐下，望著一桌子酒菜嘆氣。

    八月十五的酒席，九月才得空吃。好在雖無月可賞，菜肴猶在，也不算浪費(fèi)。

    隔壁間食客正談起近來貢舉舞弊案，說起死而復(fù)生的傳奇儒生，說起最近京中關(guān)于太師府莫名的傳言，最后，說到了那位曾經(jīng)美譽(yù)滿身、如今鋃鐺入獄的詳斷官。

    “那范正廉當(dāng)初在盛京可是春風(fēng)得意，短短幾年做到審刑院詳斷官，我還以為他仕途還得再往上升一升，誰知道啊——”

    “所謂榮枯貴賤如轉(zhuǎn)丸，風(fēng)云變幻誠多端嘛！”

    “可不是，你以為官場就是搭梯子往上升啰，一個不小心，沒爬穩(wěn)當(dāng)，摔死了也不知道！”

    那些沸騰的談?wù)撛竭^席面，鉆進(jìn)陸瞳耳中，她不動聲色聽著，神情微斂。

    她讓人在祁川家中附近傳言，說朝中近來打算倒查貢舉舞弊一案，祁川心虛之下，必會自謀生路。而最好的生路，最穩(wěn)妥的辦法，是讓范正廉沒法再開口。

    她想借祁川的手殺人，未曾想祁川也是這般想的，更沒想到祁川將太師府的傳言散播開去。

    這實(shí)在很妙。

    不管太師府對此事作何感想，被“損害”了聲譽(yù)的戚家，勢必不會放過范正廉。范正廉的下場可想而知。

    范正廉以賞銀誘惑劉鯤，使得陸謙被親眷背叛。如今她便以利益誘惑祁川，使得范正廉被部下背叛。

    范正廉將陸家一門的性命做投名狀攀附太師府，她便誘惑祁川，讓祁川將范正廉的性命當(dāng)做投名狀攀附別家。

    范正廉讓陸謙嘗盡牢獄之苦，她就讓范正廉也在獄中為囚。

    貢舉案之前，陸瞳見過劉鯤，知曉范正廉對陸家所犯之罪，銀箏問她：“姑娘準(zhǔn)備如何？是打算下毒，要了他性命么？”

    那時陸瞳回答：“他是官員，殺他太麻煩，我有別的安排。”

    她不打算直接動手。殺了范正廉，他還是清清白白的青天大老爺，說不準(zhǔn)還有百姓為他身死嘆息扼腕。

    范正廉想要仕途高升，她就讓他官星絕現(xiàn)，他想要美譽(yù)清名，她就要他聲名狼藉、人心散盡。

    要他苦心孤詣經(jīng)營的一切皆成泡影，要他范正廉所投誠之人，親自送他上路。范正廉眼中陸家一門如草芥，她便要他體會在更高位置的人眼中，他也不過一草芥而已。

    杜長卿嚷道：“好好的中秋宴，現(xiàn)在月亮都不圓了，吃著沒滋沒味的，真是血虧。”

    陸瞳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有嗎？”

    杜長卿：“沒有嗎！”

    已過了十五，月亮不如先前團(tuán)圓明亮，像把薄而鋒利的鍘刀，閃著銀光懸在天上，要把世間的冤屈斬碎。

    四周熱鬧廳堂里，食客于席間觥籌交錯、舉盞盡歡，不知恭賀什么好事發(fā)生。

    陸瞳低頭，遠(yuǎn)處天邊的月落便落進(jìn)酒盞，蕩起一點(diǎn)漣漪。

    “我倒覺得今日的月亮更美。”

    她舉杯，含笑將杯中酒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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