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眾神的宮殿-《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第(1/3)頁
在戰國時期哲學著作《莊子》的開篇,曾描寫過一個有趣的動物形象,名為鯤鵬。這本書說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鯤鵬,生而為魚,化而為鳥,實在是匪夷所思的動物。虔信山海的尋仙者也許會以為它是真實存在的神話生靈。飽讀詩書的經學家或者會依據理性將它定義為先賢哲學的想象。
不過若以現代生物科學的目光審視,鯤鵬的虛構倒并非無跡可尋,沒有跳出自然觀察的范疇,反倒處處是人類想象的美感。在動物世界,真正的魚鳥之變固然不曾出現過,但與之相似的變化卻到處都是,乃至所有人類都曾受到過它的困擾。
那就是變態。
動物的個體在發育時,出現階段性的劇烈變化,這種現象就被人類稱為變態,改變形態的意思。
毛毛蟲結繭化作蝴蝶、蝌蚪長出四肢變成青蛙。至于自水而來,長出翅膀,那更是普遍存在于自然界,比如蚊子,孑孓生于水,而終飛于蚊,這是完全變態。而大多浮游目昆蟲的幼蟲也都生于水中,經歷亞成蟲期后飛天而去,這是不完全變態。
古人發現蚊子的成幼變態可能就在戰國時期,因為最晚在漢代淮南子中就有孑孓為蚊的記載。若是把水中的蟲換成魚,把飛天的蚊換成鳥……說不準莊子正是在看到水缸里孑孓游動,又被蚊子叮咬,在瘙癢難耐之際,夢見魚鳥之變的。
可鯤變成了鵬,又當如何生活?莊子對此也有一句簡單的描述,他說鯤鵬在化鳥以后將借著大風,徙于南冥,再不囿于北冥之地,從而游于無窮。
說來有趣,從現代生物學的目光審視,鯤鵬從北冥徙往南冥的特征,在動物世界也有范本。范本之多,不遜昆蟲。在天是大雁南飛,在水是魚群洄游。
一些魚類會主動、定期、定向、集群地從海的這一頭游到那一頭,或者從海水中游到河水中,直至數千公里遙遠的地方,有的時候,它們游到那一頭,還要在返回原點。
根據生命活動的過程,洄游分有三種,一是索餌洄游,二是越冬洄游,三是生殖洄游。前兩者,是魚兒們在追逐穩定的環境,而環境在不停變化,它們也就隨之游去。而生殖洄游與前兩者卻大不相同,它是魚一生的過程中成長、生活和繁殖所需要的資源、也就是所需要的環境本就各不相同,所以才需要洄游,去與原本生存環境大不相同的河里、海里延續子代。
細究變態與生殖洄游之理,似乎可以發現它們具有一個相似的原理。那就是動物的幼年期和成年期所需要的環境與資源并不相同,動物在進化的過程中無法克服這種相同,只能自己適應,最后便出現了成年期昆蟲朝一個方向發展、幼年期昆蟲往另一個方向發展,出現了成年期的魚需要在海里、幼年期的魚需要在河里,出現了成幼發育空前分化,直至蟲蝶不相同,河海不相見。
這樣的現象看似獨屬于一小部分特定的動物,不過若是廣而擴之,哪怕是屬于哺乳動物的人類,好像也到處都是。
過了大概五十個小時,青色巨行星向遠地點轉去,它與地球的距離隨之迅速擴大,其負大風也無力。吹至星際的行星風愈發稀薄,乘云而來的歸鄉客抬頭已經能觸摸到青星向太空散逸的氣。
鱗紋石殼逐漸張開,在沖刷中向流體的形狀靠近。天地散逸的氣不停地被吸入,在經過空腔壓縮后從縫隙里噴出,新生的鳥便能借此控制自己飛行的方向。噴出的氣體就像是鳥的尾羽。
