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滿座豪英-《一碗茶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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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麟旁邊那位是亡命大友家多年的大內輝弘之子武弘。”藤孝在我身后悄言道,“大內家族曾經也是九州一霸,后來大內精英陶晴賢戰敗,大內勢力從此被輝元家族、大友家族削弱而至衰落。然而如今,隨著義久兄弟的崛起,九州那邊的勢力再次出現此消彼長。大友家族也隨昔日‘鎮西之王’宗麟的衰老邁入衰弱之途。”
我好奇地望向打扮入時之人背后那個垂手而立的兩額微突漢子,藤孝又在后邊指點道:“左側那個似是一條房冬的孫兒兼定,跟你們家那個信龍過繼的家族可能也有點沾親帶故。他舍棄原配宇都宮豐綱之女而迎娶了宗麟的次女,并由于宗麟的影響而皈依耶穌教。他后邊那個是臼杵統尚,不知是不是他女婿。然而我認得中間那個是宗麟女婿久我三休,其畔之人是一萬田鑒實,又名一萬田宗慶,官居兵部大輔。雖然父親鑒相和叔父鑒久都被宗麟所殺,但鑒實不恨宗麟而繼續服侍。他旁邊那位好像是問注所統景,刑部大輔。最后面那人名叫大友親家,也跟著宗麟去洗禮。雖然身為有名的耶穌教諸侯,宗麟也屬于瘋狂的‘名物狩’,尤其熱衷于茶器,還取了個茶名,叫做……”
有樂擠上前問道:“宗滴?真的是你嗎?”打扮入時之人頷首說道:“是我。你是……誰來著?”
后來我聽說,宗麟對茶器的收集顯然入了迷,他與許多商人的交往也都是圍繞著茶器來進行的,天正五年,宗麟靠宗室的斡旋而得到了紹悅所持的茶器,但他還想要更多,宗麟希望得到宗叱所持有的楢柴肩沖,卻被拒絕。此物在九州征伐時由宗叱獻于秀吉。
宗麟對茶器的收集,脫離不了“名物狩”的范疇,所謂的名物狩,指的是收集天下有名的寶物,這在當時的諸侯豪族之間是一種風尚,義昭將軍家、三好物外軒實休、以及信長皆是名物狩的典型,這些名物或是靠威勢所得、或是靠巨額金錢購入,總之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而宗麟便是熱衷于茶器,還取了個茶名“宗滴”。這期間,他通過各種手段搜集到了許多茶器的名品如似茄子、新田肩沖、志賀茶壺、大友瓢單等。雖然他的茶道技藝未必高超,但也博得了個“數寄者”的美名。除了茶器外,宗麟還收集了牧溪的漁夫圖、玉澗的青楓圖等天下名畫。
天正十四年,面臨義久兄弟猛烈侵攻,為獲得援軍,宗麟求見秀吉,先后獻出了似茄子、新田肩沖、大友瓢單等多年辛苦收藏得來的茶具名品,同時獻上的還有大友家初代從源賴朝手中拜領的名刀“吉光腰物骨食”,那時宗麟已從名物狩的癡狂中擺脫出來,大友家族的存亡在他心中排在第一位。
眼神瘋狂家伙抬扇遮嘴,對我悄言:“宗滴這家伙估計也和久秀差不多一樣吝嗇。我聽說他的品格被評論為個性自私。他曾經搶奪家臣的妻子,并因為信仰耶穌教與妻子離婚。另外也有沉溺于酒色、橫征暴斂等記錄,這成為很多家臣和親族反抗他的原因。身為家長,他因廢弛家務,家臣道雪常對他多所勸誡,也因此他很怕見到道雪。”
圍繞著打扮入時之人,四周議論紛紛。
有個圓臉之人說道:“他不僅熱衷于與明朝和高麗的貿易。還跟西方和南邊的番邦做生意。然而天正六年,在耳川之戰中因家臣之間意見不合導致大敗,多數重臣陣亡。將家督讓與義統后,他與兒子之間意見不和亦造成大友家族的衰退。”
旁邊的扁臉家伙說道:“他曾夢想要建立耶穌教王國,但終于在耳川一戰后夢碎。據說幸侃不聽號令,在大友軍面前直接渡河搶攻,率領伊集院軍沖垮了大友的臨淵之陣。盡管耳川之戰以義弘家大勝結束,義弘仍然認為幸侃早就已經開始不聽命令,違背禁止渡河的命令在敵軍面前直接渡河,是此戰中義弘家族傷亡最大的原因……”
另一個尖嘴家伙小聲說:“宗麟看似道貌岸然,其實和普通人沒區別,他愛玩弄別人妻子,其領地的兩次內亂,都跟他搞上了別人老婆,有著扯不斷的關系。”
“你想多了吧?”有樂顧不上與打扮入時之人寒喧,轉頭嘖然道,“九州那些爛事各有源頭,別把什么都扯到‘緋聞’上。”
隨即回頭問道:“宗滴,聽說你又結婚啦?怎么不在九州的海邊度蜜月,卻跑來我們鄉下?”
