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太原九英(上)-《一碗茶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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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們的樣子,”名叫信張的灰發(fā)老者仰著腦袋說道,“破衣爛衫,跟流浪討食的乞丐有什么分別?別說沒有,就算義元家果真有什么小姐在這里,讓她跟了你們?nèi)ビ猩逗锰帲匡L(fēng)餐露宿、沿街乞討嗎?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做超出本身能力的事情。我聽說氏真的兒子范以最近重返故土,要在家康那邊做事,你們?nèi)ネ端昧恕1P纏奉上,休得再鬧!”
我正想走近些瞧,有樂連忙拉我后退,低聲說道:“那邊恐怕要打起來,不要靠近。子不立于危垣之下,也應(yīng)該成為你的人生守則。不如我們先跑回家去,等他們打完了,我們再出來玩……”
“打完了,還看什么?”身后有個家伙推他上前,笑道,“咱們?nèi)硕啵律叮吭缒甓紱]怕過東海人,如今會怕?你看又有好多人拿火銃奔過來了,不如你在咱們家后園門口率領(lǐng)大伙兒再打一場‘桶狹間之戰(zhàn)’,為先前挨揍的箍桶匠之子正則老弟討回面子……”
“東海人也很厲害的,”有樂掙扎欲退,口中說道,“別小看他們遠江、三河一帶的戰(zhàn)斗力。早年家康的爺爺還帶兵打到我們的守山城下了,要不是他的家臣突然砍他一刀,發(fā)生了整個‘守山崩’的歷史事件,冷不防改寫了咱們清洲那會兒挨打的命運,咱們家又怎么能逃過一劫?后來他們家變?nèi)趿耍麄兗页加挚沉思铱邓职忠坏叮谑撬麄兗易兊酶趿耍馕覀兒土x元同時欺侮,家康小時候被拐來我們這里當(dāng)人質(zhì),沒過兩年,我大哥信廣前往三河最前線的安祥城駐守,被義元軍師太原雪齋率領(lǐng)東海大軍捉了去,逼我們拿幼年的家康來交換人質(zhì)。家康離開的時候,我正在和他下一盤棋,由于他突然被拉走,留下了一盤我和他之間沒有下完的棋……咦,你小時候在義元家,有沒見過家康?”
我見他投眼望來,蹙眉回答:“經(jīng)常看見他。有一次他在庭院里練劍,看見我到走廊里玩球,當(dāng)時氏真在后面追著要,我?guī)е驈淖呃壤锱苓^之際,那個練劍的葵衫小子只顧轉(zhuǎn)頭看,似乎不小心被劍割破了手指。教他和義元劍法的雪齋師弟雪浮大人叮囑說:‘用真劍對練之時要小心。這是‘勢州村正’煉制的刀劍,很鋒利的。別又割傷手指!’我回頭張望,看見家康含吮著受傷的那根手指,眼淚汪汪地站在那里……”
“義元是家康的師兄,”身后那個家伙嘆道,“雪齋禪師是他們的師傅。花倉之亂,壽桂尼請雪齋禪師幫忙,將正在善得寺出家的義元捧上家督。雖然有人說義元那時也不算和尚,他去當(dāng)‘喝食’,亦即帶發(fā)出家的少年。不過其實義元后來還是剃了頭發(fā)的,顯然他已經(jīng)打算在寺廟里過一輩子了。誰知命運不由人,當(dāng)時的武家門第,大多效仿室町幕府將軍家的慣例,家督的兒子中除了嗣子以外,其余都出家修行。這是為防范出現(xiàn)與兄長爭奪繼承權(quán)的情況。嗣子萬一有何不測,他們才能還俗成為后嗣。壽桂尼不愿讓丈夫的側(cè)室之子成為家督,為了不給花倉村的小和尚惠探繼位,身為正室的壽桂尼以她素稱‘尼御臺’一派的實力,自然希望自己的親子承芳成為后繼。壽桂尼得到了承芳之師太原雪齋的鼎力相助。自承芳四歲開始,雪齋就受其父之命教他,他當(dāng)然支持承芳成為一家之主。重臣泰能迎娶了壽桂尼的侄女為妻,他最早加入承芳一邊,最后雙方開打。高天神城一帶烽煙四起,最后承芳攻克高天神城。眼看己方陣地逐一失守,惠探遁入花倉城。花倉城又名葉梨,是先祖范氏所筑,一度屬于今川家族的本城。以掛川城泰以為中心的軍隊,會合其他幾路軍,包圍了花倉城。剛還俗的承芳初次出陣,親自指揮攻擊。花倉落城之后,惠探的擁護者堅守普門寺,并為惠探乞降請命。但是老于世故的壽桂尼和雪齋決意斷絕禍根,迫使惠探在普門寺自盡。還俗后改名‘義元’的承芳,由此開啟了他成為‘東海巨人’的時代,直至許多年后跑去桶狹間玩球,一腳踢到了硬釘子上。這枚釘子,你猜是誰?”
