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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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事變,以朝廷和十一個國家簽訂喪權辱國的《辛丑和約》宣告結束,八國聯軍撤出了北京城,莊虎臣那顆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了。在聯軍占領期間,北京城內,地安門以東、東安門以北,房屋被焚毀十分之七八,前門以北、東四以南,幾乎全部被毀,遭到破壞的其余各處不計其數,然而琉璃廠竟然平安地度過了這場劫難,沒有遭到搶劫,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不過,這事兒實在是有些蹊蹺,它成了莊虎臣和很多人心中的一個謎團。
那天上午,一位儒雅的年輕人慕名來榮寶齋買端硯,寒暄過后,莊虎臣得知他是新近到《京早報》供職的記者,叫趙翰博。那時,京城剛有報紙出現,還是稀罕之物,莊虎臣心里琢磨,記者?那可是消息靈通人士,往后打聽個事兒什么的用得著,別怠慢了,于是就熱情款待,吩咐宋栓到后院把埋起來的那幾方名硯取出來,供趙先生挑選。
趙翰博聽罷很是詫異:“莊掌柜,您的好東西都藏起來啦?”
“不是怕洋兵搶鋪子嘛,”莊虎臣給趙翰博沏上茶,“嘿,趙先生,也邪了門了,按說洋人都知道琉璃廠,可洋兵怎么就沒到這兒來搶呢?”
“這個嘛……”趙翰博沉吟了片刻,表情神秘,“跟賽金花有關。”
“您說的是在陜西巷開窯子的那個賽金花?她能有這本事兒?”莊虎臣也聽到了一些傳聞,不過他基本上不信。
“您可問到點兒上了,不瞞您說,報上登的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莊虎臣立刻就來了興致:“那您給說說?”
“行啊!”趙翰博是個口若懸河的人,就此打開了話匣子,“賽金花可是有些來歷的,當年洪狀元在蘇州的煙花巷里遇見她,立馬被迷倒,不惜花重金給她贖身。后來洪狀元做了朝廷的欽差大臣,就帶上賽金花去周游列國。其實,賽金花長得算不上特別漂亮,但是聰明過人,在德國,特別受到腓特烈皇后的喜愛,時不時地就召見她,賽金花的周圍還圍著一群青年貴族軍官,其中就有后來成為八國聯軍總司令的瓦德西。”
“呦,那后來賽金花怎么又開上窯子了?”莊虎臣一臉的驚奇。
“命不好啊,享不了這個福,洪狀元做完了欽差大臣回到北京,沒多少日子就一命嗚呼了,洪狀元死后,賽金花自然是被大太太趕出了家門,她衣食無著,只好重操舊業。”
莊虎臣給趙翰博倒上茶,趙翰博接過茶碗喝了一口,繼續說道:“八國聯軍打進北京,賽金花和老相好瓦德西重逢,賽金花說,老瓦,別搶了,給北京的老少爺們兒留條活路吧!瓦德西說,行啊,看你面子了,兩人說著話兒就上了老佛爺的龍床……可那一晚上也沒睡踏實,半夜里廚房著火,眼瞧著大火往這邊躥過來,賽金花和瓦德西趕緊起身,衣裳都顧不上穿,只好光著腚在紫禁城里逃命……”
“還好,深更半夜的,又是在宮里,沒什么人瞧見。”莊虎臣為他們慶幸,他轉念一想,“我說,照您的說法兒,琉璃廠的鋪子沒遭搶,都是賽金花的功勞啦?”
莊虎臣把趙翰博當貴客招待,沏的是上好的鐵觀音,趙翰博被鐵觀音的香氣迷住了,心思全在茶上,漫不經心地回答:“莊掌柜的,我雖說是報社的記者,可不瞞您說,有關賽金花的這段兒也是道聽途說的,登在報上給大伙兒解個悶兒,您可千萬別當真。”
“啊?鬧了半天都不是真的?”莊虎臣吃驚不小,趙翰博看著他不禁啞然失笑:“您以為報上登的就是真的?”
“不是真的,登它干嗎呀?”莊虎臣是個誠信之人,這點超出了他的想象。趙翰博放下茶碗:“那我可告訴您,只要不是您自己親眼看見的,就別實打實地全信。”
“噢。”莊虎臣明白了,“那合著,您這差使是蒙人的?”
