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不過人都是愛顏面的,國子監生那也是“生員”不是?也要穿儒衫搖折扇,算是讀書人的,而且還能有個官身,縱然低人一等,但表面上還是要講究的,而且這些人多半都是有些門道和家資的,或者說,是有些人脈背景的。 馮紫英在眾人面前坦坦蕩蕩的表示自己就是國子監生,而且還就是蔭監,也毫不忌諱理直氣壯地挑明了朝廷蔭監制度的理由,這讓那幾個監生們心中無比暢快。 一直以來走到哪里都是受歧視,這一回,監生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 一個監生,嗯,當然他們選擇性的忘記了這位監生已經去青檀書院讀書了,一個監生和京城里最負盛名的三大才子之一——崇正書院翹首人物楊嗣昌以及侯氏兄弟,在大護國寺里雄辯爭鋒,而且絲毫不落下風。 最終還能讓崇正書院那幫平素根本不把國子監生放在眼里的家伙與一位監生握手言和,乃至把臂言歡,這是何等光榮的事情! 賈政得到這個消息時是在回到家中和府里清客們閑談時,遇到了傅試來訪方才知曉。 賈政待那傅試自然不同,便是與家中清客們閑聊也不避傅試。 “你是說那馮家大郎在大護國寺里與那楊文弱舌辯半個時辰?” 賈政也是聽說過楊嗣昌楊文弱的名頭的,崇正書院首席才子,年方十七,但是已經預定了下科春闈三鼎甲之席,再不濟也是要入列庶吉士的人物,而且其父還是都察院御史,乃是朝中文官里的中堅人物。 “是啊,據說還有侯家兄弟。”傅試頗為矜持的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唇邊鼠須梳理得格外整齊,然后放下道:“存周公怕是知道侯氏兄弟吧?禮部員外郎侯碧塘的兩個虎子,一個年方十五,一個年方十三,兄長侯恂去年鄉試已過今春春闈發揮不佳,據說下科春闈也是志在必得,而弟弟侯恪更是了得,也放言要在后年秋闈和下科春闈中折桂,……” 賈政大為吃驚,再聯想到前幾日里自己內兄所言,心里也越發有些不自在起來,“自通,這事兒你是從哪里獲知的,怎地如此離奇?” “離奇?”傅試也沒有回過味來,愣了一愣,“存周公,這可是數十人親眼所見,何來離奇一說?” 賈政壓抑了一下內心的煩躁情緒,緩緩道:“自通,那馮家和我們賈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我如何不清楚他家的情形?那馮唐一介武夫,頂多也就是能識得幾個字,那馮家大郎若說是有些勇武膽魄,我倒是信的,但要說他有多少文才,是個讀書種子,就有些不實了,再退一步,就算是他是個讀書種子,可才去那青檀書院一個多月,就能脫胎換骨?那秋闈春闈豈不是為那青檀書院一家開的了?” 傅試跟隨自己這位師長也算是有些年成了,雖然談不上授業解惑,但是賈政還是幫補他不少,一介秀才,居然也能在順天府混個雜官,若非有賈家的背景,是萬萬不能的。 他也聽出賈政有些心情不佳,只是不知道這馮家既然和賈家是通家之好,為何存周公又這般不悅? 不過他也是機靈人物,看看周圍幾個清客都是閉口不言,立時就回過味來,只怕存周公是想起了自家寶玉,所以有對比就有傷害,心里就不暢快了。 笑了笑,傅試不以為然的道:“存周公,學生聽說那馮家大郎倒是有些急智,只是經義功底淺薄,和那楊文弱爭辯也未必就能說明他多好的文才,不過是徒逞口舌之利罷了。” “是啊,自通兄說得是,秋闈春闈大比那都是要以經義功底論英雄,二世兄天分極高,假以時日,必能蟾宮折桂,……” 那清客詹光也是張口就來,傅試雖然也是有意逢迎,但若是要他昧著良心沒有底線的說賈寶玉能蟾宮折桂,這也有些說不出口。 賈政好歹也是要些顏面的,聽得自家清客這般夸贊兒子,趕緊連連擺手。 “那孽障,不是讀書的料子,枉自生得一副皮囊,但賈家忝為簪纓之家,總得要些顏面,所以我也有意要請個經義上有些功底的塾師,好好教授他一番,若是日后能有所寸進,也算是對得起賈家列祖列宗。” 傅試帶來的消息的確對賈政刺激很大。 內兄話猶在耳,他還沒找到合適機會回稟母親說要讓寶玉去讀書的事情,但他也下了決心,定要解決這樁事情。 這一回讀書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老師也是由著他性子想讀就讀,想走就走,與其這樣,不如不讀。 想到不讀書寶玉將來會變成什么模樣,會不會和東府那邊的蓉哥兒那樣成日在脂粉堆里廝混一輩子,賈政就不由得堅定了決心,縱然母親不悅,此事也必定要做。 再從馮家大郎聯想到內兄所提到的三丫頭婚事,賈政不由得又有些糾結起來。 若是這馮家大郎真的這般本事,那此事倒也不妨考慮一番,倒是自家夫人前日從娘家回來也問起了此事,似乎還覺得頗為不錯。 ******** “妹妹你說什么,那馮家大哥和楊文弱舌辯大護國寺?”