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亂世多生孤 皆是苦命人-《國泰民安》
余振生還第一次看到崔衛用一種既緊張又難為情的神奇跟自己說話,他不由不猜測是什么事讓崔哥來找自己幫忙。他請崔衛坐下又倒了兩杯熱水,一杯端到崔衛面前:“崔哥,您說吧,能幫的我一定幫忙。”崔衛端起杯子又放下,他沉吟了一下:“振生啊,說出來老哥還真有點難為情,這不是有人給哥說了一門親事。掌柜和內掌柜也都覺得不錯,正商量著出了正月幫我把婚事辦了。”“呀,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姑娘?”這個話題吃飯的時候就已經提及只不過一帶而過,現在崔衛又說起余振生也是好奇就問道。“是,萍兒。你也認得的。”崔衛捂著杯子低著頭含混的說道。余振生想了一下,自己認識的叫萍兒到不是很多,印象中是王裁縫家的女兒。那是個文靜乖巧的女孩子,平時很少見到,倒是之前來張記做衣服的時候,家里的女眷們量身就都是小鳳給量體的。“是不是王裁縫家的萍兒,她哥哥我也認得叫王城。”崔衛嗯了一聲,就不在說話,只是抱著水杯像是在暖手又像是在想著什么。“那...崔哥您找我想說啥?”過了小半天見崔衛不往下說了余振生也是疑惑。“我..我...”崔衛張張嘴,臉漲的通紅。余振生笑了,就連逢人七分笑,在這街上沒人不認識的張記的崔管事也有為難的時候?“崔哥,您就直說吧,是不是成親有什么麻煩,您平時沒什么積蓄我知道,用錢的事我幫不上大忙的,這次回家帶的錢我都給了我娘,不過這家里我還留了點也不多十幾二十總有的。我這就給你拿去!”“別拿,不是錢的事,這彩禮掌柜的給出,連辦事的錢內掌柜都說張記都包了。”“那是?”余振生朝院子的方向看了看,院里栓子正朝水缸里倒著水,栓子娘也從屋里出來給他提著燈。又聽栓子說:“回頭跟我跟振生哥商量也給這院子接個水管子,到時候您也就能用上自來水。”“呦,那得多少錢啊?”“我干爹說接水管花不了多少,水廠的人都恨不得家家接上,以后好按月手水費。”聽著說話聲和著嘩嘩的水聲,水聲停又聽栓子說:“估計再來兩套這缸水就滿了。”崔衛聽著栓子又出了院門的腳步聲轉頭對余振生說道:“接水管的事兒栓子說對一半,自來水公司倒是愿意給接,只是人力不夠,而且要接水管不給管事兒遞點什么根本排不上隊。現在一般家戶排隊都要等一兩個月,不夠放咱們就簡單的多,明兒掌柜的不是帶你出去應酬嗎,我估摸著這年下還沒走動的就是孫局長和彭科長那,這事放孫局長那就一句話的事兒。別說馬上安排接水管,就是以后水費都能少繳不少。”“這事麻煩人家不值當的吧,再說少繳能少多少?”余振生沒接觸過鋪子開銷的事,更不知道水費是怎么個教法。崔衛神秘的一笑:“少繳多少?這水費按院子里人頭算,數出了幾個算幾個。這事,收錢的人說了算,偷手可大了去了。”“咱一個伙計,咋好意思跟人家開口咧!”這會輪到余振生難為情了。“你這個伙計不是伙計,我這個管事兒也不是管事,說不定以后老哥還得指望著你呢。其實也不用你開口,你只需給掌柜說聲,掌柜再跟孫玉林說裝個管子,他也就開條子了,才不會管咱掌柜要裝哪。你沒見從上次群青婚宴之后,咱掌柜的跟孫玉林都混成鐵哥們了,這還不是小事。”“行,這個事那就按您說的辦。那您的事?”余振生眨眨眼,院里又傳來栓子朝水缸里倒水的聲音:“崔哥,你是不是覺得住掌柜那不方便?”崔衛似乎被說中抬頭朝余振生看了著。“那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就搬來,西屋不還空著嗎?