“還能有誰?”有樂轉(zhuǎn)頭說道,“就是那誰誰誰誰……唉呀,你別推我!咦,信氏你拎著這只雞和米飯團兒以及香燭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身后那個家伙嘆了口氣說,“等會兒要去祭我父親。你要不要也一起去祭祭你們那些兄長?去就一塊兒去,我這兒正好有些多余的香……”
“等等我!”名叫信張的灰發(fā)老者仰著脖子直愣愣地走過來,唏噓道,“白發(fā)人祭黑發(fā)人,說來真是太凄涼了。我這個兒子在長島一向宗鬧事那年剛從軍就戰(zhàn)死,才二十九歲。其實他哪會打仗呢?平日就愛領(lǐng)人四處拓荒、開發(fā)農(nóng)田耕作,唉……”
有樂在我耳邊小聲說道:“他說的是我某個姐夫信直。信張這個兒子跟隨全家去長島血拼中戰(zhàn)死。他跟我們家很親,親到哪一步田地呢?他母親是我爸爸信秀的弟弟信康之女。然而他妻子是我父親信秀之女,亦即我某個姐姐。生有長子信氏、次子忠辰。全家子孫都在我們這里世代做事,屬于‘連枝眾’。信康就是‘鐵齋’信清的父親,有個愛茶藝的孫兒信益。剛才咱們就是從他家走出來。信康女兒是信張的妻子,有人說她名字也叫信張,不過我不相信。哪有這么‘矬’的事情?‘撞衫’可以,‘撞臉’也行,‘撞名字’哪有這么撞的?夫妻倆剛巧都叫同一個名字‘信張’?”
“誰叫我?”名叫信張的灰發(fā)老者仰著脖子直愣愣地轉(zhuǎn)身,皺眉道,“你別帶她四處跑,當(dāng)心又讓人忽悠了去,搞不好拿她做成腌菜,塞進壇子里運回東海或者遠江、三河那邊……”
“什么壇?”有樂轉(zhuǎn)頭問,“咦,你們后園門那邊打完了嗎?誰贏啦?”
“誰也沒贏沒輸,”名叫信張的灰發(fā)老者昂首而行,催有樂身后那個家伙快跟上,不耐煩的說道,“瞅見許多拿銃的家伙紛紛跑來,還不是一哄而散?你們也別杵在這里看什么熱鬧,火器的年代沒什么好耍的噱頭,身手再好也得全趴下。有什么熱鬧可看?過年才熱鬧!萬一哪個年代就連過年也不熱鬧了,那才叫末世臨頭,而不自知……誰趕上誰倒霉!”
信張屬于有樂他家的同個宗族出身,本是小田井城主寬政的次子,曾經(jīng)用過寛廉、信純、信弘等名字,因出仕信長后得到他賜予偏諱中的“信”字,從此改名信張。曾經(jīng)參加對近江淺井家族的進攻與火燒比叡山,在信長麾下向來積極,不論征伐雜賀,還是鎮(zhèn)壓紀伊豪族叛亂,一直賣力。壬申年京都那場驚變后,他回歸家鄉(xiāng)尾州居于小田井城,出仕信雄,擁有俸祿一千一百貫知行。天正十二年,他做為信雄家臣與元親連絡(luò),聯(lián)手對抗勢大的秀吉。
歲月淘不掉這位名叫信張的灰發(fā)老者在我記憶中的影廓,他的忠誠、勤懇與憨直亦給秀吉留下印象深刻。佐佐成政治理肥后失敗,被下令自盡后,秀吉本來打算將八代城交給信張,他卻固辭不受。在信雄失勢后,他被別人趕出家鄉(xiāng),仍忠心不改,寧可守貧受困。后于文祿三年在近江大津病故,享年六十八歲。
“剛才在我身后那個家伙是他孫兒信氏,”有樂望著那一老一少提籃離去的身影,在我旁邊說道。“信直這個嫡子在父親戰(zhàn)死伊勢長島之后,繼承小田井城主。”
信氏隨后加入京都御馬巡演的“連枝眾”行列。壬申年京都那場驚變后,歸屬信雄。沒多久先于祖父信張而去世。信張又一次“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信氏亡故后,家督由弟弟忠辰繼承。信氏次子津田清幽仕官于石田三成。
“三成,你去哪里?”有個捧著一盤東西的小廝模樣家伙聽到有樂叫喚,轉(zhuǎn)面回答,“沒去哪兒。他們讓我拿些盤纏出去打發(fā)后園門外那些流浪漢……”
“這是石田村的三成,幼名佐吉,初名三也,”有樂在我耳邊說道,“此人出生于近江亦即江州,老家在坂田郡石田村,他們村的田地里石頭很多,我媽媽的娘家也曾從他們那邊收購石料。他家屬于以地名作為家姓。他父親出身為‘地侍’,與淺井家族一同在京極世家底下做官。佐吉是家中次子,自小被送進寺院做打雜的僧侶。這里出現(xiàn)了意味深長的‘三獻茶’故事,你有沒有聽說過?”
