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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哈里再次被腦袋里那令人心慌的噪音驚醒，隨后一陣強烈的嘔吐感從喉嚨處傳來，他忙將貼附在身上的傳感器摘除，奮力地往培養艙邊上挪動，剛趴在邊上將身子探出去，一股透明液體便從他口腔中傾瀉而下，同時散發著一股惡心的金屬味道。

    與此同時，佩戴在格菲爾手腕處的那個監視哈里實時生理狀態的小型顯示器發出“嘀嘀嘀”的警報聲，隨后直奔身后那個高大的洞穴式建筑體的實驗室里。

    格菲爾趕到實驗室時，只見哈里正費力地嘗試著從培養艙中翻出來，格菲爾忙上前扶著，“哈里，你肌肉還未經過特殊訓練可不能這么草率地使力啊。”

    說著，格菲爾將哈里抱出培養艙，放到一旁簡陋的金屬平臺上。

    “父親，這里是哪里？我怎么進了假寐艙？”哈里像是將吞噬掉他記憶的白意識消化掉，或者說是白意識突然將哈里的記憶“吐出”，讓哈里竟然一眼便認出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父親。

    “哈里，你的記憶終于回來……這里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們現在在一顆未知星球上的原始森林深處……你還記得我們駕駛軍艦最后墜毀于此嗎？”

    ——“記得，飛船不知因什么原因墜毀在這里，我們的飛船因被‘未開化的人’發現，故駕駛的逃生艙逃離，期間由于記憶被吞噬的原因，導致了意外……對了，我怎么一點事都沒有，我記得我駕駛的逃生艙被撞毀了，后面我就失去意識……”

    “哈里，我問你……你是怎么看待改造人的？”

    “父親，你，你什么意思？……難道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個改造人？”

    “不完全對，你還是你，只是換了一身軀體和容貌而已……”

    聞說，哈里忙舉起手臂，他瞧見自己的手掌竟然多出了兩跟手指，現在成了五指生物。他用顫抖的手撫摸著自己的手掌，像是在摸怪物一般，現在他對自己感到十分陌生。

    “哈里……”

    “我不是哈里！”哈里憤怒地說道。

    “哈里……難道你就不想聽父親解釋嗎？”

    “這還用得著解釋嗎？這么明顯的意圖……之前我們見到的那些未開化的人就是五指生物吧？搜查艦就墜毀在那里，你想讓我混在他們之中，將一些重要的東西帶出是吧？”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我們若想離開這里，或許只能通過那顆水晶珠，而它就在駕駛艙的某個角落里。這需要進入那座建在懸崖之上的大都市，其四周建有九百來丈高的城墻，最初我有想過在城墻上打孔并插樹枝，通過用攀爬的方式偷偷進到那城里，可后來我發現這樣根本行不通。再后來我有想過對他們使用生化武器，可這太危險了，沒有精密的分析設備，這就相當于盲人摸象，對整體的認識稍有偏差，我們便有可能被那些病毒所感染。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混入其中，將那顆水晶珠帶出來。”

    “先不管這些！我問你，根據《金昂共和國改造人法律法規》，我是不可以再被改造，你是想讓我一直以這個模樣去面對你們嗎？我再問你，《意識使用規定》中明確指出，不管是接受轉移意識，還是意識轉移，都只有一次機會。所以我后面就算可以再此被改造，可我的意識早已不復存在，因為這一次機會已經被你使用了……”

    “哈里，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讓神教軍將你‘復活’，而且你要知道，我并沒有轉移你的意識，你難道忘了嗎？我們根本沒有這個特權，不過我相信未來我可以獲得這個特權。”

    “哦，是啊，我們根本沒有！換句話說，屬于我的意識早已失去，這些只是被編輯過的記憶在泛邏輯中衍生出來的……這，這樣的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唯一的意義也許就是去做你所說的事情了，尋找水晶珠……這件事我答應了，不過后面我不會和你一起回去。”

