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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沐浴、歌與巫術-《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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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生實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每每將廚余的垃圾,以及只不過是腐爛了的水果蔬菜與肉扔給那些狼狗原牛,磐氏姐妹都會一陣心疼。

    使用外物和水來清理感覺不舒服的牙齒那是一億年前的動物都會的行為。但每天日出日落,天天使用珍貴的鹽配合水與楊柳枝漱口,就是她們覺得麻煩與奢侈的了。

    原始火堆的燃燒既不充分也不完全,而沒有自來水也沒有更現代的能源,便需要收集柴火,需要收集清水,效率低得可怕。也因此,在清澈的河里洗澡和洗東西是有的,但在干旱的時節,煮熟一鍋水用來清洗身體還有那些木頭、骨頭或者石頭做成的盆子,便是勞累又不可理喻的事情了。

    不過“族長”既然這么指揮了,磐氏姐妹也不會質疑。

    普天之下,奇怪的事情無窮無盡,以前她們就很少發問,或許未來某一天會有人問起每一件奇怪的事情,但還不是現在,也還不是她們。按照“族長”的要求,她們每隔四五天帶著孩子在大木桶里洗一次澡。天氣不好就在白天的山洞里洗,天氣好就在剛剛入夜后的洞口邊上洗。

    這主要取決于溫度和光源。

    天氣不好,白天也會有點光。

    天氣好的時候,比如現在,上弦月掛在黑魆魆的群山的頂上,月光照在石壁上,皎潔得像是山頂的積雪。火堆在熊熊燃燒,火星子在風中閃著火花,幾只長著金色翅膀的飛蛾在火堆的上方打著旋兒飛舞。

    它們的旁邊就是桶,桶里盛滿了熱氣騰騰的水,水里倒映出了滿天的星。

    兩個女人蹲在大澡盆里,紅撲撲的臉蛋像極了熟透了的蘋果。再煮一會兒,她們開始感覺自己像是落進沸湯里的沒毛鴨子,已經要熟啦。

    受不住的磐姐,抬著頭,一整個美好的身子撲騰著就冒出了水面,迎向了夜間清冷的晚風。習習的涼風帶走了縈繞在她身上的熱水汽,吹得她格外愜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這么高興,咳了咳嗽,清了清喉嚨,歌聲就像是潺潺流水一樣向外淌了:

    “南風清涼陣陣地吹啊,可以消除我的愁苦呀。”

    南風這時緩緩地吹啊,讓大家天天吃飽飽呀。”

    唱到這兒的時候,調皮的磐妹伸出雙手,抱著磐姐的腰就往水里拉。磐姐哪里想到有這出,一下失穩,跌落到了磐妹的懷里,許多的水花便隨之濺向了桶外,流到了黃土上。

    磐姐惱火,轉頭就扣住了磐妹的兔房。這個調皮的女人順勢撒嬌,輕撞磐姐一下,便把磐姐撞到了狹窄桶壁的邊緣。兩個女人在水桶里打起架來,磐妹也格外快活了,吹出一聲口哨,無憂無慮地唱起自己想唱的歌:

    “太陽起來就得出去啊!太陽落山就要回家呀!

    要是天天都能這樣,子女和父母都不會悲傷。”

    悠揚而原始的歌聲在山谷里徘徊,隨風吹到了山谷的邊緣,山谷除了通往曠野的開口,有石坡,也有土坡。在一面土坡上,未來人聽到樂聲,也起歌興,從一個深坑里探出頭,大聲地回應道:

    “怎的歌聲這么多啊?每天每夜唱不休呀!”

    這男人一句唱出來的回應可就叫兩個小女人起了斗爭心了。她們在自己原先的部落里,也是引領歌舞潮流的智人,怎么能輸給從石頭里出來的白嫩嫩的怪人呢!

    只一會兒,磐姐就想起了以前母親的歌詞,快活地說道:

    “你往山上看,風呀云呀,都是我們的歌啊!

    你往原上野上看,草啊花啊,也是我們的歌呀!

    風吹雨打是我們的歌呀,鳥語花香也是我們的歌呀!嘿呦呦,嘿呦呦。”

    磐姐在那邊唱,磐妹還給她伴奏,拿出她天天不離身的頭骨樂器,在澡盆里也拍個不停了。

    年輕人自詡熟知中華五千年的詩詞,面對原始人這不加修飾的野歌竟一下子犯了難,他唱歌跟吼一樣,還不如原始人,好幾個連在一起的音節沒聽懂什么意思,也就沒法和這兩個女人對上,只好灰溜溜地問坑頂的磐麥她們唱的是什么意思。

    這男孩直愣愣地講道:

    “別想了,你唱不過她們的。”

    “為啥呀?”

    “因為她們怎么都能唱下去的,只要喉嚨還亮著,胡編亂造,反正一定能是最后一個不出聲的。除非……”

    “除非什么?”李明都一邊敲木頭一邊問。

    磐麥說:

    “除非你命令她們不準唱呀!她們就不敢了……”

    在他們曾身處的部落里,男人和女人斗歌,通常都是男人最先開始唱,女人最后閉上了嘴。

    “那……那算了吧。”

    說話的時分,機器的身體正徒手往地里挖深坑,李明都的人身踩在機器的肩膀上,在深坑的兩邊,摸索到前些日子打下去的四排木樁。上部需要用石頭固定。而下部則用小圓木頭交叉固定。

    坑上也架了幾塊木頭,也裝了一個簡易的轱轆。轱轆吊著一個桶。磐麥站在木頭上,用薄筐子接走一筐筐底下來的冰涼的陳泥,然后一筐筐地灑到兩三米以外的地方。

    悠揚洪亮的歌聲在山谷里繼續回蕩,像是春天的小河一樣在山林之間快活地淌個不停。一開始還快活,但不一會兒,聲音像是飛在空中的鳥兒一樣累了一樣往地上飛旋地回落了。

    “兩個人乘著一葉孤舟,漸漸地向遠處漂流。

    深深地思念你們呀!我們的心里充滿憂愁。

    兩個人乘著一葉小船,漸漸地再看不見了。

    深深地思念你們呀!但大家都要去往他們要去的地方。”

    這時,兩個女人已經洗完了澡,在給她們那群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們洗澡了。磐姐剛低沉地唱完一闕,磐妹的聲音就更低下去,直如雀兒的翅膀壓進了蘆葦叢中:

    “燕子展開翅膀要飛走啦,羽毛參差總是不整齊。這個人呀要去遙遠的地方,睜睜眼睛還看得見嗎?

    燕子展開翅膀要飛走啦,一會兒飛到上面,一會兒飛到下面。這個人呀要去遙遠的地方,以后再也瞧不見啦!”

    低沉的聲音不比洪亮者能夠傳遍山谷,只像是微風一樣,飄蕩在星星照耀的天空下。

    再一會兒,她們的歌聲又變得更哀,只有她們懷抱著的孩子才聽得見了,那是悼念生病的孩子的詩歌。

    機器還在向下鉆,充當了一個沖壓的打樁機,從它的身上發出的光明一直向上照到了天空。年輕人的整個身子都沒入了黑暗的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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