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頭家做房子的時(shí)候，想著省錢的方式做，又因?yàn)槔蟽煽跊]兒子到老了能有個(gè)屋檐就可以了。所以，他們的院子雖然和余振生那院子大小差不多，屋子卻只有兩間半。正房算一間，倒也是里外屋的套間，西面一間房堆放雜物,還有半間灶房。院里東面空地搭起了騾舍，騾舍搭的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要頂棚下有食草水槽，平時(shí)老孫頭也是愛干凈的人，加上有栓子幫忙騾舍收拾的倒比那間雜物間還像個(gè)樣子。以往老兩口住著，房子顯得有些空曠。自從栓子常來院子多了熱乎氣兒，今天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老兩口住的套間就顯得狹促起來。余振生和振家回來的時(shí)候,屋里四個(gè)老人都坐著聊天,桌上擺著包好的盒子還沒下鍋。見振生回來，栓子就問：“咋去那么久，都等著你吃飯呢。”振生不好意思的說道：“跟師父多說了會話。”孫嬸站起來端著蓋板兒笑呵呵的說道：“等會不礙緊，正好我包了兩種，一種咱們煎著吃，這個(gè)圓的咱們煮著吃。栓子你去把醋抱來，振生釀的醋我做了一攤子臘八醋，正好現(xiàn)在吃上。”“大妹子，我跟你去煮！”栓子娘也是個(gè)勤快人，和孫嬸也聊的上來，這才半天功夫就像認(rèn)識多年的老姐兩個(gè)互相也不道生份了。“振生，坐!”老孫頭招呼著余振生落座，振家就乖乖的坐在余振生旁邊。“振家，這會就有了新衣穿了？還挺合身的。”栓子爹嘬著老煙袋，兩眼瞇著笑嘻嘻的問道。“鋪?zhàn)永锬昵敖o伙計(jì)們都做了新衣，這是楊五的。”余振生忽然想起來?xiàng)钗逡惨獊恚蜎_院子喊話道：“孫嬸，小五也來，盒子夠不夠吃。”孫嬸從灶房探出頭：“敞開了吃,保夠！”余振生回來，人就算到齊了，桌上擺著如同過年一樣豐盛的酒菜，兩位婦人忙乎著，房間里熱氣騰騰。“大妹子，別這么忙和，這么多菜咱哪吃的了”栓子得乘著孫嬸端菜進(jìn)屋的時(shí)候客氣著。“不忙，不忙。大年下咱家老孫也沒回來，這不就當(dāng)是補(bǔ)了個(gè)春節(jié)。”孫嬸依舊笑嘻嘻的。盒子剛端上桌，楊五就進(jìn)門了，他嚷嚷著：“好像，怎么不等我啊！”“來的早不如來的巧，這不是剛煮好你就進(jìn)屋了？這大包小包的拿的都是什么啊？”孫嬸才圍裙上擦著手從楊五手拎接過那兩個(gè)包袱：“交給我吧，我給你放屋里炕頭上去，走的時(shí)候可別忘了。”楊五捏了個(gè)盒子就往嘴里送，剛出鍋的盒子還帶著熱氣，他左手倒右手呼呼的吹了吹：“我姐夫給做的衣裳,我看振家沒也帶什么衣服來,就給他送來了。”“呦,那我得瞅瞅！你姐夫這可都是群青的啥經(jīng)理了,聽說少東家還給漲了錢，那給你做的東西肯定錯(cuò)不了。”孫嬸說著就打開包袱，拎起里面的衣服看看，嘖嘖道：“還真是像樣，這還緞子面的呢。振家，過來試試！”振家沒動只是抬頭看著余振生。“去，試試去？！”振生說了話振家這才從凳子上下來，走到孫嬸面前，任憑孫嬸一件件的給他換上。等到振家撩門簾出來的時(shí)候，眾人都笑了起來。半大人的棉袍，外面照著緞子面的小襖，頭上還頂著圓形的毛氈的帽子，活脫脫地主家孩子。振家眼里都是喜歡，用手一直摸著那緞子襖，他不摸著這襖手的都不知道該放到哪里了。眾人笑自然有笑的原因，這些哪有有錢的人家，從來都是短衣打扮，粗衣粗布也穿的自在。看振家局促的樣子，就更覺得好笑。“合身合身，小五，你自己咋不穿？”“穿這咋干活。”楊五剛把那個(gè)熱盒子咽下，他很自然的就在余振生身邊坐了下來。小聲對余振生說道：“這是我娘訛著姐夫給我做的，讓我過年穿，我才不穿呢，這不是窮人乍富嗎。我還是穿柜上的衣服自在，就因?yàn)檫@事我娘這通給我數(shù)落，現(xiàn)在我給了振家了，她也就別惦記這事了。”