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榮寶齋》
第(2/3)頁
汪兆銘慷慨激昂:“在東京的時候我是《民報》的主筆,生平宗旨都刊登在《民報》上了,這里恕不多言。孫中山先生起事兵敗以后,我自愿來到北京,為的是尋找機會刺殺朝廷的高官,以振奮天下革命黨之人心,鼓勵同志們為推翻腐敗的朝廷而繼續奮斗!我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這里,該怎么處置,請便吧?!?
審判庭里鴉雀無聲,沉默了片刻,善耆又問:“你的同黨是誰?”
汪兆銘斷然答道:“我沒有同黨?!?
“你們倆誰是主謀?”善耆機警的目光在汪兆銘和黃復生的臉上來回掃視著。
黃復生搶著回答:“我是!”
汪兆銘趕緊否認:“不,主審官大人,我是主謀?!?
黃復生使了個眼色:“兆銘,你就別爭了?!?
“主審官大人,請不要相信他的話,行刺攝政王,我是主謀……”汪兆銘還要再說下去,善耆站起身,大吼一聲:“大膽!”隨即拂袖而去。
法庭宣布休庭,潘文雅感到很意外,回去的路上,她問張幼林:“怎么不接著審了呢?”
“我不知道你注意了沒有,主審官好像很欣賞汪兆銘。”
潘文雅搖頭:“沒注意,這個主審官是誰呀?”
“現任的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善耆的祖上是大清國的開國元勛、八大鐵帽子王之一的豪格,由于是世襲罔替,所以,傳到善耆這一代還是親王,謀刺攝政王是件大案,由他親自審理。”張幼林思忖著,“善耆拂袖而去我看是件好事兒,說明他不想立刻就把汪兆銘他們斬了,這就有回旋的余地?!?
“你有辦法了?”潘文雅驚喜地看著他。
“還沒有,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力而為吧?!逼鋵?,張幼林此時已經有了營救汪兆銘、黃復生的思路。
幾天之后,張幼林在鴻興樓的一個雅間里請肅親王的手下、民政部的右參議陳光啟吃飯。陳光啟經常光顧榮寶齋,和張幼林也算是熟人了。席間,張幼林問道:
“陳大人,我聽說肅親王同情汪兆銘他們,這是真的嗎?”
陳光啟放下筷子:“是真的,肅親王讀了汪兆銘發表在《民報》上的文章和在守真照相館里搜出來的其他手稿,激動不已,非常佩服他的人品和遠見卓識?!标惞鈫惤藦堄琢值亩?,壓低了聲音,“其實,肅親王對朝廷的腐敗也早就深惡痛絕了,他甚至私下里說出這樣的話:如果我不是出生在皇族,也早就加入革命黨反叛朝廷了……”
張幼林聽罷,心中大喜過望,不過,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要說咱們這個朝廷啊,唉,讓人窩心的地方太多了!”陳光啟感嘆著。
“肅親王同情汪兆銘,這對判決有什么好處呢?”
陳光啟搖頭:“現在還不明朗。”
張幼林給陳光啟布菜:“陳大人,您在肅親王身邊多年,肅親王都有什么愛好?”
“要說愛好,肅親王喜歡書法,他的字寫得很不錯?!标惞鈫⒆⒁曋鴱堄琢?,“老弟,守真照相館就開在榮寶齋邊兒上,我知道你跟汪兆銘他們關系不錯,你是有什么打算吧?”
“我有什么打算也得通過陳大人您哪,來,喝酒!”張幼林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從鴻興樓回到家中,李媽和何佳碧正在臥室里哄著小璐,見張幼林回來了,李媽站起身,把小璐從何佳碧手里接過去:“走嘍,小寶貝兒,今兒個讓你媽睡個踏實覺。”
“來,讓爸爸親一口?!睆堄琢譁惖絻鹤蛹t撲撲的小臉蛋上親吻了一下。
“您可給他蓋嚴實了,這小東西夜里老踹被子?!焙渭驯潭谥?。
“少奶奶,交給我您就放心吧。”李媽抱著小璐出去了。
張幼林關上門:“佳碧,你得給我幫個忙兒,我打算用《西陵圣母帖》救汪兆銘他們?!?
何佳碧聽罷,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有把握嗎?”
“不好說,但我想試一試,《西陵圣母帖》是咱媽的寶貝,要把她老人家說動了,就全靠你了!”張幼林注視著自己的妻子,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在這個世界上,何佳碧是最了解張幼林的人,別看他平時一天到晚吃喝玩樂,表面上看著沒什么心思,但內心卻如明鏡一般,尤其在大事上,涇渭分明,從不含糊,他要是想好了做什么事,一定有他這樣做的理由。盡管何佳碧對拿出《西陵圣母帖》來救人心里犯嘀咕,但她還是依了丈夫:“我怎么跟媽說呢?”
