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
楊聞念多多少少有些驚訝，“雖然知道你們對于卡塞爾學院很了解，但沒想到這種東西你都知道……這件事情可是發生在昂熱的辦公室里的，就連大部分學院的教授都不知道那天‘青銅計劃’的總結會上發生了什么，只知道施耐德教授進辦公室的時候很生氣。”
酒德麻衣扯了扯自己的馬尾，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她確實知道那天發生了什么，從昂熱辦公室里施耐德教授的吼聲到后面學生在安珀館里的狂歡，她都知道。仿佛卡塞爾學院對她而言沒有什么秘密，即使是昂熱的辦公室她也能像安了監控攝像頭一樣知道里面曾發生過什么。
“沒錯。”楊聞念沒有多糾結這個問題，輕聲說，“在青銅計劃成功了之后，參與那場行動的所有人都是英雄。”
“無論他們是在船上阻擊龍侍、迎戰龍王、操控船載武器還是滅火救人，亦或者像路明非那樣在水下九死一生拖了半天后腿、最后勉強帶著陳墨瞳活了下來。無論他們做了什么，只要在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他們獲得了最后的勝利，那他們就都是英雄。他們值得一枚勛章，也值得一場隆重的慶祝，慶祝英雄的凱旋。”
“那如果你們沒有獲得最終的勝利呢？如果最終你們失敗了，你們都死了，那你們還是英雄嗎？”酒德麻衣掃了他一眼，避開了楊聞念淡淡的卻又固執堅定的眼睛。倒不是說那種眼神會讓她不舒服，甚至可以說酒德麻衣很喜歡這種眼神，但現在他們在探討一個問題，這種時候直視楊聞念的眼睛會讓酒德麻衣不自覺地被帶進楊聞念的思緒與情感中去。酒德麻衣也是個有立場與信念的人，她不會容忍自己被輕易帶偏。
“是。但也不是。”
楊聞念把胳膊伸平，張開了手掌，那塊裹起來的布已經張開，微風吹過，淡黑色的骨灰輕輕飄起了一縷，似是午時人家煙囪里那縷充滿人間氣的煙火，“即使那些為了美好的結局付出了一切的人都死了，即使他們付出了一切也沒有走到最后、也沒有贏下最終的勝利，但對于記住他們的人而言，他們是無可爭議的英雄。”
“而對于那些記不住他們的人，甚至都不在意那個美好的結局、也不在意最終的勝利歸屬于誰的人而言，他們連路人都算不上。”
酒德麻衣看著那在正午陽光下飄起來的骨灰，卻莫名地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一點冷，“就像……海登·杰斐遜？”
“對，就像海登·杰斐遜。”楊聞念手一揚，那個年輕的美國男人的骨灰就灑到了空中，烈日下清風徐徐，它如清晨的霧氣般飄搖而不散，似乎在眷念這片大地，“這座叫做拉斯維加斯的城市有幾百萬人口，但是這幾百萬人里有誰知道就在幾個小時前有一個叫做海登·杰斐遜的人為了他們的性命而忤逆了龍王的意志并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沒有人知道，沒有一個人知道。”
“只有你和我知道，最多再加上一個蘇恩曦，但是蘇恩曦她明顯并不在意。”楊聞念凝望著面前飄在空中的、海登存在過得最后的證明，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傷來，“所以只有在你和我的眼里，海登·杰斐遜是英雄，在蘇恩曦的眼里他只是個不幸死去的倒霉鬼，在這座城、這座他用生命為代價保護的城市和民眾眼里，海登則根本沒存在過。”
“他曾那么努力地從龍王的美貌中恢復清醒。龍王人類形態的外貌是可以隨意更改的，所以那么一個愛美的雌性龍王一定會給自己捏一個天仙般的臉，海登是個富家公子他對貌美的女人應該沒什么抵抗力，但他這次抵抗住了。”
“他曾那么努力地想要在這場賭約里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幫你贏下來，贏下來這場賭約，也贏下來那幾百萬人生的資格。他很惜命，所以他會向龍王確認作為裁判自己會被怎么對待，也會向龍王確認她究竟能不能摧毀這座城市還是只是在虛張聲勢。”
楊聞念輕輕笑了笑，但是卻沒有像剛剛那般露出柔和的神情來，而是透著戰場上染血斷刃的凌厲和蒼涼，“但那么惜命的一個人最后放棄了自己生的可能。你說你的名字干嘛那么長啊，酒德麻衣要四個字，他才說出來一個‘酒’字就被言靈·皇帝徹底壓制住了，你說你要是名字就一個字海登是不是就幫你贏下來了？”
酒德麻衣撇了撇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但海登說出‘酒’那一個字的時候她真的發現自己原來從未看清過海登這個人，她本以為他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混血種家族的年輕人。
“他曾那么努力地想要在龍王面前抬起頭來，那是身為一個人在絕對壓制的血統與權柄前最后的尊嚴。但他沒能做到，最后連人類的身份都被剝奪了，變成了個死侍，變成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人類是有極限的，海登已經到達他的極限了。”楊聞念注視著面前已經澄澈起來的空氣，似乎在努力尋找那個人最后的蹤跡，“他做了英雄該做的一切，可是卻沒有享受英雄的待遇，最終只有我們記住了他。”
“于是對于那些記不住他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不在意這場賭約、也不在意最終的勝利歸屬于誰的人而言，海登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東西。”他指了指面前一望無際的黃沙，海登的骨灰最終沒進了這片荒涼的沙漠里，“無論他的骨灰曾沐浴過怎樣的鮮血與使命，都最終成了這里的一粒沙，對于其他人而言海登不是英雄，只是一個拉斯維加斯某場災難中遇害者的名字。”
酒德麻衣有些窒息，她連眼睛都幾乎沒有眨，一點一點地看著海登的骨灰被吹至遠方或者落到腳下，總之再也找尋不到，她忽然覺得這世界竟是如此的荒誕，“可是我們……不是贏了嗎？海登不應該像路明非那樣即使做的很有限、甚至對結果沒什么影響也被當作英雄嗎？”
“我們真的贏了嗎？”楊聞念發出了質疑，這質疑讓酒德麻衣靈魂一顫，“可我覺得我們輸得很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