    “其實回去的幾率十分渺茫，外面的世界很可能早已不復存在了。我說的是指‘回到過去’，這聽起來很離譜，但我相信你的母親，她說此物可以讓我回到過去。起初我并不相信，以為里面記錄了我和你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直到看見了它向四周爆射白光的景象，我才意識到這水晶珠是非凡之物，于是漸漸接受了‘可以回到過去’這樣的大膽言論……哈里，這些年我一直重復做一個夢，夢見一條不知有多大的黑色怪物，我看不清它的臉，只知道自己立在它的黑影之下。它先開口說話，不停地重復著‘救世主’，當時我感覺到自己的魂魄要被它的聲音‘撕扯’得四分五裂一般，沒有應聲。后來情況漸漸好轉，我便問它，誰是救世主？它沒有回應，我繼續問它，我是救世主嗎？它依舊沒有回應，我問了許多人，怙主、穆拉迪、南羅杰人等等，它都沒有回應。期間我有懷疑它聽不到我說話，可最后我問它，難道西蒙.加西亞.哈里是救世主？它應該是聽到了，這才沒有繼續重復著‘救世主’這三個字，隨后我便被一股氣流吹走，夢也隨之消失……或許那怪物，不，或許我夢見‘神’的真身了。”

    “可能是你感覺虧欠我太多了，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你的潛意識里一直在尋求自我安慰的合理借口。”說著，哈里的手指在平臺上按一定規律敲擊，不一會兒他眼前浮現出一道水平的方形屏幕，大概看了一會兒，便望向格菲爾，眼神里平淡得出奇，沒有絲毫情緒，“我的這身體你用的是誰的基因？還是說這是你隨便找的？”

    “這可不是隨便找的，這基因可是來自那個城里一位聲名赫赫的年輕壯士。”

    其實格菲爾早前一直在圍墻外邊徘徊，那邊堆滿了尸骨，本來想隨隨便便找一個尸骨回去充當哈里的基因提供者，但想到若碰到劣質基因，豈不是前功盡棄了？因此他一直找尋一個長相好，身體無缺陷的尸體，好巧不巧，正好被他找到天城城主夫人的尸體。盡管這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但他依然不敢告訴哈里真相，總不能告訴自己兒子，說用的是城外的腐尸。

    “好了，你不用說了。”

    雖然格菲爾什么也沒說，但是哈里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就算知道真相，他也不會動怒，畢竟早已想好了如何死亡，所以他很是平靜，一種空空如也的平靜。現在從他的聲音里聽不到絲毫憤怒的情緒，只是很虛弱，可能是之前的憤怒讓他支撐到現在，現在憤怒消了，各種無力感、疲憊感蜂擁而至。

    “哈里，你現在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弄些你平日里最喜歡吃的野豬燉蘑菇。”

    “不用了，剛從培養艙中出來，心里還是犯惡心。你現在給我的經絡稍微刺激一下，我想盡早下來走動。”

    “哈里，你就不能叫聲父親嗎？”

    ——“父親”哈里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許久，從眼神雖沒了憤怒，但卻生出幾分陌生，這比憤怒還可怕。

    格菲爾見狀，紅著雙眼說道：“我也沒辦法，親愛的哈里。你是知道的，當時你被那邪物襲擊，意識一直被它吞噬，我并不知道克隆會不會存在這樣的問題。思前想后，覺得徹底改造會相對安全許多。而且克隆，有諸多弊端，其中最為嚴重的就是‘意識缺陷’，這就是克隆人為什么在最初便要接受海量信息的灌入，這樣可以讓‘意識缺陷綜合征’的發病率降低，但它剝奪了許多感官上的體驗，就連感性都成為奢侈的東西。其實我就是克隆人，喜怒哀樂像程序一般表達出來，不是因為哭才哭，樂才樂，只是覺得應該哭才哭，應該樂才樂……哈里，這么多年過去了，這是我第二次產生感性之思，第一次因為你母親，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歡喜；第二次就是現在，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痛苦，揪心一般痛……”

    “改造人跟克隆人都受到‘神’詛咒，只不過相比較而言，‘神’對改造人仁慈一些。可就算如此，我更希望你用克隆技術將我克隆出來。如果在此之前你問過我相關的問題，可能就不會做出這樣令我無法理解的決策……”哈里之所以無法理解自己父親的這個決策，是因為他認為除了改造成未開化的人的模樣，還有許多方法混進城里。當然更重要的是，他考慮到就算跟這些未開化的人長得一樣，也不見得守城門的人肯讓他進去，到頭來或許還得另尋他法偷偷混進城中。他一想到凡事都考慮得很周到很全面的父親似乎并未考慮到這一點，便心生許多疑惑；他停頓片刻，遂繼續說道，“也許這真是‘神’的意思，但愿真如你夢中的未知生物所說的一樣，我是救世主。”他不想再問自己父親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畢竟心如死灰般沉寂。

