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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天之叢云-《一碗茶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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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家有‘草薙劍’嗎?”有樂狼狽地爬起來,抱頭逃躥之時,聽聞他兄弟長利在旁邊憨笑著發(fā)問,有樂邊爬邊回答,“沒有吧?草薙劍乃是從可怕的怪物八岐大蛇體內(nèi)出現(xiàn)的神劍,連諸神之劍‘十拳劍’都未必硬過它,日后成為倭建命的佩劍,古老傳說中三大神器之首。我們家哪有這種好東西?臟兮兮的拖鞋和穿破的木屐就有好多,你看祠堂大門那邊堆積成山了……”

    “我們家有‘天之叢云’么?”因聞他侄兒信孝嗅著茄子在旁惑問,有樂在交織的劍光下走避不迭地回答,“天之叢云又名天叢云劍、草薙劍、都牟刈大刀。屬于三神器之一,古老傳說之中,自神代以來就流傳著‘三神器’,其中包括天神在天孫降臨之際贈與瓊瓊杵尊的八咫鏡、八尺瓊勾玉以及天之叢云。這些神器象征著神傳之王權(quán),也就是說倘若沒有這些神器,皇上的即位將不會得到許可。其中的鏡與曲玉是在高天原所制造的名正言順的寶物,可說是相當(dāng)符合其為神奇的稱號。特別是八咫鏡,也可視為天照之神分身的尊貴寶物。至于‘天之從云’,只有它是由令人厭惡的怪物大蛇體內(nèi)得到的,令人感覺實在不是很適合被稱為神器。為何‘天之叢云’會被列入三種神器之一呢?楠老,你來解說一下?!?

    謝頂老頭在披發(fā)之人的腳踩底下解說道:“其實這把劍,除了有‘王權(quán)的象征’一面以外,也有著‘征服者象征’的一面,對于當(dāng)時的人們來說,這就是絕對權(quán)力與敬畏。天之叢云在神話中初次登場,不管是哪些古籍的記載中,都是在消滅八歧大蛇的時候。這條遠古大蛇每年都要吃小女孩,那誰正因為過度兇猛而自高天原被流放,在葦原中流浪之際聽聞大蛇要來吞吃女孩,就用美酒和十拳劍將大蛇灌醉砍殺。打算斬下大蛇的尾巴時,卻發(fā)現(xiàn)被奉為諸神之劍的十拳劍碰到了某樣硬物而稍微缺陷了一個角。他大吃一驚的將蛇尾切開一看,發(fā)現(xiàn)一把非常銳利的刀形物。由于八歧大蛇的頭上通常被云層覆蓋,所以將這把刀形物煉制之后,就藉此名為天之叢云。而下一次天之叢云再度活躍時,就是在很久之后的事了。亦即土著神話中的悲劇英雄倭建命登場時的故事?!度龂尽分褐尽瘜S幸黄寥藗鳌涊d了魏國的小伙伴兼好朋友‘倭國’的事情。被魏人稱為‘倭人’的土著氏族又名‘倭族’,這幫土人的古代英雄倭建命是當(dāng)時景行皇上的兒子。年輕時被稱為小碓命,扮成女裝消滅盜賊和各種征戰(zhàn)之后他獲得了天叢云劍……”