通過氣體與固體的摩擦,它們照舊在發出比人類的聲譜要廣闊得多的聲波。
李明都的人耳聽不見次聲波和超聲波,只能聽見兩種回響:
“唏唏唏——”
“咦咦咦——”
至于原先那些咕哇咕哇的聲音已經像是很遙遠的過去的事情。只剩下古楚一個有鱗動物縮起身子,像是做了噩夢的時候,會突然急促地大叫幾陣。
她就躺在李明都的身邊,靠希獸噴出的氣體勉強維持生命的活動。李明都在這無聊的幾十個小時里,觀測了下。她身上的鱗片也在分泌出像是珊瑚似的結構,但新生的結構既細又脆弱,這是因為這頭動物缺乏了從地球獲取的礦物質。
機器身的眼睛始終緊盯遠處的懸空站點。腦海里卻想起了秋陰所講的生物礦化。
礦化這一現象出現在人類文明的五億年前。最初可能是原始的蠕蟲學會了將碳酸鹽礦物加工成自己的家園,從此軟體動物的時代消退居一隅,貝殼動物的時代迎來至今沒有斷絕的春天。生命逐漸學會了如何制造耐用的硬件,它們用礦物制造貝殼、制造牙齒、制造骨骼,制造尖銳的爪子。斗爭從石頭中孕育,石頭留下了生物的痕跡,史稱寒武紀生物大爆發的事件便悄然而至了。
爆發是否,秋陰說她并不清楚。但礦化以后,生物的硬殼很容易成為化石,留于歷史。所以礦化后的時代相對于礦化前的時代,生物化石的數量是碾壓的。不論爆發是什么時候發生的,又是否發生了,但礦化的時代必然是化石開始爆發性增長的時代,也就是人類能爆發性認識到古生物的時代。
有鱗動物或許就是用相似的原理為自己結成了一層輕質的礦物質表殼,就像是毛毛蟲結出了自己的繭。而這層繭在風中破破爛爛,但依舊有力量乘風飛翔。
它們靠著兩個世界長大,現在要從出生的地方前往它們未來生活的地方。
李明都從發音按,把它們的幼年體叫做古獸,把它們的成年體叫做希獸和夷獸。
承載他和古楚的是一頭希獸。相比起其他的希獸,它的體格矮小,表殼也顯得粗糙?;蛟S是先天不足的緣故,它在稀薄的太空風中飛得很吃力,其他的希獸和夷獸幫助了它的飛翔。
從邊緣來看,青色氣態巨行星很像李明都熟知的木星。它是個浩瀚的泛彩色球體。它有一些不太明顯的分割線,這些分割線是一條條水平環流風帶的邊界。根據緯度、氣壓、光輻射、自轉的關系,每個相鄰風帶的風向都相反,并且各自的化學組成、溫度和大氣厚度也有差異。
按照常識,這些風帶的方向通常是比較固定的。如果是這樣,那么青星也會像木星一樣形成一系列涇渭分明的條紋。每個條紋代表一個風帶。
但眼前的青星遠觀之上下一色,近觀則毛躁得像一個線球。李明都猜測這可能是周圍的“大型月球”太多的緣故,幾乎所有的風帶上都有大量的漩渦。各自的潮汐力影響了風帶的形成,風帶彼此交錯混合,風速和物質分布比較均勻,反倒失去了清楚的界限。
機器身看到的那個觀測站懸在北緯四十度,已經接近極地的位置。這是因為青星比較扁,所以它的極圈也更大。
希獸和夷獸們的目標似乎也在這條低氣壓帶附近。李明都就不急著跳車。
不過它們選擇的路徑似乎是有意味的。
從地球飛起的氣流最先接觸的是不是青色巨行星本身,而是它的環。
青星的環幾乎看不見,大顆粒極少,是宇宙中最微弱一檔的物質塵埃云,隨時都會散逸。它唯一特別的一點可能在于這道環是豎著的。
它不像土星環那樣幾乎圍著赤道轉,而是從北極到南極圍了一圈,垂直于赤道面。
在地球上,李明都沒有看見這道環,在較遠的太空中,他也沒有看見。直到接近了,青星向遠日點轉移,飛涌的太空風即將切入環體,迎著陽光,他終于見到了一系列明亮的塵埃,冰礫正在反射出微不可見的星光。
