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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直接的嗎?
然后,皇帝問道:“是覺得官職不夠大,權力不夠大?”
蘇曳道:“不是。”
皇帝道:“那是為何?”
蘇曳道:“因為我曾經向天下表態過,皇上一朝,我絕不復出,絕對不擔任任何職務。”
皇帝的臉色微微一變,但是又很快恢復了。
蘇曳這一句話的含義,就非常深邃了,甚至也很坦白,沒有隱藏自己的心思。
皇帝道:“之前我們君臣關系密切的時候,你對我說話,七分真,三分假。但歸根結底還是糊弄朕,如今卻是這般坦誠,這般要害問題,竟然也這樣坦誠相告。”
皇帝也當然聽懂了蘇曳的話。
蘇曳你作為一個臣子,哪有什么不能向皇帝服軟的?
既然不服軟,那就是有其他心思唄。
既然斷了,就徹底干干凈凈,不再承恩。
現在不承你的恩情,未來也就沒有大義壓我。
這種話,哪怕換成其他封疆大吏,也是聽不大懂的,唯有皇帝瞬間了然。
又安靜了好一會兒。
唯有外面的滔滔江水,奔騰不息。
“有件事情,我倒是想要問你。”皇帝忽然道。
蘇曳道:“皇上請問。”
皇帝道:“前明的皇帝,頗有幾個任性的,要么幾十年不上朝,要么御駕親征葬送大半國家軍隊。要么自己跑去軍中和蒙古作戰,扔下朝廷之事不管。而我朝皇帝,除了極個別之外,大部分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少有極其昏庸之行徑吧,這又是為何?”
蘇曳道:“皇上,您的這個問題太大,我倒是怕回答不好。”
皇帝道:“你就說說看。”
蘇曳道:“大致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明朝得位太正,名譽無敵,所以皇帝有任性的資本。而本朝面對諾大漢族,不得不如履薄冰,時刻警惕漢人要謀反。第二個原因,明朝文官集團成熟,就算皇帝不管事,朝政也可以維持。而本朝皇帝權力太大,不得不勤政。不管是上書房,還是軍機處,都是皇帝的秘書處,皇帝不管事,朝廷就運行不下去,所以不得不勤政一些。”
皇帝輕輕一笑,對于這個答案,他當然了然一心,之所以說這個是為了引出下一個問題。
皇帝淡淡道:“那如果皇帝年齡太小,不能理政呢?”
瞬間,蘇曳就感受到了。
這是皇帝在試探蘇曳內心最深層次的想法,進而推測他接下來的步驟。
蘇曳沉默了好一會兒道:“這道題,有點難。”
皇帝道:“本朝倒是有先例,世祖順治皇帝繼位的時候才六歲,圣祖爺康熙繼位的時候也才八歲。順治皇帝的時候,是攝政王多爾袞掌權,穩固朝政。康熙皇帝的時候,是四大輔政大臣穩固朝局。”
說到這里,皇帝稍稍停頓了一下,內心微微起了一陣悲哀。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真正這一天要到來的時候,心境又怎能不凄涼?
他還沒有成為先帝,但卻要準備成為先帝。
皇帝繼續道:“但是,不管是順治皇帝,還是康熙皇帝,中途還政都不太順利,都起了內亂。多爾袞被鞭尸,鰲拜被監禁慘死。”
“蘇曳你說,應當如何避免這樣的局面呢?”
蘇曳想了好一會兒。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在思考皇帝每一個問題背后真正想問的東西。
然后,蘇曳回答道:“讓太后和輔政大臣互相制衡吧。”
皇帝問道:“那是以太后為主,還是以輔政大臣為主呢?”
蘇曳道:“以太后為主。”
皇帝道:“就是說,讓女子干政?”
蘇曳道:“是。”
皇帝道:“可是,大清祖制,女子不得干政。”
蘇曳道:“世上哪有兩全法。”
這個問題,蘇曳依舊給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但皇帝要聽的,不僅僅是這個答案,大概還有蘇曳未來的路徑。
皇帝道:“肅順、奕、端華、載垣、這幾個人中,會出鰲拜,會出多爾袞嗎?”
蘇曳道:“奕成不了多爾袞,但是肅順能成鰲拜。”
“當然,他也有缺點,他打不了仗,所以他成不了完整的鰲拜。”
皇帝欲言又止。
他當然是想要問另外一個問題,那你蘇曳呢?
是鰲拜,還是多爾袞?
但是,不能這樣問。
兩個人已經牛逼到打明牌的地步了,蘇曳已經坦誠得可怕了。
再逼問下去,兩個人都在鋒利的山尖上,下不來了。
所以,皇帝在這個問題上,又停了下來。
“在黃鶴樓上,曾國藩念出了你的詞,其實居心叵測。”皇帝道:“他是在提醒朕,或者說讓朕確定某種懷疑,畢竟伱做的那首詞的格局太大了。”
蘇曳道:“我知道。”
皇帝又問道:“那你覺得,未來曾國藩會成為心腹大患嗎?他的湘軍會割據天下嗎?”
蘇曳想了一會兒,道:“曾國藩本人,會成為大患。但是他顛覆不了局面,也無法徹底割據。”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道:“朕指的是,在沒有你的情形下,就是正常的朝廷運轉環境下。”
蘇曳道:“我說的就是在沒有我的朝廷。”
“哦。”皇帝道:“那朝廷還是有些本事的,能夠解決掉曾國藩和他的湘軍。”
“但是,你剛才仿佛意猶未盡。”
蘇曳道:“朝廷能解決曾國藩,但是卻解決不了他那一群人。”
皇帝道:“就是權力漢移,不可阻止對嗎?”