“混飯吃,混飯吃唄。”趙翰博敷衍著。
宋栓抱過來幾方硯臺放在桌子上,“莊掌柜的,咱們看硯臺。”趙翰博拿起一方帶有冰紋凍的名品端硯把玩起來,只見硯石上的潔白處略泛出青色細絲花紋,紋中有暈,似線非線,似水非水,意蘊無窮。
莊虎臣湊過去:“我這硯臺可都是真的,您那差事能蒙事,蒙完了還有飯吃,我可蒙不了,蒙了就得砸飯碗。”
趙翰博抬起頭來,坦然地笑了:“這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人活一世,各行其道。”
趙翰博選中了這方,付了銀票,心滿意足地走了。
張幼林在北洋師范的英文教習查理先生是位狂熱的足球愛好者,課余時間組織了一支球隊,張幼林報名參加了,在一次訓練的時候由于運動量過大,舊傷復發,他只好從北洋師范休學一年,回家養傷。
在家閑著沒事,張幼林鉆研起了《武經總要》。這是北宋仁宗時期中國第一部由官方主持編修的兵書,詳盡記述和介紹了北宋時期軍隊使用的各種冷兵器、火器、戰船等器械,并附有兵器和營陣方面的大量圖像,張幼林已經看到了第十三卷《器圖》,他正比畫著揣摩書里一種叫“鐵鏈夾棒”的兵器的用法,張李氏抱著一摞書推門進來,見兒子正在用功,臉上綻開了笑容。她把書放到了床上:“我從你舅舅那兒借來的,兒子,慢慢看著,雖說私塾不讀了,可這些書不能不看,咱家的鋪子凈跟文人墨客打交道,鋪子早晚都是你的,學問到什么時候都不嫌多……”
張幼林瞟了一眼,最上面的是手抄本的《八瓊室金石補正》,他的眉頭馬上就皺了起來:“媽,您又來了,煩不煩啊?這些破書,我才不看呢。”
“不看這些看什么呀?”
“看我想看的。”
張李氏湊過去,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你想看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正經的。”
“我就愛看亂七八糟的,人活著不就是找樂兒嗎?干嗎弄那么累呀……”
母子倆戧戧起來,張山林手里拿著蛐蛐罐邁進了門檻:“大侄兒,說得好!”
“叔,又改玩蛐蛐兒啦?”張幼林把手里的《武經總要》放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張山林徑直坐到了床沿上:“變著花樣兒玩唄,幼林啊,不是我說你,你小子怎么玩什么都沒常性?花這么多銀子買鳥兒,玩了沒幾年,得,沒興趣了,連鳥兒帶籠子,連個愣兒都沒打就送人了,你可真大方啊,好家伙,誰是真正的爺啊?張家二少爺張幼林才是真正的爺。”
“叔,真不好意思,把您比下去了,在我之前,您可是京城遠近聞名的爺。”
張山林一挑眉毛:“嘿!你當我夸你呢?你那叫冤大頭,知道嗎?我可跟你把話說在前頭,你那些蛐蛐兒、金鐘兒、蟈蟈兒什么的,要是哪天不想要了,你可不能給別人,咱肥水不流外人田,聽見沒有?”
“沒問題,不過,咱親叔侄明算賬,我頂多是八折跟您結賬……”
“嘿!你小子跟我還算錢,反了你啦?都是跟莊虎臣學的,一點兒沒學出好來,居然跟你叔算起賬來了。”
張李氏嘆息著:“唉,養兒隨叔、養女隨姑,瞧瞧你這當叔叔的,也就知道幼林的將來啦。”
張山林轉過身來:“嫂子,幼林要是真能像我還不錯呢,可著北京城玩鳥兒的人里您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有個張爺?”
張李氏不想再聽這沒正經的叔侄倆的閑扯,站起身往外走,張山林追了出去:“嫂子別走,我這兒有正事兒……”
張李氏在門外站住,張山林告訴她何家二小姐從鄉下回來了。
“是嗎,得找一天登門謝謝人家。”張李氏一直惦記著要還人家搭救兒子的這個情。
“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您一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不方便。”
張李氏點點頭:“也好,那就抓緊辦了。”
徐管家一陣風兒似的來到了榮寶齋的大門口,卻沒進去,站在那兒派頭兒十足地喊上了:“莊掌柜的,莊掌柜的!”