塵埃向著太陽風的方向揮發,氣體沿著磁場的方向,一直進到了青星之下。
希夷們隨之側身。從地球被引起的大氣,與星環的氣流合在一起,浩蕩地吹往了天際線上廣闊的氨冰云。在這最后一段旅途中,它們吸入了許多明亮的塵埃。這些塵埃來源于在青星的歷史中被撕碎的小行星,里面富含各類礦物質和稀有氣體,是它們在地球以前最好的食物。
李明都尋索,看到這只先天不足的希獸已經睜開了自己的兩只眼睛,眼睛在幽暗的太空中閃著熒綠的光,它不再有過去古素那樣靈動的色彩,只是好奇地打量著未知而陌生的天空。
天空呼喚著洄游的兒女。黑暗的宇宙便被它們拋到身后,光輝的世界逐漸從云端上升。太空的寂靜被微不可查的風聲打破,接著就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慶賀似的呼嘯。
高層的氨冰云折射出群星反射的陽光,夜晚縮退到了云腳的邊旁。從看不見的海底揚起數十萬米的煙霧,一直觸到了不可越過的青冥。到處都是云,高聳的云、鱗片狀的云、絮狀的云還有綿延如群山的行云,組成了同一個光怪陸離的蒼天。
蒼天曷有極,高卑相去幾萬里。遠看像是漩渦的東西,近看卻是大氣的云流。云流像是海浪朝著天空排起,從里面升起了座座云山。一塊半空中的彩色蒸汽云,比地球上一個板塊更為龐大。人在云端,以為見到了沒有邊際的大海,海自己知道它不過是底下更廣闊的水上的云。
希夷們乘著風進入了南冥的深處。陌生的海岸在低低地呻吟,在未來,它們將永遠成為這海岸里的一朵浪花。而地球已是天上一顆不能觸及的明星。
距離那未知的觀測站已經很近了,人的肉眼也可以看到它的輪廓,或許只距離了幾十或上百公里。
李明都心想希夷的遷徙事件一定是在觀測站的監測范圍內,觀測站若是看到了希夷獸群,那他也就被看到了,便能坐享其成,等觀測站的人把他抓走。
一兩個小時過去,希獸被大風托起,開始捕食某種出入云間的像是水母的有絲透明動物,李明都隨希獸出入云海許久,見到位處高空的觀測站被煙波掩去,煙波失去風力重新跌落云海,觀測站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沒有氣球,沒有空探的機器人,沒有聲音,也沒有照射云海的光線,甚至連威脅和敵意也沒有,靜默得像是天上的明月。
希獸隨風轉折,李明都靠在希獸的背上,憑著曾經木星的經驗,也不顯得狼狽,只暗想道這觀測站莫非并不在乎希夷和人類的價值,或者它的科技在暗中觀察、并不需要接觸……
還是說它已經廢棄了。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浦城县|
苗栗市|
桓台县|
乌什县|
通许县|
环江|
三门峡市|
绥化市|
长宁县|
龙胜|
桐庐县|
霍城县|
宁武县|
白山市|
上犹县|
长寿区|
旬阳县|
天津市|
大余县|
静乐县|
洛浦县|
武威市|
鹤峰县|
寿光市|
西城区|
鄂托克旗|
克东县|
沁阳市|
珲春市|
元朗区|
洱源县|
治县。|
牙克石市|
乌什县|
阿鲁科尔沁旗|
瑞金市|
宁夏|
贵德县|
汝城县|
塔城市|
法库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