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崖龍取水-《一碗茶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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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八郎流著鼻涕,吟道:“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
我們聞聲轉頭,紛紛楞著眼兒看他垂著長涕,在霧中吟詠而行。
名叫利長的束發蓬松小子從草里拾起半個破碗瞧了瞧,見我在畔愣望,問道:“姐姐,你和慶次都是學茶藝的,他師傅是利休門下七哲之一的古田大人,你倆誰輩份高呀?”
“她跟利休同個輩份,”有樂撿起半個調匙瞇著眼看,說道,“她老師是茶道鼻祖珠光的愛徒,出家后稱為‘清水寺一如’,亦即一如禪師。我記得好像跟‘聰明的一休’有些干系是吧?”
我微笑回答:“教我茶藝的是‘聰明的一休’他徒弟的徒兒。”
我師傅說,他師傅珠光幼年在凈土宗寺院出家,因為違反寺規被轟了出來,當時,禪宗的重要人物“瘋僧”一休宗純,正在京都的大德寺掛單,珠光聞名前去拜師參禪,這是茶道形成史上一個重要事件。從一休那里吸取了禪宗的精華后,珠光將茶與禪結合,創立了“茶禪一味”。他講究“謹敬清寂”,對門徒之一紹鷗有很大的影響,也對紹鷗的弟子千利休的影響甚大。
隨著禪意種“緣”的進入,茶道興起“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的意念,開始追求古樸。珠光“和漢無境”的思想,在他的晚年,影響了大將軍義政的侍從能阿彌。珠光也從能阿彌那里充分了解東山“書院茶”以及東山御物精華,他的茶道思想有了進一步的飛躍,將平民流派“草庵茶”與貴族流派“書院茶”結合,再次提煉升華。
拜師后一個很悶的日子,我在清水寺后邊學參禪,順便煎茶。遇到了有樂,一起跑去撈魚,度過了愉快的一天。還撞到了他那位眼神瘋狂的哥哥。
有樂那位眼神瘋狂的哥哥一看見我,就以睥睨的目光打量道:“我那三河的小兄弟說義元家里有一個才智高強新奇的小姑娘,可惜被信虎拐跑了,使他為之扼腕不已。就是你吧?”隨即他伸手來勾我鼻子,笑覷道:“跑來京都干什么?有糖吃嗎?”不過他也拐跑個人。我聽說他后來把我師傅的孫女阿能帶走了,讓她去當了女侍頭兒。
那年二月初二,他又來了。偷偷帶我去劃船,然而天太冷,船也沒劃成,就只是亂買零食吃著四處逛,直到一大堆人來找他,密密麻麻地跟在后面。
我十三歲這一年,信長擁護義昭入京,攻擊勝龍寺城兵力達到驚人的五萬之巨。受到了強大威懾的義繼與久秀一起加入到支持義昭的隊伍中,因為雙方有著共同的敵人,三好三人眾。
二月二日,又稱“青龍節”。
每歲仲春卯月之初,斗指正東。“龍角星”就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故稱“龍抬頭”。
“龍”指的是二十八宿中的東方蒼龍七宿星象。
龍抬頭之日在仲春卯月初,“卯”五行屬木,卦象為“震”;九二在臨卦互震里,表示龍離開了潛伏的狀態,已出現于地表上,嶄露頭角,為生發之大象。
在蒲生他們家,這一天多以祭社為主,拜土地公。而祭龍多在“龍飛天”的端陽。
琵琶湖之濱,龍舟競游,有樂他們全家卻不在湖畔新落成的安土城過節,而是前往京都,進行所謂的軍馬演練。我失去家園之后的這一年,他們家一門、以及丹冠羽帶飄飄的長秀、山內出師的名將一豐等旗下軍團威風凜凜地巡行做軍容展示。皇上亦有出席,整個朝廷為之動容。
