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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安土桃山(下)-《一碗茶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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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即他轉面看了看我,澀然道:“夫人剛才問我,路怎么走。其實我已經走投無路,心里憋著的話我不敢對別人說,即便是秀吉大人,我也沒跟他說過這些。聽說夫人與本愿寺顯如上人有故,我才敢在你面前發一會兒感慨。你認識村重大人么?總該聽說過他的事情吧?”

    “彌介嗎?”我想了想,說道,“我學茶藝的時候見過他,沒想到他后來成為武將了,還是敢與他主公信長對抗的武將。不過我一直納悶,印象中他那樣性格溫和的人怎么竟敢跟有樂他哥干起來了呢?最后打輸溜掉,全家被誅了是吧?”

    村重的妻子兒女仆從被有樂他那位眼神瘋狂的哥哥下令屠戮,就連傳教士佛洛伊斯也有記載:“他首先將一百二十名地位較高的女人綁在十字柱上刺死,第二次的處刑是對完全無罪的人處以殘酷的屠殺,其殘暴前所未聞。第三次處刑更加恐怖,毫無人道。他將五百一十四名民眾分別關在四間平房,其中有一百八十人是婦女。他收集大量的木材,放火將他們活活燒死。那些男女發出悲慘恐懼的喊叫聲。”

    接著就連其一族子女數十人,也被斬首示眾。村重從海路逃亡,得到輝元家的庇護,或許因為無法忘卻那些死去的人,村重剃發出家。我問:“聽說他取號‘道糞’?”

    “對呀,他郁悶啊,”重虎嘆道,“換成誰都郁悶,而且內心充滿自責,這樣自怨自艾也是難免的。曾經當年‘天下威名弓取’的梟雄,從此漁父生涯竹一竿。那時斷然決意對抗畿內的霸主信長公,困守孤城苦盼輝元的援軍不到,唯有眼睜睜地看著妻兒在城外被戮,拒不投降。一度震動畿內的反叛,終于流為無果的掙扎。光秀曾向信長公進言,只要村重投降,就免他一死。然而村重根本不予考慮,信長公因而大怒,瘋狂地殺他家人,要刺激他。”

    我聽著不禁呶起嘴,說道:“唉,我也很煩他哥哥。村重既然打不過,為什么要急著反他呢?”

    重虎嘆了口氣,說道:“那是因為傳聞村重被派去圍攻石山本愿寺的時候,不忍見石山圍城中餓殍遍地,默許他軍營里有人輸送了些糧食給城內飽受饑餓的人,這些流言傳到安土城,引起了信長公的懷疑,命令村重只身前往安土城作解釋。信長公的無情是有名的,而本愿寺已日薄西山,村重擔心遭到‘卸磨殺驢’收場,不得已之下,向石山本愿寺法主顯如上人送上誓書,與本愿寺和輝元家訂下了盟約,還拘禁了秀吉大人派來勸說他的如水,等于樹起反旗。藤孝聞訊向信長公稟告村重率軍離開圍城陣營,返歸攝津的動向,此時村重已撤回了包圍石山的軍隊。信長公派遣光秀等三人前往詰問,村重只是敷衍了事。然后,完成了據守城池作戰的準備,而且將嫁過來的光秀次女送還其家。”

    我聽著不禁好笑:“光秀又夾在這種麻煩事里面,好難做人喔!他怎么總是這樣子被夾著?”

    “其時許多人都見風使舵,紛紛降伏了,村重卻偏偏在這當兒孤注一擲,與勢力如日中天的信長公翻臉攤牌。”重虎飲了口水,敘說道,“不過圍城十個月之后,秀吉養子八郎他家的軍隊阻礙了輝元的軍糧運輸,使城中糧食將盡。村重化裝從懈怠的蒲生陣地逃出,手上竟然還抱著寅申壺、立桐筒這些知名茶具。主帥拋棄將士,完全不顧名譽地逃走,導致城內軍心徹底崩潰。清洲軍大將瀧川得知此事后甚至不敢相信。隨后攻城拔砦,守將多人自殺。瀧川大軍攻勢下,村重的潰兵紛紛逃入城中,啼泣遍地,戰況極為凄慘。最終在光秀大人說服下開城,信長公命恒興的長子擔任城主留下鎮守。”

    我聽得入神,唏噓道:“精彩是精彩,不過這些事怎么沒聽有樂提過?他應該也是認識彌介的呀。”

    “你別跟他講這些,他們兩人合不來,”重虎飲著水,澀然微笑道,“與光秀、藤孝合稱信長公身邊三大文雅之士的村重,同那位自號‘有樂齋’的長益公子向來風氣不合。據他們茶藝同道說村重修養很高且認真,在他眼里長益公子則不太專心。而且他總懷疑長益當初去學泡茶是為了泡你,這使他更加鄙夷,除此以外,兩人性格和想法也不合,村重渴望建功立業,在其主公麾下的地位提升更快些。與此相反,長益公子身為信長公的親弟,終日只以‘活著、喝茶’為樂。懂得優勢、劣勢,按自己的能力從不以求封為目標,悠然生活,只為享受人生善始善終。村重在反叛失敗后才真正專心于茶藝,竟然越來越理解有樂的活法,此后改號‘道薰’,最近聽說他這樣感嘆:‘比之高觀遠瞻,求功利,不若平實而求生,方寸間自成天地。’然而有樂還不知曉村重的這些轉變。”

    聽他談及有樂,我絞著手,在那兒含著草葉子笑道:“我覺得有樂是個很好玩的人,跟他在一起,心里沒什么負擔,而且很輕松快樂。不過他有時候也很讓人郁悶……對了,咱們剛才一開始在聊什么來著,怎么就扯到了這么遠呢?”