你們就將就一下。”崔衛呵呵呵呵呵笑了起來。“是不是讓我說中了啊?”余振生狡黠的一笑。崔衛搖搖頭:“振生,你這院子買的誰家的?”“王裁縫家的啊?!您不是知道嗎?”“王裁縫家的院子,他閨女在這住了十幾年,嫁人了還回這院子,還是跟人借的地方住,你說,這事放誰身上能舒坦?”余振生被崔衛問糊涂了:“崔哥,那你到底啥意思。”崔衛嘆了口氣:“我是,不打算成親。你小子鬼點子多,大小姐的事你都敢拖著,找你幫我想個轍怎么把這婚事給拒了。”“拒了?”余振生一下就站起來,聲調也提高了幾度,里屋剛才還有楊五和振家咯咯的笑聲也戛然而止。楊五從門簾里只探出個頭,好奇的朝外間屋瞅著。“沒事,你兩個玩著!”余振生朝楊五擺擺手,從新坐了下來驚訝問道:“崔哥,你這是搭錯了哪根筋。這么好的婚事你要拒了?”崔衛那眼跟彎了,完成一條縫完全看不出眼睛里到底藏著什么:“你還說我搭錯筋?我倒是想問問你,咱家大小姐哪不好,你兩商量個鬼主意要騙過大奶奶倒是容易,這掌柜那是什么人你不說以為掌柜的不知道?”余振生被崔衛問道倒是有些心虛,不由得回答的也支吾了起來:“我,我跟你不一樣,你都奔三十的人了,我還小,張芳年紀更小。”“要說成親是小,那定親的歲數可也到了吧,我跟你說你要是不樂意,那咱大小姐可是不愁嫁,這不是年前人家劉超他爹親自登門,為的啥?兩家的兒子是一起的伙伴,劉銀燕的事人家也是滿懷誠意致謝,再有就是想親上加親。咱大小姐正值芳齡,人家劉超也是少年有為。”崔衛用手敲著桌子系數著。“那掌柜的怎么說?”盡管余振生也覺得自己和張芳并不太合適,可聽到這么個消息還是覺得有點出乎意料之外,甚至隱隱的有些焦慮起來。崔衛笑了笑,故作玄虛的端著杯子喝起水來。“掌柜能同意嗎?就是掌柜同意張芳也未必同意啊,我看張芳對我沒意思,對劉超也沒意思,要是有意思的話還輪到我這?”“看看,看看,你也知道著急了?”“我沒著急....”“還說沒急,這臉都紅了。告訴你吧,掌柜的說,張芳性格乖張出些隔色的想法也不奇怪,倒是你能答應張芳先拖著,怕是出于自慚。咱也不知道自慚是個啥意思,大概是說恐怕你覺得配不上大小姐吧。所以,掌柜的才說,過了年就要你接鋪子里的事,明兒不是讓你跟著各處走走嗎?估計就是讓都熟悉熟悉那些平日生意場上打交道的人,以后方便你做事咧。”余振生的眉頭皺了起來,聽崔衛說完他略帶沉思的問道:“崔哥,我想不明白,師父啥對我這么好。”“為啥?開始我也想不通,后來想明白了,大掌柜看著你就想起來自己那會兒學徒時候的樣子了唄。”“我怎么知道師父學徒時候啥樣?”余振生小聲嘟囔道。“我聽著街上的老人說過,這街上以前也有個張記染坊,那家張記染坊有個小伙計是個孤兒,八國聯軍打進天津的時候小伙計的家人都死了,后來小伙計長大了學了一身本事,老張伙計就把伙計招了婿。原本這生日日子都過的越來越紅火,女兒也懷了孕,可老天爺不開眼,這禍事又降臨咱天津衛老百姓頭上。那年大總統袁世凱,便唆使親信部隊發動兵變,有天晚上,街上的巡警都躲了起來。張懷芝時稱灰老鼠先進了城,隨后于莊附近的北郊韓柳墅駐軍的一個團,兵分三路他們進城就撲向西關大街、太平街、河北大街、北門外、北門里、估衣街、北馬路、東馬路。那一晚是鳴槍呼嘯,燒殺搶掠;流氓歹徒和保安隊也趁火打劫。廠店當鋪,被搶掠殆盡;銀樓錢莊,被劫焚一空;坐落在北馬路的實習工廠售品陳列所的眾多名品,無一幸免;不光這些天津造幣廠銀元、元寶,任人搶掠。一夜之間,華北工商大都市的天津,面目全非。聽說那受災鋪戶,多達兩千家;損失銀兩不計其數。