時為信長勢力的全盛期。隨即以藏匿村重殘余為借口包圍高野山,攻勢凌厲。
便在這一年,有樂初次公開出現在世人視野中。京都軍馬演練時,他所處的排位是信忠、信雄、信包、信孝、長益、信澄。據說他侄兒信澄先是排位在他前邊,當時名叫長益的有樂只是給放在一門眾的末席位置。經光秀提議,又改為讓他女婿信澄退到有樂后邊,讓有樂先走。光秀揣摩對了其主公信長的心思。果然在次年火祭之典,年齡比信長小十三歲的末弟長益在排列中的位置被人們發現明顯有變化,不但更加往前,而且超越了“一門眾之首”信包。那天隨信長巡行亮相的順序是信忠、信雄、長益、信包。
三河的家康那班關注京都形勢的謀臣認為,這釋放出一個明顯的信號。
龍抬頭之后,信長向兒子信忠發出針對我家的大動員令。然而那時我沒在家。
歷史沒有清楚記載我離家出奔之后那段時期去了哪兒、跟誰廝混。義弘的兒子忠恒他老婆龜壽認為這是因為后來我讓人把這段歷史抹擦模糊了。不過一直跟在我后邊的正純說,他認為還是完全擦掉為好。
在這幫家伙眼里,歷史就是任憑最后贏家隨意打扮的小姑娘。
義弘不喜歡這樣任別人打扮,他們家的人總愛親自拿筆寫他們記述的歷史。義弘還出書了,甩了一手“好料”。由于他親筆撰寫的傳記在坊間熱銷,除了義弘家更多自傳及回憶錄次第推出之外,他們九州那幫家伙還爭著出回憶錄、自傳和家史。
而且他們喜歡“獨家爆料”,在他們出版的“舊記”里邊嘲笑家康一伙贏家,甚至在追印刊行的“舊記增補”中說“獨眼龍”政宗射殺了友軍神保家的相茂,二百七十人被他殺到只剩七人,使“獨眼龍”成為了諸侯們的笑料。
然而義弘家壓根沒有參與這次大戰,并不在現場。有人認為這只是類似于風聞書,并不是親眼所見的記錄。應該屬于義弘家臣根據傳聞所寫,并未親眼目睹和經歷。家康這邊推出官方說辭,稱相茂是在與明石全登隊交戰而戰死。并沒有提到遭政宗射殺,無論“獨眼龍”有意或無意。
義弘他們說謊了嗎?當時我在戰場,得知相茂隊受攻擊后潰敗,沖擊“獨眼龍”本陣,“獨眼龍”部下按照軍法不分敵我進行射擊,使得相茂隊潰滅,相茂本人戰死。相茂的家臣最清楚此事,他們一直抗爭。相茂死后,神保家遺臣曾就此事通過正純他們向秀忠告狀,要求對“獨眼龍”政宗做出處罰。但僅僅七千石的神保家不能與六七十萬石的大諸侯“獨眼龍”相爭,最終幕府沒有對“獨眼龍”政宗作出任何懲罰。
義弘他們大量出書,給了人們不同于最后贏家隨意打扮的另一個歷史。而且在他們筆下,拼死作最后一搏、孤軍沖擊家康本陣的昌幸兒子幸村,以及元親之子盛親和他并肩戰斗的伙伴勝永、全登他們才是真英雄。義弘及其家臣們用自己的記述,讓這些英雄的事跡不被湮沒。
每年九月初九,人們都會登高賞秋與感恩敬老。在義弘那邊,除了登高祈福,更還熱熱鬧鬧地拜神祭祖。
那年重陽,由于義弘之子忠恒繼任家督,成為了“三州的太守”。義弘他們家里委派征服琉球王朝的總大將久高來送家鄉禮物,并且陪伴飲宴祈壽。琉球人稱為“吳濟”的樺山家次子久高不僅武藝高強,在歌詠和蹴鞠方面造詣也頗深。由于久高與我們來往甚密,官位很快升遷,人們稱他為治部大人、美濃太守。然而九州那邊覺得他跟我們不應該這么密切,于是吳濟這廝終遭他的主人忠恒疏遠,請求增加領地被無視,晚年失意而死。
據稱姓吳的樺山氏本為義弘他們家的一族,義弘家族的祖先是自稱秦始皇的子孫,亦即惟宗氏后代。其家族有不少分支,幸侃他那個伊集院氏屬于這個古老家族的庶流,另外還有桂忠詮的桂氏,以及喜入氏、入來院氏等等,開枝散葉、根深莖茂。
不過他們家并沒滿足,為了鞏固九州那邊的家業,一直謀求與我們聯姻。尤其在“重九”這個賞菊的節日,他們盼望我能同意把養女菊姬嫁去義弘他們家。
“九”數在《易經》中為陽數,“九九”兩陽數相重,故曰“重陽”;因日與月皆逢九,故又稱為“重九”。九九歸真,一元肇始,古人認為九九重陽是吉祥的日子,從平安年代傳承至今,平安一朝的王公貴族每逢九月初九便在宮中舉辦賞菊宴。
