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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保國體平穩(wěn)向善，誡令大鴻臚屬官及太仆公車喪發(fā)各地！”大鴻臚卿畢由及太仆正王舜忙出班長揖。王莽回禮道：“除在京三輔及四王外，下竹使符告大漢十三州八十郡守十六諸侯王，治喪期間不得回京。各部郡守皆因郵奉奏；諸侯王遣大夫一人奉奏；各地吊臣請驛馬露布奏可！”二人聽罷忙領(lǐng)命而去。

    　　王莽探看幾眼居右一眾金紫將軍，又藹藹命令道：“皇帝大行宣發(fā)之前，長安京畿全部戒嚴，閉城門、宮門及各宮殿門、后闥。由光祿勛及中常侍領(lǐng)近臣中黃門持兵，虎賁、習(xí)、羽林、郎中署皆嚴宿衛(wèi)。著東、西、北三宮少府率黃門令、尚書、御史及謁者晝夜行陣，持戟封鎖五宮內(nèi)禁！”光祿勛甄豐、中常侍王閎及猛少府等忙出班領(lǐng)命，疾率五名中郎將退出殿去。

    　　待王莽舉卮將涼茶盡飲，舉目四探，見安然席坐者所剩無幾，便揖請馬宮及王崇出班近前，言辭諄諄道：“執(zhí)金吾率北軍五校繞宮屯失，封禁京城十二城門；衛(wèi)尉領(lǐng)南軍三校屯兵闕前，同時封禁五宮宮門！”二人得令，疾率劉歆、孫建等八名校官折身而去。

    　　大殿內(nèi)一下子沉寂下來。王莽與孔光、彭宣三人面面相睹，感慨不已。金殿之內(nèi)空空蕩蕩，這三公重臣猶如浩瀚夜空中的三顆小星，真實與虛幻，空曠與渺小，在王莽心中翩躚起伏，扼腕長嘆了好一陣子。

    　　金鑾殿之大，可囊括天下英才，然比之于西宮、京城、十三州乃至整個大漢天下，又猶如滄海一粟；自身立于這巍巍廟堂之上，卻渺如螻蟻，思緒禁不住溯回到兒時：彼時父翁業(yè)已早逝，六親無靠，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相擁而泣。為了殘喘茍活于世，鎮(zhèn)日上山砍柴維持生計，也便打磨自己賢善心性及堅韌的毅力，在無邊無垠的大雨中不停地赤足奔跑，奔跑，猶如無家可歸的落湯雞……如今，那個沒有雨傘的孩子，終于攀巖到了這高山之巔，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金唇一動，言出法隨，不由得好一陣酸鼻……

    

　　后經(jīng)三人反復(fù)酌定，由大司徒孔光負責(zé)大行皇帝陵壙之事，由大司空彭宣籌辦喪葬所需黃綿、緹繒、金縷玉柙及六玉等諸多冥器。安置停妥已是次日已未，晨光熹微，王莽便攙扶二人至省廬小憩一時。

    　　俟一切就緒，王莽便一腳高一腳低的到宣室殿復(fù)命。待踉蹌趕到東廂之時，有長樂衛(wèi)尉王惲與黃門令見狀忙上前扶穩(wěn)。黃門令遂垂淚痛惜道：“賢德公為國瘁累至斯，仆家是汗顏無地哇！明公稍等——小奴這就通傳于內(nèi)……”黃門令正欲折身叩門，忽見王莽已屈身倭于王惲與闥門斜角，兩眼一闔，酣然入夢……

    　　當(dāng)朝霞將夜幕小心地掀開一角兒，漏出西宮那巍峨的北闕時，闕樓下小如螻蟻的踡臥的董賢，忙正襟危坐，朝闕臺恭恭謹謹?shù)胤菹氯ァ?br>
    　　周遭的喧囂聲聲入耳，褒貶笑罵恍若隔世。這黛墨的眼窩，花白的短髭，如若漫漶流蕩了半個世紀，終是以一夜的淚水作為洗禮……通透了，空明了，方露出一絲倦倦的笑意。

    　　當(dāng)霞光暈透這散亂的蓬發(fā)，他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自己的秀發(fā)竟如此多綺：七彩之光伴著晨露，晶瑩、純凈、夢幻、朝陽，像一掬含苞的蓓蕾翹首綻放……闕壁上，有一對鳴蟬正蛻去老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立在那軀殼之上，一點一點舒展起兩翼的綠翅，晶晶的，透透的，末了又綠翅堅挺，迎風(fēng)傲立……墜葉山明，疏枝月小，惆悵齊姬薄幸。莫非今日這蟬名齊女者，乃是天家的元神及舍妹的冤魂么？心生怨氣，死后難安，遂化身成蟬，帶我遨游上九天？

    　　此時于宮門東闥小口開處，走出來一位謁者及兩名內(nèi)侍。只見那謁者環(huán)顧四周一番，遂趕赴東闕撥開人群，在董賢身前凜凜站定，便揚出詔書抻開喝唱道：“大司馬董賢跪伏聽宣，太皇太后有旨：元壽二年六月己未，去董賢大司馬職。太皇太后策曰：間者以來，陰陽不調(diào)，災(zāi)害并臻，致元元生民遭罪。賢年少，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待謁者宣罷卷起策簡，董賢便趕忙摘下大司馬印綬雙手敬上，且垂揖致謝道：“皇恩——浩蕩——”遂叩拜于地……

    　　待董府兩家奴將他攙扶站起，董賢便朝四方民眾雙手抱拳，深深作了幾個中揖，隨后便掙開左右家奴，跌跌撞撞地朝董府趨去。

    　　董府建于北門西闕的宮苑之內(nèi)，與東闕只有一箭之地，董賢卻似乎走了半個世紀。進入府門見兩側(cè)奴婢伏跪一地，一個個皆孝白單衣，白幘不冠，便癔癥了一陣，想起來舍妹及侍吏的一堂兩棺，遂慘淡一笑，又疾差家奴將冢宰叫來，與其竊竊私語道：“速去柜上支些銖錢，家奴仆女逢人三千，天黑之前盡數(shù)散去……”冢宰董懷一聽驚懼莫名，便張起冬爪臉，疑惑不解地道了聲：“公子——”

    　　進得穿殿，見堂上兩棺赫然在列，就趔趄著趨上前去，雙手撫定昭儀棺頭遂嚎啕大哭起來，引得母妻弟室都涕淚不止，嚶聲四起。

    　　待哭吊一陣，便由二弟董寬信及冢宰董懷左右攙起。母親在一旁拭淚勸慰道：“我兒所言盡遣家奴，躬省自身，則遠怨矣！只是你父在朝執(zhí)事，又不居家，還是從長計議罷！”

    　　董賢聞聽阿母之意，遂淚眼婆娑道：“卿兒謹尊母命！”說罷便倒退兩步，“撲通”一聲又跪于母親足前，且恭恭敬敬三拜九叩道：“阿母在上，圣卿不孝，百死莫贖，惟愿千罪盡歸兒身……男兒殉大義，立節(jié)不沽聲；忠孝兩難全，茍活落罵名……孩兒今日空負這不孝之身，枉著人子皮，還望母親大人不吝責(zé)罰！”訴罷伏身長拜于地，慟哭不起……

    　　后由董懷攜扶到后寢之內(nèi)，董賢拭罷淚水就整衣端肅了一番，又跽坐席榻反復(fù)叮嚀道：“皇帝大行，萬罪加身，伏惟陪護于天子腳下，以正視聽。俗語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若不辭，定會血污滿門……”董懷一聽，忙伏拜于地，涕泗橫流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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