    “我們家有神劍嗎?”有樂從交擊的劍光和飛濺的血花之下穿梭爬行,忙于竄避之際,因見信照玩著喝多了酒的青蛙,坐在花圃之畔醉態(tài)可掬地發(fā)問,有樂一邊往花叢里鉆,一邊回答,“我們家哪會有這種好物?據(jù)說此般神劍能自動出鞘,將周圍的草木橫掃而光,又稱為‘剃払’。而天之叢云原本的名稱是‘草薙’,在土著氏族倭人發(fā)音中,類同奇妙的蛇。雖然我們這片土地上外邊遷徙的‘渡來人’越來越多,然而我們沒有趕絕土著人,而是留著他們一起生活,與之融合。畢竟我們這些‘渡來人’的祖先極為信奉佛教,不忍心發(fā)狠趕絕土人,后果是別人把我們也當(dāng)成倭人……總之,三種神器自從天孫降臨一來就一直長存于宮中。然而劍與鏡都是在崇神皇上一代時,出現(xiàn)了仿造的假物,而實物已經(jīng)被移到了別的地方去了。而伊勢神宮就是為了要收藏這些神器而建造的神社。在壇之浦中與安德皇上一起沉沒到海中的劍,當(dāng)然是模擬的東西。倭建命聽說大沼澤里面住著駭人作祟的狂暴之神。他被忽悠進入,才發(fā)現(xiàn)其實是一幫裝神弄鬼的壞蛋,將惡賊們?nèi)肯麥缰螅两^續(xù)他的東征,將所有的狂暴之神和所有的惡賊討伐殆盡。然后就把貴重的神劍留在心愛的美夜姬身旁了。這期間他對一只被認為是天神化身的白豬口出惡言,也有人說那不是豬而是大蛇。在這之后他馬上就遭逢奇妙的大冰雨,突發(fā)急病,不得已只好返回和州,而就在歸途上這位一代英雄倭建命終于力竭倒地了。美夜姬在他過世之后一直守護神劍,但是也終究年歲漸高,就集合了其一族在熱田這個地方建立了神社,將‘天之叢云’收藏于此處,這就是熱田神宮的起源。從此之后,此劍以主神的地位一直被保留在熱田神宮中。后來又發(fā)生了一個重大的事情。神劍被新羅的僧人‘道行’偷走了。后來這個朝鮮和尚發(fā)現(xiàn)逃不掉,又將神劍送回,震驚的朝廷便將‘天之叢云’從熱田神宮拿回到皇宮中。但是沒多久,天武皇上病倒,因為傳說這是神劍作祟的緣故,便將神劍奉還回到熱田神宮。此后,神劍都一直被供奉在熱田神宮之中,成為即便皇上也無法隨意觀賞的至寶。所以關(guān)于它的形狀,人們也無法獲知究竟。后來曾有幾個神官窺探神劍,稱只要一靠近,云霧就自動涌起讓人什么都無法看見。大家用扇子將云霧驅(qū)散,偷偷點亮來看,大木箱里面有個石箱,里面的空隙都以紅土掩埋。石箱里有一根中間挖空的樟木樹干,而樟木與石箱之間的空隙,也都用紅土填滿。圓樹干的內(nèi)側(cè)則鋪陳著黃金,而神劍就供于其上。劍鋒看似菖蒲的葉片,握柄有多處環(huán)節(jié)而不平滑,就像魚的背脊骨,由上到下都是白色的。它沒有生銹、顏色通體渾白,有人指出其與中原大陸出土的古劍有些相似,然而它又不像是古人鑄造之器,形狀似乃天然生成之物。窺視神劍的神官們紛紛受到神劍的詛咒而接連遭遇不幸,僅存的一人,據(jù)說是神道教書籍的作者榆木正英。由于他本姓林,也叫林正英……”

    “我們家有諸神之劍么?”由于剛鉆入的花叢遭受劍氣洗蕩,稀稀疏疏地短了半截。有樂不得已,又從里面爬出來,另覓避處,看見信雄挖著鼻孔在旁發(fā)出甜嫩的聲音提問,有樂嘖然道,“十拳劍是土著神話中的劍,屬于諸神之劍。土人也念作‘十束剣’、‘十握剣’、‘十掬剣’,擊退八歧大蛇就是用它。在土著的倭族人傳說里,這把十拳劍成為了世上所有劍的始祖。劍的主人有時候也利用這把劍將自后追來的丑女驅(qū)走,并且在流浪途中拿它跟四處跑來追求的各路丑女們干過仗。最后誕生出了三位女神,又誕生了五位男神。我們家怎么會有這種好東西?臭烘烘的拖鞋和木屐就有好多,你看堆在那邊跟小山一樣高……咦,看上去也不失為臨時應(yīng)急的藏身之處,信雄你要不要跟我鉆進去躲一會兒?等這場飄香劍雨的浩劫過后,我們再從鞋堆里爬出來排排坐、吃果果……”