這一點張幼林已經想好了,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詳盡地教給了何佳碧。
第二天吃過早飯,張幼林借故離開了家,何佳碧把小璐交給了用人,自己捧著張報紙聚精會神地讀起來。
“佳碧,瞧什么呢?我看你都入迷了?!睆埨钍嫌X得兒媳今天有些怪,連孩子都不看了。
何佳碧的眼睛沒有離開報紙:“報上說的都是汪兆銘他們的事兒?!?
“汪掌柜的和那個照相先生被砍頭了嗎?”張李氏也挺關心這事兒。
“沒有,開庭審了一次,現在休庭了?!?
“朝廷也學新派兒了,謀刺攝政王這么大的事兒,要是擱在從前,皇上一句話,早斬了?!睆埨钍峡戳丝磯ι蠏熘娜腋?,嘆了口氣,“唉,汪掌柜的一表人才,照相先生也文縐縐的,要是真斬了,怪可惜了的?!?
“媽,這上面有汪兆銘寫的詩,還真有文才?!焙渭驯藤潎@著。
“你給我念念。”
何佳碧挑了一首《被捕口占》念給婆婆聽:
街石成癡絕,滄波萬里愁;
孤飛終不倦,羞逐海浪浮。
姹紫嫣紅色,從知渲染難;
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
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臺。
“寫得好哇!”張李氏頻頻點頭,“看來,汪掌柜的不是一般人?!?
“這首詩在京城都傳遍了,眼下,各路人等正在想辦法救他們呢,連這個案子的主審官肅親王都動了心,肅親王對汪兆銘是欽佩有加,幼林也在跟著一塊兒忙乎呢?!焙渭驯贪咽孪葴蕚浜玫脑捳f出來。
張李氏很驚訝:“幼林也跟著忙乎?”
“無罪釋放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肅親王下決心免除他們的死罪,先留下性命,別的以后再說?!?
張李氏思忖著:“肅親王不是佩服汪掌柜的嗎?他又是這個案子的主審官,他發話不斬他們不就得了?”
何佳碧搖頭:“沒這么簡單,謀刺攝政王畢竟是個大案,得從各方面促使肅親王下決心,據幼林打聽,肅親王喜歡書法,幼林想把咱家的《西陵圣母帖》拿出來送給他,促一促這件事兒?!?
何佳碧說得輕描淡寫,張李氏卻一下子就火了:“等等……你說什么?幼林打《西陵圣母帖》的主意?他倒是真敢想,你告訴他,門也沒有!想打《西陵圣母帖》的主意,先把我這條老命拿走?!?
何佳碧給婆婆的茶碗里續上茶:“媽,您先別著急,我們不是正想和您商量嗎?這當然得您同意才行。媽,您了解自己的兒子,幼林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難得佩服什么人,可我看得出來,幼林是真正佩服那些革命黨,佩服汪兆銘先生?!?
“佩服?”張李氏反問著。
“媽,他們是一群值得尊敬的人,他們所做的事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救國救民。我聽說,他們都是些世家子弟,如果不參加革命黨,他們本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可他們就這么拋家舍業,甚至把性命搭上也無怨無悔,就憑這點,我和幼林就佩服。”何佳碧娓娓道來。
張李氏本就是個極明事理的老人,聽兒媳這么一說,火兒也消去了一大半:“佳碧啊,你說得有道理,照你這么說,革命黨都是些好人,可話又說回來了,世界上好人有的是,可咱張家只有一幅《西陵圣母帖》,要說救人,世上該救的人多了,我們哪兒救得過來呀?”
“照我說,《柳鵒圖》、《西陵圣母帖》是張家的寶貝,就算在您手里完好無損,可您百年之后會怎么樣就難說了,就算幼林把它保護得好好的,可等幼林百年之后呢?萬一落到不肖子孫手里,與其仨瓜倆棗兒地抵出去換銀子,不如我們現在就用它做點兒正事兒。媽,這也是幼林的意思,他說您是信佛之人,不是有這種說法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對這些革命黨人,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見死不救啊?!焙渭驯叹渚湓挾颊f到了裉節兒上。
張李氏站起身:“別忙,佳碧,你和幼林也別逼我,我說不過你們,這不是件小事兒,容我好好想想。”老太太眼睛里含著淚水離開了。
何佳碧勸說母親的當口,張幼林本來想到鋪子里轉轉,可剛拐進琉璃廠,遠遠地看見陳璧君在被封了門的守真照相館前徘徊,張幼林趕緊跑過去,悄聲問道:“陳小姐,你怎么還敢在這兒?”
陳璧君抬起頭來,淚流滿面。
對面有一個空的洋車過來,張幼林伸手攔住,吩咐車夫:“送這位小姐到明遠樓茶館?!?
陳璧君剛在茶館的一個角落里坐定,張幼林隨后就趕到了,他擦著頭上的汗:“陳小姐,守真照相館你千萬不能再去了,朝廷的密探經常在門口出沒,太危險了?!?
陳璧君哽咽著:“張先生,您是京城的世家子弟,關系多,人脈廣,能否幫我托托人?我想見汪兆銘?!?
