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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向東朝行過稽首之禮后，又依次向三公諸卿作了個旅揖。待引坐西榻甫定，便聽姑母口齒清晰道：“皇帝大行千頭萬續(xù)，百凡待舉。本應(yīng)由三公承典喪禮儀，只可惜大司馬年少，更事未多。巨君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習(xí)故事，便命他前來，與司徒、司空一道襄助董公典辦喪儀，眾卿思慮可有異議？”
聞聽東朝如此安置，大司徒孔光忙伏拜于地，朗聲回道：“天下母圣明，司徒臣光謹(jǐn)尊懿旨！”大司馬董賢與諸位公卿一見孔光五體投地，一個個都忙著伏拜下去，齊聲喧呼道：長樂未央，永承無疆！
東朝目掃整棟廂堂，見有一人手持笏板，緊依廂門挺胸傲坐，手指一點(diǎn)正要質(zhì)問，便見那人離席出班，上得前來便深揖一禮：“尚書令臣惲謹(jǐn)奏我朝太皇太后：愚臣今日斗膽一回，便是喝上老命，也要彈劾一人！”東朝見是鐵筆王惲，便懵懂問道：“子敬出班欲彈劾何人？”王惲字正腔圓道：“便是他大司馬董賢，還有何人？”話一出口，舉座皆驚。
尚書令王惲又激憤陳情道：“大司馬董賢，質(zhì)性巧佞，以倡優(yōu)弄臣以獲封侯。父子專朝，治第宅，造冢壙，放效無極，不異王制。國家費(fèi)以萬萬計(jì)，以致藏府空虛，可謂貴重人臣無二矣！陛下今日龍榻發(fā)病，竟不知所蹤，不親醫(yī)藥，致使我陛下海嘯山崩哇！”
但聞王惲話音未絕，便見董賢踉蹌出班“撲通”跪地，不吱一聲，就痛哭流涕起來。王惲便以笏板怒指董賢，叱喝道：“皆因爾等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方致今日天崩禍災(zāi)！你董賢罪愆林林總總，罄竹難書，愚臣惲誠乞我太皇太后，當(dāng)依大漢九章律法，將董賢逆賊循律棄市，以儆效尤！”
東朝服侍過四朝君王，自是睿智明理之人。這一明光殿廊掌燈童子，受天家器重平步青云，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如今這天下靠山一倒，落井下石自是常態(tài)，但也不至于梟首棄市。太皇太后憐眼下探，見這董賢青蔥少年，伏跪于階前兀自垂淚，慟哭不止，也不免憫嘆一聲，替人討情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便由謁者引領(lǐng)退出未央西宮，長跪北司馬門外，面闕思過去罷！”
董賢聞聽東朝施恩，遂感激涕零地一再頓首，直至額頭砸破，滿臉猩血，方舉起手來，取下頭上那雙鹖尾武弁大冠，褪去羅帛翹頭履，在謁者挑燈路引下，赤腳退出了未央北門，又于東闥伏跪下來，面闕謝罪。
時至夜漏十二刻，未央宮內(nèi)皓月當(dāng)空，于宣室東廂那青窗之上，浮光躍金一派通明。太皇太后著尚書傳下懿旨一筒，策命王莽暫代大司馬事，諸發(fā)兵符節(jié)、百官奏事、中黃門、期門兵皆歸王莽一手調(diào)度。
東朝見王莽領(lǐng)旨謝恩，便又藹藹征詢道：“如今由巨君承典喪令官，有大司徒孔光、大司空彭宣陪輔左右，尚有甄豐、馬宮、王崇等金紫將軍繞宮警巡，巨君還有何未盡之言？”王莽一聽忙躬身揖禮道：“國喪當(dāng)前，侄臣雖愚，卻鈞命難辭。生者如斯，逝者安息。有我等公卿晝夜用命，伏惟太皇太后回鑾東宮，以保鳳體龜鶴遐壽，長樂無極！”
話音未落，文武公卿皆伏拜于地，哀哀隨唱道：“龜鶴遐壽，長樂無極——”東朝一聽又是這話，便緊了緊眼皮，揚(yáng)手凄凄切切道：“你等切去外朝主事，老嫗便斜臥這偏榻之上，瞇上一眼也就是了。你未見那靈寢之內(nèi)，皇后、皇太后、敬武公主，一個個身披紅毛說人家是妖精！朕哪都不去，就呆這里，便是一語不發(fā)，猶同射魃避邪的鎮(zhèn)物，也叫那些亂舞群魔無所遁形！”
眾百官依鈞命退出了宣室東廂。王莽丟姑母一人在此下榻尤不放心，便著那尚書令王惲遷任了長樂衛(wèi)尉，晝夜廝守在東朝身邊。
云霞散綺，月沉鉤，簾卷未央樓。蟾宮嫦娥輕拂袖，月華朦朦如水流。金橋玉液繞宮闕，重檐墨瓦綴天綢。放眼一片粼粼閃閃，更趁得金鑾前殿空曠謹(jǐn)肅，輝煌無度。俟幾多宮人推移殿門，九枝宮燈依次亮起，方覺這金鑾殿內(nèi)，少了些社威擅勢之氣，多了股明堂和氣之風(fēng)。
待文武公卿東西對坐，王莽便對位居?xùn)|首的大司徒孔光恭謹(jǐn)揖讓道：“公乃先師之子，行宰三輔，理應(yīng)行典喪令職。您且鋪派，我等錄事。”孔光一聽忙長揖于地道：“明公代董賢行大司馬事，眾望所歸，自是三公之首。時間倉促，明公就代勞吧！”
王莽見眾公卿翹首以盼，不敢推辭，便旁揖三禮恭謹(jǐn)?shù)溃骸懊б孕ば≈Y行典喪，慚愧無地，在這里逐一謝過了。前有太仆招魂已定死事，以下便依周禮及歷朝歷代國喪儀制，先著太常制成服。”太常卿丙昌聽罷此言，忙出班揖禮于殿池案前。
王莽又道：“上至皇后，中至一眾宗室令吏，下到普通民眾。居京五服內(nèi)所有宗親，孝子賢孫及妃嬪命婦，自成服之日起，須服斬衰二十七月；京外宗室諸侯王、世子公主及王妃命婦，于迎喪之后四日成服，也服斬衰二十七月；居京及三輔文武令官，自明日始，以日代月，須服斬衰二十七日，過后著素服，冠折藍(lán)幘；余等軍民則著素服二十日。此有勞博陽侯辛苦一趟，赴長樂宮東園置辦去吧！”太常卿丙昌豎耳聽告，忙揖禮從命。
王莽搭眼見廷尉出缺，便招一謁者進(jìn)前耳語，見謁者揖禮領(lǐng)命而去，方再續(xù)前言道：“全國十三州所有舞樂及祭祀，一律停辦百日；國內(nèi)所有大喜紅事，令吏之家停百日，軍民之家盈月余；大漢境內(nèi)嚴(yán)禁屠宰殺生七七四十九日。以上違者，皆交廷尉從重議處。梁相蒙冤獄中數(shù)年，今日正逢廷尉出缺，梁相復(fù)出，儻致疏失，責(zé)有所歸。”眾百官聞聽廷尉梁相復(fù)了原職，一個個都喜笑盈盈，擊節(jié)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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