“這好嗎？萬一你娘哪天想起來.....”想到楊五他娘，那副坐地炮的好名聲，余振生的心里就有些發(fā)憷。“到時(shí)候再說唄，哎，振家，你拽我干嘛”楊五一扭身，余振家正拽著他的衣服袖子：“我挨著我哥坐，行不？”楊五想了想，故意逗他：“不行，以前你沒來都是我挨著振生哥，要不這樣，衣服我白送你，你把你哥哥讓我給我行不行？”余振家看看楊五，又看看余振生，他低頭摸了摸身上的新衣服。然后就摘下帽子，脫下棉襖又去解長袍的疙瘩扣。雖然他一個(gè)字都沒說，但態(tài)度已經(jīng)表面一切，接著他將衣服塞到楊五手里：“衣服給你，我哥哥是我的！”“那不行，你穿上！”“我不穿！”兩個(gè)半大孩子就爭鬧了起來，楊五非要給振家穿，振家不肯就躲著他在屋里轉(zhuǎn)著。開始楊五是跟他鬧著玩，后來看他脫下衣服里面只剩下舊單衣，又怕給他凍到。可這小家伙滑不出溜的，抓住就跑。楊五年紀(jì)比振家大些，但身子板和振家差不多，力氣到還沒振家力氣大，兩人這么一折騰就看不出誰打誰小來，仿佛兩個(gè)頑童在房間里打鬧起來。楊五越著急，眾人就越看著好玩。這楊五是一副機(jī)靈鬼樣子，所有的機(jī)靈都寫在臉上的那種，任誰見了都說著孩子精靈一樣，可實(shí)際是個(gè)實(shí)軸的心眼，就說賣報(bào)的時(shí)候都總被一起的叫辛文的孩子騙到。現(xiàn)在這楊五就泛起了實(shí)軸勁，說啥也要把這一身像小地主的衣服給振家穿。振家是個(gè)悶葫蘆，心里就怕一旦要了楊五的衣服，以后振生哥哥就成了他的，于是繞著桌子和圍坐坐的的人，在一圈一圈的跑著躲著楊五。余振生見楊五并沒有惡意，兩人這么一鬧一跑也是笑著鬧的，便也不去管。兩對老人更是笑呵呵，像楊五振家這個(gè)年紀(jì)的孩子對他們來說都跟隔輩人差不多了。栓子一旁起著哄：“你們兩個(gè)先分勝負(fù)，等你兩誰贏了，再跟我比比。”八壹中文網(wǎng)屋里笑著鬧著正熱鬧，院外又來了人，栓子去開門領(lǐng)著崔衛(wèi)就進(jìn)來了：“干爹，干娘還得加雙筷子，崔哥來了！”“來了來了，看我?guī)裁戳耍刻鞂殬堑尼u貨，還有炮仗！”崔衛(wèi)兩手提的高高的。左手荷葉包，右手一個(gè)大掛鞭炮。余振生也起了身，和栓子分頭去接崔衛(wèi)手上的東西。“崔哥，您不是跟掌柜的出門去了嗎？”“嗨，才沒走幾步，就碰上彭科長了，他拉著掌柜的去喝孫局長的喜酒去了。我回了院子，內(nèi)掌柜說你回來了，還說家里備辦的年貨多，讓我給你們拿些過來。我尋思拿別的沒意思，就這天寶樓的醬貨實(shí)在，今天孫嬸肯定包盒子我?guī)c(diǎn)熟食給孫伯和郭伯下酒。”“這是？”栓子爹朝老孫頭瞅了著，一臉疑惑的問道。“這是咱張記的管事，崔衛(wèi)，叫他小崔就行了。”“爹，這是我們崔哥，對我老好了！”栓子也補(bǔ)充道。栓子爹忙站起來：“崔管事，我家栓子給您添麻煩了。”在栓子爹心里，管事兒的都是雷正那樣，他還頭一次見到這么年輕這么和氣的大管事。“郭老伯，您就別客氣了。栓子和振生可是兩個(gè)好娃，這骨氣硬著的。我是拿他們兩個(gè)當(dāng)兄弟來著，你快坐快坐！”“小崔，坐我這！”孫嬸要起身被崔衛(wèi)按住肩：“孫嬸，您快坐吧。栓子還有凳子不，沒有咱兩擠擠？”“有，我去找！”栓子想起騾舍還有個(gè)凳子，出了舊點(diǎn)，四條腿不大一邊平之外沒啥毛病。凳子找回來，所有人都挪著又靠近了些，剛剛還在爭執(zhí)余振生是誰哥哥的兩個(gè)孩子這會也消停了，他們這會這圍著崔衛(wèi)要炮仗放。院子里霹靂吧啦想起鞭炮聲，眾人圍坐舉杯祝賀新年，又給栓子一家和振生接風(fēng)。孫嬸催著：“今天都少喝點(diǎn)酒，郭大哥嫂子他們剛回來也是累的，而且今天都要早睡才好。”“干娘，為啥？”一桌人只有栓子在問。孫嬸就笑道：“今天初三，老鼠娶親的正日子。