張幼林吃了一驚:“汪先生是朝廷的重犯,恐怕……沒那么容易吧。”
陳璧君站起身來,給張幼林跪下:“我在京城人地生疏,請你幫這個忙,花多少銀子都不在乎,只要能讓我見他一面……”陳璧君說不下去了。
張幼林連忙把她扶起:“陳小姐,汪先生是我的朋友,你們的事我豈能不管?”
送走了陳璧君,張幼林回到榮寶齋,他左思右想之后,差人到帖套作去找宋栓。眼下,莊虎臣已經把帖套作交給了宋栓來打理,他平時很少到這邊來。
宋栓聽到召喚趕緊趕過來,張幼林把他帶到后院的僻靜處,悄聲問道:“得子師哥在的時候,和刑部大牢里一個看守挺熟,那人我也認識,叫什么來著?”
“他叫劉一鳴,是額大人的跟班三郎的老鄉……”
宋栓還要往下說,張幼林打斷了他:“對,是叫劉一鳴,你和他熟嗎?”
“挺熟的,他和三郎是老鄉,每次我請三郎吃飯都叫上他,這人也挺爽快的。”
“等等,你經常請三郎吃飯?為什么?”張幼林有些詫異。
“額大人不是管著宮里文房用品的采購嗎?掌柜的早就交代了,讓我們經常請三郎吃個飯什么的,三郎雖說是個跑腿兒的,可額大人那兒有個風吹草動的,三郎就傳過信兒來?!?
“哦,師父的心可真細?!睆堄琢职蛋捣Q道。片刻,他又問:“劉一鳴還在法部大牢嗎?”
宋栓點頭:“在呢,歲數也不小了,怕是也干不了多久了,早先得子師哥在的時候,由他和三郎、劉一鳴他們聯系,得子師哥走了以后,掌柜的讓我接的班兒,上個月我還請他們在便宜坊吃過烤鴨呢,那天劉一鳴也來了?!?
張幼林大喜過望:“那太好了,栓子,你馬上去找劉一鳴,我有要事相托。”
“行,我馬上去,見了他我該怎么說?”
“你就說,有人要進牢里看汪兆銘,請劉一鳴通融一下,需要多少銀子打點,他說個數兒就行,總之,這件事一定要辦成?!睆堄琢州p描淡寫。
宋栓聽罷不禁大驚失色:“媽呀,去看汪掌柜的?那可是朝廷要犯,他劉一鳴有這個膽子嗎?”
“宋栓,你要是沒這個膽子,就明說,我再找別人?!睆堄琢掷淅涞刈⒁曋?。
宋栓可不是孬種,他趕緊表白:“師哥,您太小瞧我啦,我宋栓怕過什么?行了,您踏踏實實在家聽信兒吧,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張幼林又問他一句:“真有這個膽子?不是吹牛吧?”
“誰吹牛誰是孫子,您就?好吧。”說完,宋栓速速離開去找劉一鳴了。
晚上,張幼林回到家中,母親房里的燈還亮著,他換好衣服正準備過去,張李氏拿著《西陵圣母帖》過來了,她把卷軸交給兒子:“幼林,我想通了,《西陵圣母帖》你拿去吧,你說得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信了一輩子佛,總不能還不如你們明事理?!?
張幼林十分感激:“媽,謝謝您了!”
“謝什么呀,我還能活多少日子?把著來把著去,到頭來還得落到你手里,我也看出來了,什么好東西到了你手里,早晚也是散出去,不過,只要你是在做善事,媽就不心疼,這事兒就這么著吧。”她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聽說繼林這兩天不錯,他的病會不會慢慢就好了?”
張幼林搖搖頭:“范太醫說,他的藥最多管兩年。”
“唉!”張李氏長嘆一聲,“繼林還不到四十歲,黃泉路上無老少啊?!蹦赣H走后,張幼林緊緊地擁抱了何佳碧,他再一次為妻子的聰慧、善解人意而激動不已。
四周黑洞洞的,法部大獄的一間單人牢房里,汪兆銘正在酣睡。一盞微弱的油燈緩緩向這里靠近,劉一鳴帶著陳璧君輕手輕腳地走過來。
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又見到了日思夜夢的愛人,陳璧君霎時淚如雨下,她隔著鐵窗輕聲呼喚:“兆銘,兆銘……”
陳璧君那仿佛來自天際的熟悉而又溫暖的聲音撞擊著汪兆銘的耳鼓,他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待到看清鐵窗外站著的真是陳璧君時,立即奔過去,握住陳璧君的手,聲音顫抖著:“璧君,這不是做夢吧?”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孝义市|
静宁县|
全椒县|
和静县|
南开区|
河北区|
洛浦县|
嘉义县|
保定市|
敦煌市|
蒙阴县|
梁山县|
平阴县|
克什克腾旗|
扶绥县|
岑溪市|
集贤县|
囊谦县|
三江|
婺源县|
舞阳县|
庄浪县|
齐河县|
巩留县|
含山县|
哈巴河县|
宜昌市|
祁连县|
镶黄旗|
连江县|
沭阳县|
衡山县|
高淳县|
江西省|
云安县|
兴化市|
德安县|
桐乡市|
明水县|
东山县|
海伦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