    謝頂老頭在披發(fā)之人的腳下皺著臉說道:“其實我們這些‘渡來人’的祖先都不一定愛穿拖鞋和木屐四處走的,明朝那邊的中原人出門通常穿的是布鞋、草鞋或芒鞋之類,也有少數(shù)人穿皮靴子出入。然而人們只知其一,拖鞋和木屐早在春秋戰(zhàn)國就流傳下來了,我們這邊的人愛穿著出入。而在中原那邊,人們一般只是在家才穿屐。遷移過來之后呢,就不得不跟著入鄉(xiāng)隨俗了。當(dāng)然也跟我們這里慣用的屋內(nèi)地板設(shè)置有關(guān),而這其實也是秦漢以前就流傳之風(fēng)俗,先秦的人們愛坐席、睡地鋪、躺榻榻米、吃飯各坐各的小矮桌邊、喝酒飲茗慣以淺底之薄盞,所有種種風(fēng)氣,皆傳自中原古俗……喂,我說老弟,你這腳也太臭了,踩我臉上快把人熏死,你多久沒換洗過襪子了?”

    披發(fā)之人正與那少年互較劍術(shù)之際,被攪擾得煩躁,嘖然道:“自越前刀禰坂之役以來,我一直到處亡命,果腹都成問題,哪有工夫加以保養(yǎng)?逃亡途中,你覺得我還有閑暇晾曬襪子嗎?”

    謝頂老頭在披發(fā)之人的腳下推薦道:“你該去洗洗腳了,我聽說堺市有些中原人開的洗腳店還行,他們那邊的人愛洗腳之類調(diào)調(diào)兒,建議你也去光顧一下……我這有兩張優(yōu)惠券,其中一家店名叫‘旺腳’,另一家是‘足下’。拜托你把腳抬一抬,我掏給你拿去用。對了,我還有一張‘耳濡園’的嘉賓票,你要不要順便去掏耳朵?”

    “再嘮叨不休,我就割你耳朵……”披發(fā)之人一怒分心之隙,被那少年抹刃掠腕,濺一注血花在謝頂老頭臉旁,有樂拉著信雄從鞋堆里伸頭張望。因見我猶未動彈,信雄從鞋堆里發(fā)出甜嫩的聲音叫喚道,“姐姐,快過來這邊一起躲躲。我留個位子給你,旁邊有好多不是那么臭的花鞋……”

    “我沒給你生過姐姐是不是?”眼神瘋狂之人聞言懊惱道,“你就饞姐饞成這樣?誰讓你喊她作姐姐?你們就會亂叫一氣,攪到我的心都亂了,多少個夜晚沒睡好,心神恍惚,以致著了別人的道兒。還好那酒我一口沒喝,連番教士都知道我不愛喝酒,身為我的仇家和外戚,你這家伙竟然不知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孫子的教誨你都忘啦?難怪你要輸光家業(yè),死在刀禰坂!”

    信雄從鞋堆里發(fā)出甜嫩的聲音委屈地說道:“我沒輸光家業(yè)……”披發(fā)之人腕濺血花之際,先已晃刃本欲掠抹那少年之喉,聞言著惱轉(zhuǎn)覷,顧不上一劍撩偏,忿然道,“誰說我死在刀禰坂?你們有誰看見尸體了?你不死我都不甘心先死,而且我不會急著殺你。我要親眼看著你折騰到家業(yè)敗亡,子孫遭殃。等你一死,我就趕信孝這小子出去討飯,捉信雄這家伙去當(dāng)鴨,讓一堆老娘們兒折騰他成殘花敗柳,這就是你家的收場!”