賈寶玉的大臉盤子漲得通紅,一雙眼睛更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怎么可能,那楊文弱是何許人,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這我是不信的,但肯定有幾分本事,馮家大哥何德何能……” 話尚未出口,就看到林妹妹臉色一下就陰沉下來,心里打了個激靈,趕緊轉口道:“不是,我是說馮大哥也才去青檀書院沒幾日,怎地就能和楊文弱舌辯起來?要說他二人也素無冤仇,如何能走到一塊兒……” “愛信不信,這又不是小妹一人所見,三妹妹也是親眼所見,再說了,那周圍還有好幾十人呢,不少都是京師城里的書院學子,難道他們還能認不到楊文弱?” 林黛玉輕蔑的聳了聳鼻翼,臉卻側到了一邊。 她根本就不想和對方爭論這事兒,毫無意義嘛,有這事兒也好,沒這事兒也好,和你寶二爺有何關系? 莫不是覺得馮大哥有這般本事,你也就準備發憤圖強了?她壓根兒不相信。 賈寶玉吶吶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臉紅一陣白一陣。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林妹妹就認定那個馮家大郎的一切都是真的對的? 自己怎么說就怎么錯,那份愛理不理愛信不信的表情和姿態,真的讓他心里堵得難受,憋得心慌。 在這賈府里他賈寶玉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有心要發作,但是一來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二來也的確擔心發作之后若是林妹妹更加不理睬自己怎么辦? 見林姐姐隨便幾句話就把二哥哥弄得心煩意亂,臉紅筋漲的要解釋,可林姐姐那股子無可無不可,你說啥就是啥的無所謂態度更讓二哥哥內心憤懣。 “二哥哥,這事兒的確是我們今日去大護國寺里碰巧見到的,也不止那楊文弱一個人,還有其他幾個人。”探春也只能耐著性子解釋:“他們爭論什么我和林姐姐隔著那么遠,也沒有聽清楚,好像是為了書院的講學活動什么的,反正爭得厲害,但是后來不知道卻怎么又握手言和了,……” 眼見得二哥哥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探春卻也沒有法子。 你要來纏著林姐姐,可又不會找林姐姐喜歡聽的話來說,那也罷了,林姐姐說什么,你就說是,那不就結了? 總要和林姐姐唱反調,以林姐姐的傲嬌性子,她能慣著你? 至于說那馮大哥的事兒,你聽著也就罷了,何必要去和她爭?以她觀察,那馮大哥倒真的像是把林姐姐當做一個小妹妹一般,寶二哥有時候未免心眼兒也太小了一點兒。 “哼,定是馮大哥去挑釁,人家楊文弱不和他一般見識,最后他辯不過人家,就只能認輸罷。” 賈寶玉明知道說這番話只怕又要惹得林妹妹惱怒,但是他若是不說出來,心里便會憋得難受,今晚都別想睡好。 “我和馮大哥也吃過一番酒,他這個人脾性是不錯,但是要說是文才我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那楊文弱在京師城里偌大名氣,豈會是浪得虛名?人家肯定也是不和他一般見識,……” 林黛玉頓時就惱了,這個寶二哥怎地這般無聊?不作踐人幾句你心里就不舒服? 柳眉倒豎,當即就要發作,但是想到這畢竟是賈家,馮大哥也再三提醒自己不要由著性子,便強忍著怒意,不冷不熱的道:“也是,馮大哥才去書院,如何能勝過大名鼎鼎的楊文弱?不過小妹倒是覺得起碼馮大哥還是有這份膽魄能與楊文弱爭辯一番,不像有些人只會在家里邊優游嬉玩,……” 這一番話一出口,探春便知道要糟,只見那大臉盤子呼啦一聲站起身來,目光灼灼,胸脯急劇起伏。 “我就知道妹妹看不起我,這家里人都是表面對我好臉,其實背地里都是笑我,我自個兒也看不起自己,府里邊都還說我銜玉而生,要如何造化,可這塊玉對我來說又有何意義?索性就不要這塊玉了,摔了大家干凈,……” 一下子將頸項上的那塊玉給揪了下來,大臉盤子漲得通紅,幾步走到廳堂里沒有地毯所在,高高舉起,便要擲下。 林黛玉也被嚇了一大跳,馮大哥就說過這位寶二哥最喜歡摔玉,要自己定要防著,怎地今日自己卻忘了這一出? 探春也是嚇得臉色煞白,忙不迭的要去搶玉,卻聽見廳堂外茗煙的聲音陡然響起:“二爺,二爺,不好了,老爺叫你馬上過去,臉色難看得緊!” 如同正準備引吭高歌的大鵝被人一下子給掐住了脖子,大臉盤子瞬間由紅轉白,握著玉欲摔的手也軟耷耷的滑落下來:“可知道為何事?” “回二爺,聽說是老爺聽了那傅先生回來說今日大護國寺里啥辯論一事,老爺心情便不好了,……” 咯噔一聲,賈寶玉如失魂落魄一般,跌坐在門邊的椅子上。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