早睡別耽誤了老鼠們的好事兒！”“振生哥，老鼠娶親是啥？”余振家懵懵懂懂的聽了一半，他問余振生。“老鼠娶新娘子啊，今天晚上老鼠要娶媳婦，然后生好多好多小老鼠。”振家挨著余振生，他另一側(cè)的楊五抬著兩條小胳膊，小手?jǐn)[出個(gè)抓撓的手勢對余振家說道。“老鼠是壞的，偷糧食吃。振生哥，咱不給他們?nèi)⒂H還不行的？”振家著急的說道。見他真害怕楊五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楊五哥逗你玩的，老鼠初三娶媳婦是傳說，其實(shí)就是大年三十守歲，初一要拜年，初二女兒要回娘家，到初三就沒什么事人們都累了，找個(gè)理由大家都好好休息早睡罷了。”老孫頭端著酒盅笑了：“還是振生明白，這讀書人說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崔衛(wèi)也跟著說道：“那是肯定，要不然咱們掌柜的怎么就看上振生了呢？”栓子爹娘也笑，栓子娘沖著栓子說：“你瞅，讓你多讀書你不讀，看看人家振生以后就是掌柜，你呢，還得拉車。”“拉車咋了，我爹拉一輩子車您還不是跟了一輩子。再說，我要是娶了雷鈺我跟振生還是親戚了呢！”栓子也喝了酒，臉紅紅的說話更沒了遮攔了。“你真敢說！”栓子爹白了栓子一眼。栓子娘也忙說：“這話可不敢讓老爺聽到！”孫嬸卻笑道：“大妹子怕啥，咱兒子可也不比別人差，一家女百家求，想想又不犯法！”“我可不是想想，我是跟雷鈺私定了終身了，他雷霆同意我就明媒正娶，不同意等我能回家我就把雷鈺接出來私奔。”“哎呀我的兒，這話可不敢瞎說！”栓子娘嚇得直擺手。栓子爹卻端著酒杯哼了一聲：“你讓他說，酒壯慫人膽兒，咱郭家祖墳還沒冒青煙呢，他能娶雷鈺老子隨了他的姓。”眾人一愣，接著就是哄笑起來，崔衛(wèi)就端著酒盅敬道：“郭伯，你這話說得高啊。來來來，我敬您，以后您跟天津呆著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說，咱能幫的肯定幫上。”“只怕你到時(shí)候就顧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哪還想著人家？！”孫嬸呵呵笑著。“孫嬸，八字還沒一撇呢，咱先不提成不？。”崔衛(wèi)難得臉紅，竟見了幾分羞澀。。栓子卻嚷嚷道：“不對，有事！干娘，咋回事？”“你們崔哥可是差不多把親事說成了哦？”“啊，真的，誰家的姑娘？”“孫嬸，孫嬸，咱不說不說，定下來再說，要不然我回頭咋在街面上走啊！”孫嬸應(yīng)著：好好好，先不說。“得了，那我敬孫伯孫嬸，郭伯郭嬸。咱這過年過個(gè)喜慶，今年可勁的順順利利的過起來！”崔衛(wèi)招呼著都舉起杯，余振生也舉起杯，一桌人的臉上都帶著笑，窗花映的房里紅彤彤的如同給今天要成親的老鼠布置的囍房，外面胡同里不知道哪家開了飯又零零星星的卻又不間斷的鳴響這鞭炮聲。他有些恍惚，這酒，這菜，這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本來應(yīng)該自己也在家里，和爹娘坐在桌邊，吃著娘親手做的年夜飯，和爹聊聊這一年發(fā)生的事。當(dāng)他用余光看到默默吃著自己碗里的飯的余振家，忽然心里就生了一絲的凄涼。今天最開心的就是孫伯夫婦和栓子一家了吧，對于他們來說這個(gè)年是團(tuán)圓年。楊五也樂的嘴都快到耳朵岔了，這一年他家也有了好事，四丫和賈豐臘月成了親，楊五也找到了事做。眾人就像孫嬸說的那樣，吃飽喝足早些回去休息，崔衛(wèi)跟著余振生回到屋里：“小五，帶振家里屋玩，我跟跟你振生哥說點(diǎn)事！”余振生問道：“崔哥，有啥事您說。”崔衛(wèi)撓撓頭：“我只跟你一個(gè)人說，這事恐怕哥得找你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