最慘的還是這城里的老百姓,這城里的大街上到處是死尸,老張記也未能幸免,鋪子被燒了,老張頭一家只有去滄州送貨和隨車去看親戚的閨女幸免于難。再后來,那閨女生了一個兒子,不過沒多久那閨女也病死了。小伙計感念老張頭養育,又懷念死去的媳婦,他就一個人拉扯著兒子,并且自己改性了張,讓兒子也姓張。”余振生愣愣的聽完覺得鼻子都有點發酸,他低聲道:“您說的是師父!”崔衛嘆了口氣“這么多年,我一直看不懂大掌柜,他這人看著冷,有時候還有點勢利眼,可真到懇節上做事可不含糊。他那么恨洋人那么恨當兵的,日本人來提親的時候如果你不在,他恐怕當時就會把張芳許給我。你別這么看我,我肯定應著,只不過,我還是拿張芳當妹妹看,也許和你一樣日后在想辦法,乘人之危的事咱可不干。”兩個人同時移開了目光,一個低下頭一個看著門的方向。“其實師父不勢利,如果勢利也就答應了劉家了。”余振生喃喃說道。“是啊,他是看到你想到自己走過來的這一路,覺得你是有心人,定會對張芳很好。振生,不是哥說你,張芳是個女娃子,她懂得個啥。你是個男人,得有個男人的樣兒,肩膀得扛起事兒來。別張芳說啥你就聽啥,聽到沒?”余振生聽著崔衛語重心長,倒是覺得有道理,可話都說道這了,只好勉強說道:“我也想扛的,可是,可是你不是也不想娶萍兒嗎?誰還沒個自己不愿意的事,”說完沒見崔衛回答,這才轉頭看崔衛,笑容自然回到崔衛臉上。余振生忽然恍然大悟:“崔哥,你,你就是為了說我的事來的。你肯定是想娶萍兒,要不然怎么會想著她住這院子時候咋想,你說,你是不是也喜歡萍兒?”崔衛站起身:“小樣兒,看把你機靈的,咋到自己頭上就跟傻子似的。”他朝里屋喊道:“小五,咱們回去了!”里面小五答應著,余振生忙問道:“那房子的事?”崔衛戴好帽子圍上圍巾朝外走著:“大掌柜都想好了,等你接下來鋪子的事,前院連鋪子就當了陪嫁,后院一封門就是群青的。蕊兒上學選好了西北角第一小學,那可是離著作坊也近了。那院子有園子,掌柜兩口帶著蕊兒過去,前面還有空房,我肯定是得跟著掌柜的照應著,而且那還離王裁縫家新房子不遠,萍兒回娘家也近。”“這都商量好了,那,那你求我什么事.....”“我的祖宗,我求你精神點,別讓娘們牽著鼻子走!”崔衛揣著手,楊五跟在后面都走了。余振生撓著頭靦腆的嘿嘿的笑了起來,接著他又不笑了愁容犯了上了。這么大的事,家里人也應該來,現在也不知道家里那邊的情況怎么樣了。他忽然想起大姐夫在縣城,拍個電報應該會很快有消息,可這電報怎么拍自己還不知道,平時這些事都是崔衛在辦,就急忙追了出去在崔衛身后問著:“崔哥,我想給家拍個電報,明能帶我去郵政不?”“明兒?大過年的郵政局也不開門啊,初六吧,初六忙完了咱鋪子開張我帶你去!”一陣冷風吹來,崔衛和楊五的身影也消失在胡同里,栓子拎著最后一桶水從老孫頭的院子轉過來,把水桶架在杠將里面的水倒了進去,回頭看著正在關院門的余振生:“振生,咱這院子接水管唄?”“接!”余振生講門栓上好。“那可好,對了,崔哥找你啥事?”“沒事!”余振生小跑著從栓子身旁經過。“神神秘秘,哎,你別上門,待會我去你那屋睡!”“行,你快點,明還得早起!”余振生進屋關上門,見振家正拎著熱水壺給自己的臉盆倒水,他見振生進屋就說道:“哥,給你倒好熱水,你燙了腳早些睡。嗯,待會栓子哥來,不能讓他睡。”“為啥?”“他打鼾,會嚇到娶親的老鼠的。”余振家孩子氣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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