    信雄在鞋堆里以甜嫩好聽的聲音哽咽道:“我不想做鴨子……”有樂鉆在成堆木屐里面寬之曰:“別怕有我。就算要做鴨,也是我替你去做,而且我不但做鴨好吃,做雞也行。尤其做魚煲,從來美味。有我一手好廚藝,咱家不會亡。將來大不了咱們一起開‘有樂齋菜館’,有你甜嫩的聲音在門前招呼顧客,生意不會差到哪兒去?!?

    “信雄當(dāng)鴨哪里有人光顧?”信孝嗅著捏過茄子的手指,忍不住好笑,搖頭說道,“誰會光顧這只大頭鴨?不如捉信包去當(dāng)鴨還差不多……小時候我跟他去逛堺市,不知哪兒冒出來一群老阿姨愛跟著他,還熱情邀約他去她們家喝湯?!?

    “放心,你們下場都不會好到哪里?!迸l(fā)之人撩刃欲抹那少年之喉,聞言又嘖然轉(zhuǎn)顧,冷笑道,“我破了你們家族的龍脈,你說你們家還能好嗎?”

    “哪個地方是龍脈呀?”信照玩著青蛙,醉態(tài)可掬地問道。“我從小就想尋些龍脈來破,可是不知道在哪兒……”

    “就是我姑媽住過的那個地方,”披發(fā)之人挺劍要搠那少年之際,聞言轉(zhuǎn)身指著一個方向,不耐煩地說道,“那兒有個好大的地穴,里面黑漆漆,深得很。先前趁夜臨,我把它炸平了。幸好我手快,里面不知有什么東西要出來……”

    “哦,就是鷺園那邊啊?!遍L利爬在墻頭上尋覷花瓣從哪兒飄落,頭沒轉(zhuǎn)地說道,“那個就是龍脈嗎?聽信雄說里面有一條無雙大蛇,幸好你及時把它炸平了,不然大蛇爬出來,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誰說里面有東西?”有樂忍不住從藏身處伸頭說道,“瀧川一益下去察看過了,里面沒別的東西。就只信照他們撿到半張巨大的蛇皮,而且是干萎的。提教利那伙人拿去分析過,這幫家伙說,也不完全像我們所知的蛇類蛻落之鱗皮,似乎屬于遠古時候來自天外的神秘東西遺留下的殘余……”

    “沒蛇哪來的皮?”披發(fā)之人撩劍要劈那少年之時,聞聽有樂所言,不由嘖出一聲,轉(zhuǎn)頭說道,“這么大條遠古時候來自天外的神秘巨蛇,你們先人都敢養(yǎng)在家里,留著禍害后人。幸好我為民除害,及時鏟平了那個可怕的蛇穴,就像那些古代悲劇英雄一樣除巨怪,獲得神劍作為獎賞也是應(yīng)該的。不要耍賴說鷺園那屋沒怪異,當(dāng)時我潛入里面,看見你和那妞兒在卿卿我我之際,渾沒察覺地板底下蠕然有龐大之影欲出,還伸些粘稠的觸手往板壁間隙探入,眼看就要破壁而出,被我?guī)熓鍙奈萘荷霞比》ㄆ鲗Ω?,配合殘存的封印,勉強又將那巨怪嚇回洞里去了。不然你倆早就被怪物吞食掉了,還能活到現(xiàn)下?”

    “瞎說,”眼神瘋狂之人冷哼道,“又扯這些怪力亂神。什么法器、封印、遠古天外神秘巨蛇,這些蠱蠱惑惑的東西我從小就不信。其實土著氏族神話中的怪物‘八岐大蛇’寓喻的是‘河川泛濫’而已,古時候斐伊川上的沙洲形貌宛如蛇鱗般的‘鱗狀沙洲’,加上河川蜿蜒的模樣,因而被描述為‘大蛇’。河川每過一段時間的氾濫便會毀壞稻田,被古人形容為怪蛇吞吃美麗的稻田女孩,擊退大蛇就象征著治水成功。而且也可能反映出古代那一帶的‘制鐵’往事。八岐大蛇亦含有鐵礦山頭的隱喻,大蛇腹部流血的模樣就是鐵砂原料混在河水中混濁的樣子,而它尾部內(nèi)包藏鐵劍,意喻成品的堅硬。從它表面沒有生銹、顏色是白色的這些特點看來,也有說法認為該神劍實際上應(yīng)該是含有錫成分的銅所打造的。總之,神話說穿了都平平無奇,其實耶穌也就是一個能忽悠人的普通木匠,不是什么神之子……”