張喜兒正在低頭算賬,聽到喊聲,他放下賬簿趕緊迎出來:“呦,徐管家,您請進。”
徐管家一看迎出來的是個伙計,臉立刻就拉下來了:“莊虎臣,他人呢?”
張喜兒賠著笑臉:“剛出去。”
徐管家很是不滿:“出去了?那這鋪子他是管還是不管呢?”
張喜兒心想,您這不是不講理嗎?又沒事先約好,掌柜的憑什么得候著您?不過,他可不敢發作,依舊是滿臉堆笑著:“您先進來坐會兒,掌柜的一會兒就回來。”
徐管家走進鋪子坐下,張喜兒沏上茶雙手奉上:“您請。”
徐管家端起茶碗,用碗蓋撇了撇沫子,喝了一口,緊跟著吐出一個茶梗,皺起了眉頭:“這茶不行啊。”
“對不住,不知道今兒您來,要不然就提前給您預備好茶了。”張喜兒說得謙卑,其實他是故意的,他打心眼兒里討厭這種人。
徐管家不滿地把茶碗放下。
張喜兒試探著問:“您找掌柜的……有事兒?”
徐管家拉長了音調,居高臨下地瞟著張喜兒:“我們家貝子爺要來琉璃廠逛逛,貝子爺點了名兒,要來瞧瞧你們榮寶齋。”
“那敢情好,貝子爺什么時候來啊?”
“明兒個上午,讓莊掌柜的準備準備。”
張喜兒點點頭:“成,您就放心吧。”
第二天清早,貝子爺坐著轎子前呼后擁地就過來了,離著還老遠,徐管家就急急忙忙地小跑著到了榮寶齋的門口,高聲喊著:“莊掌柜的,貝子爺這就到了啊!”
莊虎臣整了整大褂兒,快步迎出去。
兩人扶著貝子爺下了轎子,莊虎臣剛要迎上去,只見貝子爺一陣兒地連咳帶喘,后邊捧著痰盂的侍者趕緊跑過去給貝子爺接了一口痰,另一個侍者遞上一杯清水,貝子爺漱了漱口,這才直起身子。
莊虎臣點頭兒哈腰的:“貝子爺,您慢著點兒。”
貝子爺打量了一下莊虎臣:“你是干什么的呀?”
“我是這鋪子的掌柜的。”
“噢,掌柜的。”貝子爺微微點了點頭。
“聽說您要來,早就在這兒候著您了。”
“我這是來閑逛,你該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別耽誤了做買賣。”貝子爺倒是挺客氣。
莊虎臣更加恭敬:“哪兒能夠啊,您大駕光臨是我們的福分,您請!”
這當口,秋月和伊萬也在琉璃廠。由于聯軍入城,使館的事務陡然增多,伊萬離任的申請被拖延了一段時間,剛獲批準,不久就可以啟程了,他們要選些帶走的物品。伊萬在清秘閣的門口停下:“咱們進去看看?”
秋月猶豫了一下:“我想到榮寶齋選些文房用品。”
伊萬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那我就不陪你了,你選好了到這里來找我。”
兩人分手,秋月進了榮寶齋。
貝子爺正在鋪子里走馬觀花地看著,猛然見到秋月款款走進,眼睛不覺一亮,立刻滿面笑容地迎上去:“秋月小姐,少見啊!”
秋月回避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給貝子爺道萬福:“貝子爺,您吉祥。”
“免禮了,有人說,楊憲基被貶了官以后,你跟了洋人了,是真的嗎?今兒個我得問問清楚。”貝子爺說話倒是不繞彎子,可秋月的臉上掛不住了,她冷冷地回敬道:“貝子爺,這是我自己的事兒,好像沒礙著別人吧?”
“這倒也是,這是你自個兒的事兒,想跟誰可不就跟誰嘛。”
秋月抽身來到柜臺邊:“伙計,給我選這種詩箋,還有裝裱好的素白中堂、條屏,常用的文房用品,趕緊包好了,我等著走呢。”
莊虎臣走過去:“秋月小姐,比平時的量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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