    “剛才說到我才是真的走投無路,”重虎垂下眼皮,澀然道,“如水仗著往昔與村重同為耶穌會老教友的交情,前去說服村重,不料反被村重囚禁,還在牢籠中弄瘸了一條腿,如水的失蹤被流傳為他投降了村重。此事傳進了信長公的耳中,命令秀吉大人誅殺如水在他家的嫡子松壽兒。秀吉大人也不好做,就睜只眼閉只眼讓我藉回鄉養病為名,將松壽兒從城中暗渡陳倉帶回菩提山城加以保護。后來瀧川和恒興攻破村重之城,如水得到營救,但那時對好友如水性命安危的極度驚懼與對信長公的氣憤,使我的病情迅速惡化。更糟心的是,私自藏匿松壽兒之事被信長公知曉了,他現在已經變得疑神疑鬼,對于部下稍有背叛之舉決不輕饒,這件事情早晚要算帳,恐怕不會放過我。”

    我聽著也不免為他擔心,絞著手,蹙眉問道:“那……該怎么辦呢?你這么聰明,總會想出法子的,對吧?”

    “為何我生來不傻一些呢?”重虎拿著那個鮮紅誘人之果,看了看,卻在苦笑,“死期已經來臨,我只希望在陣中死去。”

    我聞言一驚,問道:“片桐給的這個東西果真有什么不對嗎?”

    “有的時候,毒藥也能是治病的良藥,”重虎拈起那個果子示意我瞧上邊插著一根銀針,隨即拔給我看,說道,“片桐之母,據說出自藥物世家,祖輩有許多不外傳之秘,甚至以毒攻毒,也曾經治愈不少人。到了他母子這一代,治愈之術早就丟得凈光,只學會用毒,能不動聲色之間,取人性命。我剛來的時候,就有人好心提醒過,他給的東西,不要隨便吃。不過這枚銀針可以讓你知道,果子應該沒毒。它只是引起我咳嗽驟劇,唉!連水果都吃不成了,還能活多久?”

    我聽了才稍感寬心一些,說道:“沒想到你這么小心,悄悄用銀針試過了。可惜我沒帶銀針在身邊……”

    重虎聽了就把銀針給了我,隨即想了一想,又從腰后取出個不大的竹筒,示意我瞧里邊一卷書簡,低咳著說道:“這卷殘簡是昔日在山中從一位高人處獲得,我留著也沒什么用了,你拿去收好。平時不要輕易打開它,只在遇上許多敵人圍追的情勢緊急時刻,便取出殘卷,一只手拿住,指頭按在這個地方,朝敵人甩開竹簡,一甩即收,又松開指頭所按之處,竹簡展卷之后又會自行回卷收攏如初。別只用一次就丟掉,還可以反復使用數次。不使用的時候就束上這個套索,打上活結,留它在竹筒內。”

    我拿著竹簡,好奇地問:“甩開了之后,又有什么效果呢?”重虎幫我收好,讓我揣起來,忍咳說道:“只須一甩一收,便趁機逃脫。記住,甩的時候不要朝著朋友啊!”

    “尤其不要拿它朝著我這邊,”樹后一人探出半張蠟樣的面孔,小心翼翼地先瞥一眼,又縮回去,皺著稀疏之眉,冷哼道,“小姑娘,你拿了竹中殺器,不小心會弄死整條街人的。收好了沒有?收好了我才出來。”

    這讓我很驚詫,在樹下坐了半天,不料樹后有人。我連忙小聲問:“樹后有一張死樣活氣的臉,是誰呀?”重虎卻似并不奇怪,垂著頭低咳道:“他叫如水,是秀吉的毒藥來著。”我聽了不禁納悶道:“什么意思呀?”

    “意思就是,”樹后那張蠟色之臉又微露半張出來,小心謹慎地瞧了瞧我手上,見我已收好了竹簡,他仍是沒貿然現身,又縮回樹干后邊,冷哼道,“秀吉大人見我好用計略,起初對我有戒心,重虎勸他放膽用我,進諫說:‘毒藥也能是治病的良藥。’秀吉聽進去了。”

    我聽了方始恍然,見如水這般人物竟亦如此忌憚竹筒中那卷殘簡,我不由地探手摸了摸,心想:“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么厲害的東西我還是別隨便拿出來使用。或者,回家鄉后找個地方挖坑埋起來藏好。”

    “你摸它干嘛?”那蠟色面孔之人從樹后探眼覷見我坐那兒摸,又忙縮回了頭,嘖然道,“重虎,你怎能把這樣厲害的東西隨便交給小姑娘拿去玩?”

    重虎微微一笑,說道:“跟人一樣,每樣東西也各有它的因緣和歸宿。在我看來,越是厲害的東西,越不能交給厲害之人。比如說你,我就不敢放心將如此殺器交托給你。”

    那蠟色面孔之人在樹后冷哼道:“你那東西我不需要,只是別朝著我就好。在我而言,計略就是殺器。”

    “對我來說,任何東西差不多都是殺器,”重虎靠著樹坐望天空,手拿那枚鮮紅之果,轉動著說,“我快死了,就連這果子也幾乎殺了我。”

    那蠟色面孔之人在樹后低哼道:“片桐家這種看著嫣紅誘人的果子本來就能殺人,只吃它還沒什么,若和蜂蜜一起吃,便使人腹脹而死。”

    我聽著正自暗犯納悶兒,重虎瞅著天空仰面笑道:“據說,人快要死在野外的時候,天上會有一些鳥在盤旋,等著伺機啄食。如水,你有沒看見?”

    那蠟色面孔之人在樹后冷哂道:“我沒看見鳥在你頭上盤旋,卻發現有些鬼鬼祟祟的東西一直在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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