這里的人們還在重陽節前一天晚上將棉布放在菊花上,待露水打濕后拿來擦拭身體,以此祈求長壽。宴席上多是吃茄子、栗子飯祭菊。
由于我獲封“從一位”,那年過節許多人都來慶賀。包括同樣“從一位”的征夷大將軍秀忠。
這是女王以外的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位。處于正一位之下、正二位之上。由皇上親授,乃是事實上的最高品秩。據“獨眼龍”他們說,已屬于公卿品秩與神階之頂。征夷大將軍隱退為大御所后,繼續擔任太政大臣的情形下也會晉升“從一位”。信長、秀吉、家康生前亦是“從一位”,還有義輝、昭實、前久大人這些公卿顯貴。在我之前,秀吉正室夫人“高臺院”,亦即北政所寧寧,于天正十六年受封“從一位”。在她之前,大約已經好幾百年沒有女人受封“從一位”。
元和六年我獲封“從一位”,仍然以“民部卿”身份兼掌法印。管理地方戶籍、租稅、交通、建設這些方面。因為需要負責朝廷的稅收,因此是僅次于內務、吏部又稱式部的要職。朝廷八省之一的民部省以“民部卿”為管領,下設有民部大輔、民部少輔、民部丞、民部大夫,這些才是具體理事的人。其他各部也是如此,例如藤孝曾任正五位下、兵部大輔,頭頂上還有兵部卿。陶晴賢的主公大內義隆曾經敘任兵部卿。
聽說在我之前,似乎還沒有女人掌過朝廷法印。
由于“正一位”在我們這里儼然屬于“死人專用”,歷史上生前獲得正一位的僅有五人,幾百年來都沒人活著獲得,而絕大部分獲得正一位者都只能是“死后追贈”。正一位的晉升是不能越級的,從一位應該是晉升正一位的必需資格。史上頭一個獲得此位的人是圣武皇上的母親“大御祖”,時為神龜二年。第二個是皇族降籍的左大臣,名叫橘諸兄,以“從一位”晉升,也在圣武皇上時期,距我活著的時候近千年了。接著還有一位名叫“押勝”的太政大臣和名叫“永手”的左大臣,都是幾百年前以“從一位”晉升。然后還有一個人是皇后美福門院的母親,皇上的外祖母,也是幾百年前獲封。正一位“神圣”的地位這有點像魏晉至隋唐時期的九品中正制當中的一品,據說一品作為“上上品”只授予孔子這位至圣,而其他人是毫無資格的,最后形成事實上的最高品是二品。
一家出兩個活著的“從一位”,他們都為此高興不已。不過我更高興的是,孩子們的婚姻大事陸續都有了好著落。
還記得上次全家一起過節的時候,想不起是哪一年了,當時在宴席上,我告訴秀忠,政長之女菊姬將作為正室,嫁給他與情人阿靜瞞著老婆阿江在外邊私生的兒子,亦即在我們甲州遺臣保科家長大的“老三”正之。這個孩子與昌幸家的英雄兒子幸村一樣有個“幸”字,我們都敬佩他們祖父幸隆公,就讓秀忠這個兒子取幼名叫“幸松”。
他為了感念保科家對他的養育之恩,終生不愿更改其姓氏。
由于秀忠的正室“崇源院”阿江善妒,而秀忠自己又是個極怕太太的男人,連側室也沒膽納一個。因此在幸松出生以后,不敢養在城里,便將阿靜與幸松母子托給信玄次女見性院照顧。后來見性院將幸松養育到七歲時,又交給信玄舊臣保科家的正光做養子。而正光的父親正直,便是高遠城的領主。我家滅亡那年,我父親這位親戚在深志城附近的平谷把守要隘,被領兵前來的有樂勸服棄城離開戰場。
正光是昌幸的女婿,娶了昌幸的第四個女兒為妻室,卻沒有兒子,雖然另有養子,不過在收幸松做養子后,就讓幸松當自己的繼承人,取名“正之”。正之十八歲時,因為秀忠的正室已死,正之才第一次與秀忠正式見面。我知道,以前他總是找機會偷偷溜去躲著看兒子。兩年以后,正光過世,正之繼承高遠藩三萬石。秀忠死后,正之的異母兄長家光對他頗為看重,先后讓他拜領幾十萬石,還總是念叨說將來他的后代必托付給正之輔佐。
