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坐懷不亂-《王莽攆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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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起母親,王莽便無聲地笑了,像個襁褓里嘴角溢奶的孩子。叟喆正欲脫下家主的澤衣,驚見那澤衣之上補丁成摞,與沿街乞討的叫花子衣著無有二致。聽聞他居家粗茶淡飯,省儉用度皆幫補流民,今日得見,果真是傳聞不虛。叟喆扭臉不忍直視,淚花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轉(zhuǎn),不知是哪里觸碰的情結(jié),這陣子竟有了隱隱心疼的感覺,且痛得要死。
叟喆剛剛脫澤衣在手,忽覺手臂之上有溫水濺濕,便懵懵懂懂仰起首來,驚見家主那笑面之上濁淚涔涔,鮫珠也跟著無聲自落……叟喆也悉知王莽用情過深,卻不知情歸何處,索性將青絲盤就的發(fā)髻依了上去,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又玉手輕攬,鶯聲細語地呢喃道:“君侯——”鼻頭一酸遂哭出聲來……
次日便有東宮朝請,也是議定承佻新君的日子。尚不到夜漏未盡七刻,王莽就早早翻身下床,正欲扯下桁架的具服,忽聽偏闥有叩門之聲。王莽料是王翁催更,一邊應(yīng)承一邊上前抽開了門閂,迎門見是叟喆在外,便揖請入內(nèi),惺忪之意瞬間全無。
王莽見叟喆雙目通紅,又一臉倦意,就回頭取下了桁上的具服,啞聲詰問道:“你一夜未睡?”叟喆便一聲不吭地趨至床邊,把托著的一襲嶄新的澤衣抖開輕撫,且背對王莽嗔怪道:“你把那身澤衣脫了。這是奴家新做的,你先試下合不合身。”王莽一驚便折過身來,見叟喆這身骨弱不禁風(fēng),卻連夜給自己趕制澤衣,不由得雙眼一闔,有老淚輕輕擠溢出來,一股酸楚之氣繚繞于心,很久很久難以釋懷。
然而叟喆等來的,卻不是熱騰騰的善言暖語,“你這是——著王翁動用了府藏?”叟喆聞聽家主如此詰責(zé),便低下頭來慘淡地一笑,正色道:“君侯放心,奴婢還沒有那個膽子。”“那這布料從何而來?”“那是奴家新做的寢衣。”
叟喆說漏了嘴怕王莽忌諱,便偷偷睨了他一眼,方陪著小心嘟囔道:“昨夜見家主澤衣破舊,便自作主張改了剪子。若是君侯嫌棄的話——”王莽不待叟喆說完,便打斷話語嗔怪道:“做都做了,還嫌棄甚么?”說罷兀自解下澤衫,便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新衣,不料叟喆只輕輕一擺,便將新衣藏于身后,且輕撇小嘴晏笑道:“若無忌諱,也不枉我一夜未眠辛苦趕制。”說罷欲親將新衣敷在其身,但王莽畢竟七尺男兒,罩不過頂,便將他頭頸攏于胸前……
王莽正垂首羞赧不已,突然見兩包肉團堆于眼前,白的耀眼,鮮得誘人。然未及閉目,一股奇香又侵蝕而來,王莽趕緊揉鼻輕咳掩去尷尬。俟張起面首,方長長出了一大囗污氣。
叟喆見他這般做作,便忍不住抿嘴笑道:“賢德公如此厭煩女人,與君之謂‘人人均等’可大相徑庭呢!”王莽一聽便反駁道:“無稽之談,何有厭煩?”叟喆不屑這正人君子,便左手端過武弁鹖冠,右手又將他的頭頸壓攏了下來,并用一支翠色的玉笄插緊系牢。
王莽再一次嗅到了異香,與昨日嗅到的完全一樣。這決非尋常命婦的熏香,內(nèi)里必有龍腦與雄麝的心結(jié)搭配,方能奇香無比數(shù)日不去。龍腦系西域蘇門答臘進貢之物,皇家專有。曾記得北宮趙太后常雜熏二香,坐處則余香百日不歇;尚有班婕妤也曾沐以二香,置發(fā)膏,涂薄眉,號稱遠山黛……
此事王莽已了然于胸。又見叟喆正虔心與自己穿戴,以青系為緄,加雙鹖尾,又內(nèi)套一襲皂緣領(lǐng)子的中衣,外披絳袍……便無端生出了一絲憐憫,遂啞聲道:“此番名為東宮朝請,今日必有新君誕出。上有各宮后主與會,中有居京諸王,三公九卿悉數(shù)到場。”睨見叟喆側(cè)耳傾聽,卻不吝忘掉了手中動作,凝神之余,雙眉緊繃。王莽更是不忍說透,便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我觀汝有未盡之言,有話就說吧!”
見家主放話,叟喆方回過神來將鞶帶束上,且淚光盈盈地擠出一語:“離前曾聽王母言講,昔有傅太后前殿亂政,攪得朝廷山河破舊,玉毀櫝中。此番若是縯兒得帝,王母親眷定守淮陽,決不踏入五宮半步。”叟喆于此便窺了王莽一眼,又將紫綬二釆輕輕納于虎頭囊內(nèi),囁嚅道:“王母還說,內(nèi)有三宮潛心施教,外有賢德公輔世長民,新朝定會萬民稱頌,四海清平……”
王莽不由仰天長嘆了一番,又垂首將佩劍吊掛左鞶,方心事重重地跨出門檻。但見眼前輕煙四起,霧鎖晨秋,宛若走失誤入了云端。遂踟躕了一陣,回過頭來丟下一語:“薄霧冥冥,長煙一空。”就鉆入了翳境消失不見。
待王莽霧滃濕衣地出得府門,便見長史幾人已備好馬匹。王莽怔怔回過頭來,瞟了眼王翁腰間系掛的吊墜,蹙眉道:“今著叟喆休沐兩日,也好出府覽玩一番!”說罷于臺面翻身上馬,揚鞭一呵,幾人隨之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