“唉,我跟老婆離婚了,轉而跟親家母結婚又招來一片反對,心情不好,溜出來逛一下,順便到你們這兒散散心。”名叫宗麟的打扮入時之人嘆道,“況且我已經退休,讓出了家主之位,卻跟兒子們鬧得不愉快,諸多矛盾。在家待著很悶,真沒什么意思。”
由于教士們堅持勸誘宗麟入教,宗麟的禪宗信仰在將家督讓給長子義統后發生了動搖。最終他倒向耶穌教,在原本和睦的家庭內引發了危機。宗麟與正室奈多離婚,原因只不過是奈多討厭葡萄牙人,隨后宗麟又與剛接受洗禮的次子親家的岳母結成夫婦,但宗麟的子女全是由前妻奈多所生,這種頗悖常理之事在當時引起了巨大的反對聲浪。人們認為,在此事上明顯可以看出背后教會勢力的作用。
艱難地離婚和再婚的過程中,宗麟終于答應受洗,隨后在臼杵教會的禮拜堂舉行了儀式,這令長期勸誘他入教的布教長弗朗西斯科神父狂喜不已,當場便將自己的名字“弗朗西斯科”送給宗麟作為洗禮名。在他的帶動下,幾個兒子和屬下的豪族也都紛紛受洗入教。
關于天正遣歐使,宗麟實際上并不知情,而是由一個歸國的神父瓦爾亞諾為顯示在九州的布教成果張羅了四個教會學校的學生組成使團,其中叫滿所的少年正使大概與宗麟有一點親戚關系而成為大友家族的代表,然而能派出這樣的使節團,與宗麟在北九州對耶穌教的布教支持也是分不開的。
耳川之戰后宗麟的耶穌教王國夢想破滅,情急之下對“異教徒”眾多的丹生島城也心生厭棄,從而選定津久見為最后的養老地,并提前在津久見建了府第,府第中就有一座名為天德寺的私人教堂,到宗麟臨終前幾年,他對耶穌教的狂熱進一步加深,向養老地周圍各町四處派出神父,強迫百姓們入教。教長弗朗西斯科對此的看法是:“王向來體質便弱,現在病情加重,生存的希望漸減,而對信仰的熱情反而更勝從前,大概是要在生命的盡頭用盡各種手段多積點功德吧。”
然而宗麟、有馬等信教諸侯的狂熱,卻引起了秀吉的不安。正是從征伐九州歸來之后,宗麟曾經的“盟友”秀吉開始考慮禁止傳教。
“跟過年一樣熱鬧……”趁打扮入時的宗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我正想從人群里溜走,不料眼神瘋狂家伙伸手一拉,又將我揪回。我難抑懊惱之余,他不無得意的展開折扇,搖了搖說,“身為男人,離婚確實很難,我亦有同感。還是女人好辦,只須干掉她們老公就可以了。”
“可我跟老婆離婚,沒法干掉我老婆她老公!”宗麟嘆道,“我這場離婚鬧得家庭破裂,搞不好連家業都要滅亡啦。右府大人若不幫幫我,九州那邊將來恐怕難免要成為義久兄弟他們的天下。”
藤孝在我后邊以扇遮嘴,悄言道:“不出所料。關八州剛來了個義重,北九州又來了宗麟。無事不登三寶殿吶,右府大人!”