    “哈里，你想通了？”

    ——“想通了……現在可以接受經絡療治嗎？”

    “當然可以，我親愛的哈里。”

    說著，格菲爾從身旁的石桌上取走一卷黑色藥包，并將其放置在不遠處的一個三層儲物推車的中間一層，最上面一層擺置著一簡陋的儀器，似乎連外殼都沒有。他將推車推至哈里旁邊，先是從最下面一層取出三瓶金屬瓶，將其分別倒在自制的石碗中攪拌均勻，然后將其涂抹在哈里身上的每一處地方。隨后他將藥包展開，那藥包原來有兩米多長，里面夾著兩排金屬質地的細針。只見格菲爾從最上面一排的中間往其右手邊依次取下五根尾端涂有青色標記的細針，分別將其扎入大敦穴、太沖穴、中都穴、章門穴、期門穴；緊接著取下藥包最左邊位于上排的五根尾端涂有紅色標記的細針，分別扎入極泉穴、少海穴、陰郄穴、神門穴、少沖穴；隨后從最右邊位于上排的五根尾端涂有黑色標記的細針，分別扎入涌泉穴、太溪穴、照海穴、筑賓穴、靈墟穴。針扎好后，格菲爾從消毒柜中取出十五根有顏色區分的細線，將其突起的一端與儀器上的凹槽對接，另一端的凹槽則與顏色相對應的細針尾端對接，隨后他開通儀器電源調整電流大小以及頻率。

    隨著電源的開通，哈里全身上下那些細小的肌肉群開始跳動，時而規律，時而混亂。

    經絡療治大概進行了三十分鐘，格菲爾關閉電源說道：“哈里，現在你應該可以做些基本動作，后面我帶你強化肌肉群。”

    “是的，父親。”

    哈里的態度變化很大，其實在療治的過程中，哈里一直在思考自己對父親的態度要不要轉變。經過一番分析后，他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刻意展現出消極的情緒，人類抒發情緒，無非是為了得到響應，或是自己身體里的，亦或是外界的。而現在他根本不需要這樣的響應，與其消極活著，還不如活得陽光一些。

    待自己父親將細針從自己身體取下，哈里嗅了嗅自己手臂，問道：“我得清洗下身子，這消毒液和培養艙的液體太難聞了。”

    “的確；前面不遠處便有條溪流，水經過處理的，很清澈，我帶你去那。”

    說著，格菲爾先是給自己的兒子披上自制的狼皮大衣，隨后領著他走出洞穴式建筑體，徑直朝溪流走去。

    “這里看上去很安全。”哈里突然說道。

    “嗯，是的。這可是花了一萬多塊壓縮鋼與外界隔開來的結果，其生態結構與外面的原始森林幾乎完全不一樣。這原始森林處處充滿著危險，要不是那航行服具有極其出色的韌性與抗腐蝕性，我早已死在那些詭異的生物手上。”

    “難怪這里看上去這么熟悉且親切，外面的生物你有大概研究過嗎？”

    “這原始森林百分之六七十的物種我都有收集與研究，其中有一半是屬于危險生物級別。”

    “百分之六七十？我這是在培養艙呆了多久？”

    “比設定時間早了三十二年，僅呆了四十九年。不過你應該想不到飛船墜毀至今已經過去了四千三百年。”

    “挺久的，這的確想不到，更沒想到我會從培養艙里走出來。不過這些已經不要緊了，好好感受能感受的一切吧。”

    說著，哈里一頭扎進溪水中。格菲爾正想拉住，可沒來得及拉住，遂連忙也扎進溪水中尋找哈里。只見哈里雙手抱胸，在溪水中懸浮著，格菲爾知道哈里這是在體驗瀕臨死亡的感覺，于是自己也一同陪著哈里感受這危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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