秀吉為長濱城主的時候,三成十五歲。當(dāng)時三成為某個寺院的童子,一天秀吉外出打獵,口渴至該寺討碗茶喝。三成端上一大碗涼茶,秀吉一飲而盡。后又捧上半碗微熱的茶,秀吉也喝了。接著三成又獻上一小碗更熱的茶,秀吉又喝了,于是問三成,為何如此,三成答道,由于大人勞累口渴的緣故,這第一杯茶自是解渴之用,于是用了大碗涼茶,第二杯是因為大人基本已經(jīng)不再口渴,于是上了稍微溫一點茶水,最后大人心也靜了,口也不渴的時候,再上熱茶,大人才會細細去品味這其中的味道。方丈斥責(zé)三成無禮,三成卻從此深得秀吉的信任,成為秀吉的侍從。這個故事說明三成自幼就有聰敏的才智,他能機敏地察知秀吉的意向,言行合乎秀吉的心意。
關(guān)于三成的傳說如此之多,其實說明人們對他的同情和喜愛。后來我還聽到他更多故事,即使在他平生死敵得勢后的江戶年代。
三成據(jù)說習(xí)慣給書信親手打上很特別的結(jié),在還不習(xí)慣用漿糊等粘合之物的年代,這樣做大概也是為了防止送信途中別人偷看書信中的內(nèi)容。從這件小事上可以看出三成謹慎細致的性格。而促使謹慎的三成不惜以身家性命為賭注,與實力遠比自己強大的家康拼死一搏的,正是他那顆誓死捍衛(wèi)豐臣家族的忠義之心。
家康與三成就像是一對弈手,調(diào)兵遣將斗智斗勇,時刻注視著對手的一舉一動,希望能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顯然,命運最終選擇了棋高一著而又運氣更好的家康。
歷史從來都是為強者和勝者歌功頌德,然而時間終究會淘去不真實的東西,珍珠仍然能露出它耀眼的光芒。人們感嘆說,三成雖然只活了四十歲,但他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君子,是一位真正的悲劇英雄。
石田三成的正室是賴忠的女兒皎月院。他身為秀吉的心腹近侍之一。以忠誠、仁義、節(jié)律以及足智多謀著稱。自從最初由于傳說的“三獻茶”而得到秀吉的賞識,從而成為秀吉的得力干將,后來秀吉死后擁立其子秀賴。并與五大老之一的家康以及“武斷派”對立。
這場由于三成絕不妥協(xié)的對立,導(dǎo)致關(guān)原大戰(zhàn)爆發(fā),三成率領(lǐng)的西軍與家康率領(lǐng)的東軍攤牌對決。從關(guān)原大戰(zhàn)綿延到冬夏兩陣,這時期我痛心落淚之多、悲哀持續(xù)之長,并不亞于我家滅亡時候,我甚至有點怨恨三成,尤其因為他那份過于愚忠,而近乎于“死忠”的偏執(zhí),加上淀殿的固執(zhí)不退讓,使很多家庭遭受了不幸、不少人死去、更多人備受苦難。三成死后也沒多久,豐臣家族旋即垮臺,十幾年間,天下被家康父子取而代之。雖然世道看上去終于太平了,卻似乎并沒因而變得更好,只不過恢復(fù)了有些人想要的死氣沉沉般“歲月靜好”,我曾聽聞輝元在長州問:“萬馬齊喑,死一樣寂靜,好在哪里?”義弘他們家族在薩摩也發(fā)出同樣質(zhì)疑,元親的殘余家臣后代在土佐那邊天天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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