    “誰說他普通?”范禮安身邊那個藍眼之人忍不住嘖然道,“耶穌他是真的死在十字刑架上面,卻又奇跡般的復(fù)活,被人救下來然后走掉了。很多嚴謹?shù)膶W(xué)者都認為他當(dāng)時已被長矛從兩腋之下扎進去戳死了,流出來的是肺臟受創(chuàng)的血水……”

    “我管他死在哪兒!”眼神瘋狂之人搖了搖折扇,睥睨道,“他死沒死透,這一點很重要嗎?許多人被扎了多少下都沒死掉,有些人運氣好還能活過來。人跟人不一樣,有些人就是很難死。另外有些人又很容易死,親個嘴都能心跳停止而亡,拔個牙也痛死。我還聽說有個家伙被小姑娘咬了一口,沒咬多狠,居然引起各方面衰竭死掉了。你們這幫傳教士就會整天糾纏那些不重要的方面,盡扯些細枝末節(jié),我看了你們這些傻話傻書就會笑,死腦筋一個個,難怪以后越來越多人也要不相信你們……”

    “就是呀,”披發(fā)之人不禁亦有同感,顧不上揮劍去斫那少年,轉(zhuǎn)身掀衫以示?!澳憧纯次摇Q贡焕性┝?,從前面捅進去,貫出背后,受這樣重傷我都活下來了。可見有時候要死也是很難,或許我生來就命硬,也可能是老天讓我活下來報仇?!?

    “確實不容易呀,”范禮安身邊那個藍眼之人湊眼察看其傷疤,前后覷畢,似覺觸目驚心,感慨之余,不禁興嗟道,“這樣你也能活?看來果然天意不可測。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明顯是鋒利之刃貫穿所傷,運氣好沒有損及內(nèi)臓和血脈要害,若未引起感染發(fā)燒,倘能獲得及時醫(yī)治,還是有九死一生的機會。這跟耶穌不一樣,他掛在十字刑架上面,仿佛你們愛搞的那種‘磔刑’一般,遭長矛從兩邊腋下刺入。當(dāng)時他確實死了,然而后來又神奇地復(fù)活……”

    “又糾纏這些不重要的方面,”眼神瘋狂之人搖了搖扇,冷哼道,“同樣的情形下死不掉的例子也有很多啊。我以前也見過掛在刑架上挨戳沒死的,同樣是兩邊挨戳,再多往肚子上扎了一鎗,后來沒死還走掉了,我們也不好意思再追著捅他。這樣都能活,就讓他走好了。此般命硬的人,你們也見過吧?”

    “豈只見過,”披發(fā)之人轉(zhuǎn)朝那個抱臂靠門站立的疤臉漢子,指著說道,“他不就是?抬抬胳膊給他們看腋窩,當(dāng)初你挨扎不死,熬過了‘磔刑’之苦,憑的是什么?不只有頑強的求生之欲吧,復(fù)仇的強烈意念、加上本來命硬,而且也靠著幾分運氣,最終挺過來了。你是耶穌嗎?”

    “我想我不是,”疤臉漢子倚門而笑,眼光戾厲的說道,“或許我是徘徊在地獄門前的復(fù)仇之鬼,那天大概地獄一時客滿,沒讓我進去?;貋碚夷銈儯袡C會展現(xiàn)地獄的本來樣子給大家看?!?

    “不信真有這么難死,”秀吉忍不住抬起短管鐵炮瞄準道,“讓我打一炮試試看頭會不會爆?”

    有樂從藏身之處伸頭問道:“不是說許多人先前已解兵器在外了嗎,怎么你們有家伙傍身呀?”

