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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尋乃大司空甄豐長子,受父蔭遷郎官擢侍中駙馬,生就一副好皮囊,貌比潘安,白凈俊朗,不消說宜人小娘擲果盈車,趨之若鶩也是尋常。故而長年行走省中,與花容相伴,脂粉熏衣,哪里還顧得上民間素容?經見君王們其貌不揚卻坐擁花魁,氣便不打一處來。今次更是眸似冰刀,妒火中燒,眼窩腫燙得猶似兩架血紅的燈籠……
此間有幾個黃門老兒于苑內打探,東瞅瞅西望望,時而“大家大家”地綿叫幾聲。甄尋見狀疾抽身迎上,黃門丞急急順溜過來,腆著笑臉打拱道:“駙馬萬福!可知陛下去了哪里?”
甄尋擰眉尋思道:“你找陛下可有急事?”但見黃門丞一臉汗漬,咧嘴露出來一排黃牙,“適才有安漢公等伏謁省闥,奉兩筒擬表以呈上閱。”
甄尋聽了擺袍呵笑,“又未親政,搗騰甚么,不都是四輔議決的么?”“理兒是這理兒,可前朝日前放了重話,說皇帝大婚猶雛鳥兒出窩兒,也該撲棱撲棱了?!闭鐚ん@怵,“大膽閹人,不怕拔了爾的舌頭?”黃門丞驀地垂下首來,面色刷白地囁嚅道:“駙馬息怒,此為原話,亦是閣上布置的課業。許是叫大家硌么硌么,練練手吧!”
甄尋聽了白眼兒一翻,揚袂對岸,道:“埋頭小趨,莫驚了圣駕,觸了霉頭我可不管!”“多謝多謝,就此拜過!”說罷就弓起蝦腰摸索前行。直到過了絳木拱橋,方敢回頭小咒一聲:“小舅孫,人模狗樣的,你管得著么?”不料一腳踢上了樹樁,“啪”地一聲撂倒在地……正痛徹骨髓地呲牙咧叫,哪知擰目往上一撩,軀干倏地僵似鲞干兒,急捋正身子哭拜道:“奴家無狀,罪該萬死……”
箕子撣衣扶了扶長冠,瞟了眼掠去的一群野鳧,聲音已然有些嘶?。骸拔涛虂泶擞泻钨F干?”黃門丞聞言急急回稟:“安漢公等伏闥多時,務請謁見天下主。老奴來遲,自領罰俸,伏惟大家移趾宣室!”
箕子為盡力遮全美人,就舒展袖袍和悅道:“你且前引,朕便隨行。”黃門丞聽罷忙拭了把冷汗,應喏一聲退后離去……
俟皇帝身影漸行漸遠,甄尋就輕輕撥開那籠枯枝藤蔓,畏畏縮縮探出頭來。尋思片刻就躡步過橋,在磐石罅邊捋正身子,方清咳兩聲,解帶入內……
甄尋入內瞧見一女,正倦縮在地嚶嚶哭泣,便佯裝吃驚退后幾步。但見此女釵橫鬢亂,春波迷離,唇紅脂粉轍亂旗靡,遂硬起頭皮上前施禮:“小生無狀,少使受驚了……”孔毓見甄尋解帶而進,心頭一驚,這孤男寡女的,忙羞怯埋首,惴惴不安地掩衿束衣……
空氣一下凝滯了下來。伊穿戴齊整,便起身還禮,酡顏之下盡顯疲態。甄尋本就尋花之人,但見他眼珠骨碌碌一轉,便躬下身段溫存道:“少使臉紅面花的,陛下可曾欺辱于你?”見她不語,便又上前,佯裝忿忿不平道:“若真如此,務稟明中宮,好替少使出口硬氣!”
孔毓聞言卻驚怵不已,忙上前緊攥甄尋的手臂,哭愴著搖手求告道:“皆說駙馬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焉能做出便佞之事?”甄尋聽后仍是不依,且略略抬高嗓門道:“不防少帝如此輕薄,宗筋還未過河呢,便四處飄風!仆要替你討個公……”話音未絕,便被一把捂住了口鼻。
“公子若此,弗如去死,叫小女子忝何臉面茍活于世?”說罷竟扭身欲跳溪輕生……甄尋閃見臉色陡青,疾抻臂勾回那一縷瘦衣。見她于懷中左突右沖,心中暗喜,就貼耳溫聲撫慰道:“少使莫哭,不說便是,都聽您的還不成么?”
毓兒聞言止住了抽噎,承蒙厚恩,不勝感激,就撩起瞼籠怯怯看他。這下著實看得仔細,瞻見那思慕已久的絕世美男竟近在咫尺……莊周夢蝶,紫玉如煙,似夢非夢就咬唇細辨,真真叫人痛入心扉。
只見公子香氣粗喘,面如粉柰,目似秋柿炙手可燙,不由心中一陣怯喜,忙以手遮羞,抽身欲逃,怎知公子左右護攬,又一頭跌撞于他的懷中……
憐見懷中小鹿亂撞,甄尋只覺得天旋地轉,心旌搖曳,遂俯首貼耳趣笑道:“尚有這等失儀的,唇紅涂在了梁架上!”逗笑間又于袖中曳出方香帕,輕輕與她仔細沾拭……
稍稍動情,奈何淚淺,便又嚶嚶哭訴道:“怎念公子,饋我相思,早知如此絆人心,焉如起初不相識?”訴罷猶一頭受傷的麋鹿,偎于他懷中憐求安慰。有春風微拂,旭日曜曜,輕嗅公子那完熟的體香,周身驟然升騰起一股躁熱與渴欲……
“此生固短,無卿何長?直道相思了無益,未知嬋娟誤輕狂!”話寄于此,滿腹辛酸,心疼得毓兒珠淚飛濺,疾踮起足尖輕吻道:“日月無極,天地同框,愿寄我心,惟君成殤!”“繁星落盡,日月無澤,亦決不與君絕!”
艷陽自云靄噴薄而出,一截截箭鏃遂狂飆而下。翹望那桂殿蘭宮披金戴彩,紫氣氤氳如蒙大赦;澗皮草青,荒枝抽綠;有溪中野鳧竟拍翅而來,一聲唳鳴,一聲慘呼——幾滴鮮血輕濺而出,星星點點,洇紅了踮起的粉嫩的腳踝……
宣室殿的鐘磬奏響之時,王莽領有司已磕拜在天子問政的暖閣案前?;实鄞鹬x,奉過了擬疏,邊覽邊試問安漢公道:“太傅奏議所擬二題,朕可實實不懂哇……恕我年少,還望公等議決罷!”
王莽聞言忙揖禮相勸:“總角之年過了大婚,理當習些庶政之道。荀子有言: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可成明器也。若無習尚,久而久之必有怠政,而后惰政,復而昏聵?;杪樦我阅撩褚??”
皇帝聽得面紅耳赤,可憐巴巴望向了劉棻,可侍中劉棻太不仗義,一頭扎進了褲襠里。又把目光投向王臨,實指望內兄能扛鼎一把,哪知他早已半瞌雙目,杵于東沿憋氣不吭。皇帝無奈,就揖禮告罪:“箕兒無知,乞太傅責罰……”
王莽與同僚聞聽此話,都雙手一攤面面相覷。末了甄豐解圍道:“陛下年少,亟批復國事,許是我等心急過妄。想我天家只知其形,難解其理,臣子釋惑也便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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