光秀趨前說道:“谷忠澄也到了。先前我去陪他坐了半天,他是元親的家老,素受重用,為保住自稱秦始皇后裔的長宗我部一脈,努力勸說血氣方剛的元親放棄抵抗而臣服。主公,要不要約個時間見一見他?”
“我退休了,這種事不要再找我。”眼神瘋狂家伙冷哼道,“要談就去跟信忠談。留個位子給弗朗西斯科,看他敢不敢跟我一起飛?”
宗麟湊近說道:“右府公,請叫我‘普蘭師司怙’。”
眼神瘋狂家伙搖了搖折扇,蹙眉道:“撲什么股?”
信孝聞聲轉頭,從股后拔出個茄子,伸近宗麟鼻下。宗麟皺起臉避之不迭,擺著手說:“普蘭師司怙……”
“弗朗索瓦,”重友走來問道,“都準備好了,你要不要也跟右府大人一起飛?”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捏著鼻問,“飛去哪兒?”
“紛紛起飛之前,讓我們再來個‘合相’。畢竟又有‘撲什么西施哭’這樣的大老駕臨,值得同框留念。”秀吉高興地招呼道。“大家快集中過來這邊!”
隨著秀吉殷勤召喚,眾人紛紛聚攏而近。我望著高矮參差許多人影湊合到一起,不由納悶道:“又要‘合相’呀?”
大家一齊擺出氣宇軒昂的姿態,或立或坐,排在河邊集體發呆。我也被拉去蹲到最前面,五德那只小狗連忙跑過來一起蹲在目光瘋狂之人膝下。
蘆花飄絮紛飛之間,金發畫師揮筆繪像。幾個小姓在旁邊看,不時惑問:“為什么徐錦江也混進他們中間一起‘合相’呢?”
“哪個是徐錦江啊?”我忍不住轉面愣望,目光瘋狂之人伸手扳轉我腦袋,嘖然道,“繪制集體合相之時,不要東張西望。讓我把你的頭擺正……咦,前久大人,你拿著這么大一個風箏擋掉夕庵的臉了。風箏上那個是誰?”
“美福門院。”前久大人拿著風箏說,“幾百年前的皇后,她兒子后來當了皇上。夕庵大人剛才不是暈了嗎,怎么又這般精神?”
“一聽說要‘合相’,他又神采奕奕了。”秀吉伸著頭問,“前久大人,你拿個風箏來干什么呢?”
“先前不是說要放飛箏,比賽嗎?”前久大人捧著風箏說,“我專門做了這個‘美福門’風箏來討吉利。”
“誰說比賽玩飛箏?”秀吉笑道,“我們自己要飛上天去玩,從那邊山頂飛下來,比賽看誰飛得又快又遠。”
非僅前久大人聞言變色,宗麟在旁聽到,差一點兒從座椅上跌落地。眼神瘋狂家伙攙之曰:“怎么啦,補爛西施褲……”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撫額暈眩道,“真要飛上天?”