    秀吉賊忒嘻嘻地笑道:“那是因為我和手下這班人多帶了傍身的家伙揣藏不離,誰讓解兵器就乖乖聽從,不是我們的作風(fēng)?!?

    光秀搖頭說道:“秀吉和他那幫農(nóng)民或盜賊以及逃犯出身的手下,行事沒多少底線的,不可跟世代武士出身之人相提并論?!?

    “這點我亦有同感,”權(quán)六皺眉說道,“畢竟跟世代家門熏陶,從小就深受家風(fēng)培養(yǎng)的武家傳統(tǒng)士族子弟有別,出身不一樣的那些人若得勢,拿起武器混進軍旅當(dāng)了兵,更容易混成壞胚子。兵者,兇器也。這般大兇之器落入他們這幫不講道義之徒的手上,隨時亂掉分寸、不講底線,尤其農(nóng)民和市井之徒一有機會就變成暴民。讓這些人混進來當(dāng)兵,甚至身為將官,誰家規(guī)矩約束得住他們?然而傳統(tǒng)武士不一樣,我們這里正統(tǒng)的武家士族也跟中原的士大夫那般自有培養(yǎng)之道,尚知禮義廉恥,有所為有所不為。將來哪個年代若是廢黜了武家士族規(guī)矩,不再講究只能由正規(guī)武士為領(lǐng)軍打仗的骨干主力,讓那些農(nóng)民和流氓痞子無賴漢有機會當(dāng)兵上戰(zhàn)場,一打紅了眼就變暴民,燒殺擄掠、毫無底線的惡行只會更多而且更駭人聽聞。摧毀士族之世本來就禮崩樂壞,兵荒馬亂之時更慘無人道,動轍屠戮全城。試問五代十國,哪一個戰(zhàn)場不是赤地千里、陳尸遍野?后來連尸體都漸漸看不到了,人們爭搶著拿來腌著吃。”

    “為了不被腌著吃,”信孝從股后拔出茄子,抬到鼻邊聞著說道,“我們家族先人就跑來這邊住下了,是不是呀?”

    “誰說的?”眼神瘋狂之人搖了搖折扇,睥睨道,“誰說我們家族先人來自什么魏洛村這種小地方?你等小輩們別聽幽齋胡扯,我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尤其祖先更是……”

    “你祖先不過只是在越州那邊一個名叫織田莊的小村子里面那破祠堂當(dāng)廟祝的,嚴格說來無非只是看更,偶爾跳跳神,美其名曰‘祠官’,呵呵……”披發(fā)之人腕間流血,劍難握定,急交另手綽拿,聞言轉(zhuǎn)顧而笑。眼神瘋狂家伙還口譏誚道,“你祖先就好?你家不過是賣油的油販子,說不定還到我們村口賣過油,順便在權(quán)六他祖先開的村口發(fā)廊理過頭發(fā)……別以為我們祖宗那時候沒發(fā)廊,他曾在我們祠堂的走廊角落擺攤替人理發(fā)和修須。是不是呀,權(quán)六?”

    “誰說的?”權(quán)六抬起精致小折扇,遮掩道,“他又不是擺攤為生,農(nóng)閑之余給人理發(fā)只是我祖先的業(yè)余愛好。主公!你別到處跟人說我祖先是村口的理發(fā)師出身。還有你,老楠!你祖先是修腳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帶頭四處跟人亂說我祖先開發(fā)廊,我還沒說你家族是修腳工的出身呢……”

    謝頂老頭在披發(fā)之人腳下嘖然道:“我祖先是朝敵!知道‘朝敵’什么意思嗎?就是朝廷的敵人,哪是修腳妹出身?你奶奶才是修腳妹,別以為我沒聽說她從前干過這行。咦,想起來了……主公呀,我聽皇宮里那誰說,你托內(nèi)大臣他們探詢奏請皇旨宣布輝元和勝賴為‘朝敵’之事,這個意圖日前又被圣上駁回了?;噬险f,不論受到怎樣軟硬兼施之威脅,他決不認同,拒不認為輝元和勝賴是朝廷的敵人。還流露意思說,倘若再受逼迫頒旨稱此二人為‘朝敵’,皇上寧肯退位?!?