蘇曳道:“是的。”
皇帝道:“是因為朝廷沒錢嗎?”
蘇曳道:“倒也不是朝廷沒錢,朝廷會莫名其妙變得比較有錢的。”
皇帝道:“為何?”
蘇曳道:“因為和洋夷簽訂的很多喪權辱國的條約,會導致很多銀子進入中樞,而損了地方。”
談到這里,皇帝就聽得稍稍有些吃力了。
當談到權術的時候,蘇曳隨便的一句話,皇帝就能瞬間秒懂,而且能夠看穿蘇曳背后沒有說出來的意思,看穿好幾層。
但是談到經濟方面的時候,他就有些困難。
皇帝道:“也就是說,正常朝廷之下,權力向漢人移動的趨勢,不但阻止不了,反而會愈演愈烈?”
蘇曳道:“對。”
皇帝道:“哪怕發逆被剿滅了,捻匪被剿滅了,很多大權也收不回來嗎?”
蘇曳道:“對。”
皇帝道:“準確說,是可以用漢人換漢人。但無法徹底用滿人換漢人,也無法用蒙人換漢人對嗎?”
瞧瞧,談到政治權術,皇帝一下子就敏銳起來了。
天下幾個總督,漸漸全部都是漢人了。
是朝廷不想用滿人嗎?不是的。
歷史上慈禧也用了同族的瑞麟做了兩廣總督,結果很多權力都很難染指。
瑞麟索性什么都不大管,只管粵海關,只負責向朝廷輸送銀子。
所以瑞麟的政治口碑也非常的兩極分化。
皇帝問道:“那如果讓你來,你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蘇曳道:“您說的解決問題,是制止權力漢移,還是滿漢對立?”
皇帝再一次瞬間秒懂。
足足好一會兒,皇帝道:“就是,那他籠統看成一個問題,就單純解決這個問題,不讓局勢惡化,毀掉江山社稷。”
蘇曳道:“我有想法,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成。”
他當然沒有說出口,他的這個辦法,就是革掉滿族所有的特權,讓民族一體化。
這就算是我自己推翻我自己的架勢了。
談到這里,已經過于深入了。
甚至,談到了蘇曳都比較未知的領域了。
皇帝也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兩人,又再一次面對無言。
皇帝忽然問道:“你覺得劉秀算是正統嗎?”
皇上,你真的要問得這么深入嗎?
足足好一會兒,蘇曳道:“劉秀算是正統,但是世間再無劉秀。”
我蘇曳不是劉秀,我也做不了劉秀。
然后,又沒有說話。
仿佛接下來,每一句話都很難再深入,再推進半句了。
皇帝道:“這座九江閣,是新建的?”
蘇曳道:“是的。”
皇帝道:“比起黃鶴樓和滕王閣,誰更高一些?”
蘇曳道:“九江閣最低。”
皇帝道:“聽說你這是用全新的建筑方式?”
蘇曳道:“是的,用鋼鐵和水泥澆筑。”
皇帝道:“更牢靠嗎?
蘇曳道:“對,要牢靠得多得多。”
皇帝道:“嗯,你的那些新東西,都更先進,也更牢靠。是不能建得太高嗎?”
蘇曳道:“不是,如果想的話,完全可以建得比黃鶴樓高好幾倍。”
皇帝道:“那為什么不建呢?”
蘇曳道:“不太想,建得那么高,也沒有太大意思。”
皇帝道:“高處不勝寒嗎?”
蘇曳道:“倒也不是,是沒有這個必要,如果有必要的話,就建很高很高的。就如同在九江我們就正在規劃要建一棟高樓。”
皇帝道:“多高?”
蘇曳道:“大概三十幾丈,黃鶴樓的兩倍高。”
皇帝道:“你自己住?”
蘇曳道:“不是,算是九江經濟試驗區的辦公樓。”
皇帝道:“是給下面人用的?”
蘇曳道:“對,給下面人用的。”
皇帝道:“也給外人看,給其他國人看,給洋人看?”
蘇曳道:“對。”
皇帝又陷入了沉默,因為任何交談,都轉到政治上來了。
建第一高樓,不是自己住,給下面人住?
這是未來還是要權力下放嗎?
皇帝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整個九江閣,死寂安靜。
九江閣下面,幾百名官員仰頭望著。
蘇曳一系的官員,皇帝一系的官員,涇渭分明。
蘇曳的軍隊,皇帝的護駕軍隊。
氣息,幾乎是凝固的。
就仿佛隨時,可能會天崩地裂。
沈葆楨幾乎無法呼吸,松開了領口,朝著邊上的徐有壬望去。
他其實不知道,如果這個時候,真的發生了天崩地裂的事情,應該怎么辦。
也沒有人知道。
最壞的局面,皇帝自爆。
誰能擋得住?
……………………………………
蘇曳靜靜地坐在皇帝的對面。
他當然也知道,臨死之前的皇帝,是有無敵BUFF的。
而此時的皇帝,手在袖子里面把玩著兩個小球,每一個都重半斤多。
算是非常致命的小球。
他輕輕地后仰,仿佛在思考,在抉擇。
蘇曳也靜靜地坐在那里,等著皇帝的抉擇。
皇帝甚至想要問一句,你不擔心嗎?不害怕嗎?
朕要是在你這里出事的話,你瞬間就失去了所有大義。
就直接天崩地裂,跳進長江黃河也洗不清。
對于蘇曳而言,當然不想發生這樣的局面。
但,他也無力阻止。
一旦發生的話。
那接下來,當然就是最暴力的局面。
弒君者,謀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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