“當然飛,古人都飛上去過了。”眼神瘋狂之人搖了搖折扇,睥睨道,“當年諸葛亮被司馬誰圍困在平陽,大家束手無策,諸葛亮想出一條妙計,算準風向,命人拿來白紙千張,糊成無數個燈籠,再利用煙霧向上的浮力帶著它們升空,一個個燈籠升起,營內的士兵高呼著:‘諸葛先生坐著天燈突圍啦!’司馬誰帶兵向天燈的方向追趕,諸葛亮得以脫險。于是后世就稱這種燈籠為‘孔明燈’。撲什么西施哭,你該聽說過呀?”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搖頭說道,“然而孔明沒真的坐上天燈,那只是忽悠。況且我聽說所謂‘天燈’不是這個來歷,相傳五代時,有一個莘七娘,隨丈夫去打仗,她曾用竹篾扎成方架,糊上紙,做成大燈,底盤上放置燃燒著的松脂,燈就靠熱氣飛上天空,用作聯絡信號。這種松脂燈,在四川稱孔明燈。由于這種燈籠的外形像諸葛亮戴的帽子,因而得名。孔明沒坐它飛上天過。你不會真的要坐上去吧,右府大人?”
我聽了也自不安:“哇啊,而且他還要拉我一起坐上去,如何是好呢?”
“大家放心,”重友安慰眾人,微笑說道,“這方面經過我和提教利他們一起改進,做成了很大的空心球體,頂上略呈冠形,其下拴有可坐二三人的籃子或者籮筐,點燃比空氣輕的某種我說了你們也不明白的氣體之后呢,憑借這種氣體的浮力可以向上漂浮。坐上它升天后,你想掉都掉不下來……”
“走,咱們這就去飛上天。”眼神瘋狂之人拉起宗麟和前久兩位大人之手,說道,“看誰先從山頂飛下來,第一個漂過河對面的就贏。獎品豐盛,且有意外驚喜……什么西施哭,你跟重友一隊。”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忐忑地問道,“不知到時候,怎么下來?”
“下來就好辦啦,”眼神瘋狂之人睥睨道,“這個東西就怕飛不上去,你還怕下不來?”
說著,走去拿起繪像瞧了瞧,蹙眉道:“為什么把我畫得這么平平無奇、在你們當中毫無突出之感,就連我前邊那只小狗都顯得比我獨特……”旁邊幾個小姓納悶地問道:“其中那個像徐錦江的人是誰呀?”
“不知所謂!”眼神瘋狂之人摘下權六嘴上的粗煙卷兒,點燃畫像,冷哼道,“難怪這個繪像的家伙只能去給貞勝搞搞畫影描形,無緣于藝術殿堂也是由于他自身缺乏才華。當年元親進獻給八幡宮的三十六歌仙畫像,個個精彩。擅長繪制群仙合相的畫工真重,就算凡人到了他筆下也能畫出不一樣的仙氣……可惜你不是他。還是燒掉算了,眼不見心不煩!”
我正要往人叢之間悄步退移而去,一些神神秘秘的家伙又把我擠到前面,為首之人急促的問道:“主公,聽說你要把那塊蛇石帶去京都,可有此事?”
“噢,是祝師宛呀?”眼神瘋狂家伙看畫像燃燒,將煙卷兒又塞回權六之嘴,臉沒轉的冷哼道,“怎么,你們熱田社也想要嗎?”
權六拉著那個急促趕來的家伙,說道:“祝師宛,你來遲一步。主公已決定將蛇石送去京都供奉在惣見寺中,讓人膜拜。”那人急切的說道:“主公,千萬不可!那個東西不吉利,你還拿去讓人膜拜,恐將招來天怒人怨,惹出禍殃……”
據說此后大概沒多久,這個家族就進入了流年不利的時候。
歷史記載這一年正月,信長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起名“蛇石”,并將其供在京都惣見寺,傳令無論王公貴族還是平頭百姓都須對此石頂禮膜拜。此舉引得輿論大嘩,人們皆認為信長肯定會激怒神靈,必遭報應。果然不久寺廟附近一堵高墻坍塌,死傷不少民眾。
二月十四日,東方的天空忽然一片血紅,仿佛天宮著火了一般,壯麗異常。百姓們都議論紛紛,疑為天罰。
四月二十一日,信長完成甲州征伐,凱旋安土城。入夜,忽現白虹貫月,深宵方散。
進入五月,安土城一帶的池塘浮出許多死魚,就連附近的湖泊、溪河也紛冒死魚,臭味多日難消。
種種不祥,非止一端。信長只付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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