正之是個很熱忱的朱子學徒,并且愛向惟足這個“神棍”學習神叨叨的東西,我看他遲早走上神儒一致之道。他不但為家光確立了身份等級制度的固定化,還大力推行男尊女卑的觀念。我不愿意把甲州的姑娘嫁給他,姑且讓他娶家康的鐵桿譜代老臣之女,據說這位菊姬還是神箭手的后人。
菊姬這個名字最響亮還是信玄的六女兒。他這個女兒嫁給謙信公的繼承人景勝為正室。人們常說她以過人的聰明才智為他父親信玄開疆辟土。她的同母兄長是我們高遠城的“無頭將軍”盛信,同母姐妹是有樂侄兒信忠的未婚妻松姬。
信玄的女兒菊姬在慶長九年病故。丈夫景勝和家臣們都十分哀惜,其家年譜留有記述“無限的悲嘆”。昌幸的第五個女兒也叫菊姬,后來嫁給瀧川家的一積。他是一益的孫兒,收養了幸村的四女,因而被家康記恨。昌幸次子幸村的正室是吉繼的女兒,他有些兒女藏在“獨眼龍”政宗那里。三女兒阿梅嫁給政宗保姆喜多她家的重綱。六女兒阿菖蒲跟隨姐姐阿梅,后來嫁給“獨眼龍”妻子田村那邊的親戚定廣。幸村次子“大八”及子孫在“獨眼龍”那里也混得很好。有趣的是,昌幸長子信幸迎娶的正室妻子是家康的養女稻姬,而昌幸的妻子卻與家康死敵三成的妻子是親姐妹。
秀忠和他弟弟忠吉都是我撫養長大的養子,忠吉十三歲時成為忍城城主,擁有十萬石的領地。同年迎娶井伊的女兒清泉院為正室。關原之戰,忠吉初次上陣,追擊逃亡的義弘及其侄子豐久時受了傷。戰后,忠吉成為清洲城主,領五十二萬石。升為“從三位”不久,由于在關原大戰中受的傷惡化,正值英年的忠吉病逝,年僅二十八歲,而且膝下無后。秀忠悲痛不已。
秀忠他父親“大御所”不僅把一切事情交給我負責,還將養女高源院也交給我撫養,她亦叫菊姬。日后嫁給龍造寺那邊的勝茂為正室。為了甲州遺臣后代都能有好一點的出路,我還操心著另外幾個同樣名叫菊姬的女孩兒婚事。就是來回撮合,把我們甲州的姑娘嫁到家康兒孫家臣那邊去,或者讓甲州的姑娘家里兄弟迎娶家康兒孫家臣那邊的女孩兒過來。
然后我讓養子元勝之子元珍娶了有樂兒子尚長的女兒。真是太開心了。
尚長是有樂第五子,官至越后守,授從五位。曾跟隨家康當耳目,從父親那里分得兩個郡一萬石領地,蓋了一大堆房子。有樂這個兒子一向在我這邊做事,后來隨秀忠上京,同年隨家光入宮參內。由于他折騰蓋房子出名,從而擔起江戶城維修任務。
元珍平時在我身邊做事,他也愛茶藝,屬于此道中的名人。不過他沒跟有樂一門學藝,卻去拜“織部流派”的實勝為師。
我很高興能和有樂他們家最終成為一家人。并且我還常常琢磨著為我那兩個親兒子的子女留意觀察信包、信雄、信照他們那邊合適婚配的子孫。
從前愛玩青蛙的信照后來長年跟隨侄兒信雄,他參加小牧長久手之戰,被秀吉部下俘虜。秀吉唉一聲,又把他放回去了。戰后他再度侍奉信雄,官位越中守。每次我上洛,他總是搶在信雄前邊跑來陪伴,不愛多話,就只微笑作陪。關原大戰前,聽說信照將一把長刀進貢給家鄉那邊的廟祠,從此之后動向不明。
信雄是他們家最讓我頭疼的。可以說,操碎了心,還搭了個孩子的生命給他。太政大臣信長公的這位次子,其出家以后號為常真。其為人處事,真倒是真,就是愛犯渾。
九州征伐以后,他成為內大臣,比家康還早。他有多么優勢的本錢,卻越混越不行。要不是秀吉再三原諒他,加上家康的關照,簡直沒法混。他在小牧長久手之戰時單獨與敵人講和惹惱家康;后來又拒絕轉封領地激怒秀吉,這些所作所為都顯示出他不斷地做出錯誤的決定。最終由于我們的照顧,家康還給了他至少五萬石領地。晩年他居住在京都,度過悠游自得的余生。
我為吊唁夭折的女兒泰榮院的菩提而建立了上德寺。后來聽說信雄常派人去那里上香,他臨老還不顧“痛風之苦”,專門跑到我女兒長眠的寺里沖茶,展示了這位戲劇名人不一般的茶藝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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