    “不是敵人,那就是朝廷的朋友嘍?”眼神瘋狂家伙搖了搖“大好河山”的硬骨扇,散發(fā)出腥膻之氣,粗起嗓子,冷哼道,“原來皇上和朝廷那班公卿大臣不只認定輝元一家并非敵人,還把甲州那個勝賴也當(dāng)朋友了?輝元家族一直贊助皇室,連即位儀式也拿他家的錢才辦得起,皇上和身邊的人下不定決心頒旨讓我討伐之,畢竟吃人嘴軟,這還算說得過去??赡羌字莸膭儋囘B自己的飯鍋都屬于朝不保夕,他能給皇室什么好處?為什么不頒旨給我堂而皇之地討滅他們的大義名份?是不是皇上還對他們抱有一絲僥幸幻想?盼著這些人能像信玄夸口宣稱的那樣率兵入京勤王、好幫皇廷里那班食古守舊的公卿大臣驅(qū)逐我?輝元和勝賴不是朝敵,誰是朝廷的敵人?我嗎?可見近衛(wèi)大人你們這事跑動得還不夠盡心盡力,我托你們?nèi)マk這事,一定要盡力去辦妥它,我要的是干貨,怎么能這樣‘拉稀’呢?”

    前久大人忙拉著康長他們撅著股,忐忑趨前稟稱:“一定努力!一定努力不拉稀……”

    “這事也要怪光秀,”眼神瘋狂家伙睥睨道,“仍然不是很給力呀,光秀!這事我交給你去辦,就該給我拉出干貨來。既然著落在你身上,你一定要幫我搞定朝廷。”

    “光秀,你們別幫他胡搞?!迸l(fā)之人晃手出袖,忍不住將先前攏于袖下的短刀唰一下擲向眼神瘋狂家伙?!拔?guī)痛蠹腋闼肋@家伙,怎么樣?”

    “小心啊,主公!”不待秀吉有所動作,眼神瘋狂之人已揮扇啪一下將投近身前的短刀打回去,冷哼道,“你已經(jīng)被我搞到家破人亡了,還口出狂言要搞我?”

    “你跟曹操、朱溫那些人有什么區(qū)別?”披發(fā)之人晃掌掃打,又隨一聲低哂,將短刀打去眼神瘋狂家伙面前?!澳氵€遠不如他們呢。挾天子以令諸侯,人家玩得比你順溜!別人想廢就能把整個朝廷廢掉,甚至滅掉整個朝代……”

    “我們這邊神道教把他們皇道也算進神道里面去,奉為‘萬世一系’,搞得本來就難以輕松廢立,改朝換代更是讓人想都別想,他們死腦筋死到這份兒上,我有什么辦法?”眼神瘋狂家伙揮扇又將短刀拍回去,口中低哼道,“咱們這邊土著氏族‘倭人’搞起來的這一套古制自來便跟中原那邊容易改朝換代的作風(fēng)大不相同,你叫我怎么辦?整個推倒重來,工程太大了吧?”

    “所以你合該要死,”披發(fā)之人翻掌又將短刀掃回去,冷笑道,“歷史過早提前出現(xiàn)你這種人就是個悖誤,而且你還沒出現(xiàn)對地方。你不死就是個難解的僵局,甚至快要成為無解的死局了。死有何難?你看我就死過一次了,然后不也鮮蹦亂跳地活過來了么?他們耶穌也是這樣,實在不行就去死吧!”

    “對呀,我們耶穌就是死了?!蹦前鄠鹘淌考娂婞c頭稱然,“耶穌在十字刑架上就已經(jīng)死了。他真的死了,很多嚴肅的學(xué)者都確定無疑地認為他真的死在上面了……”

    “我管他死在哪里!”眼神瘋狂家伙揮扇撩刀飛回,口中嘖然道,“他死不死在那個架子上面很重要嗎?你們整天糾纏在這一點上,死腦筋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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