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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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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不但繁華的大柵欄商業街變成了一片廢墟,還蔓延到了燈市街,觀音寺,楊梅竹斜街,廊坊頭、二、三條,西河沿東西荷包巷以及正陽門城樓,殃及四千多家店鋪和無數民居,北京的金融中心東珠寶市也在其中,一時京城內外大小錢莊票號匯劃不靈,商業大受影響。

    莊虎臣一下子蒼老了很多,他倒背著手,頹然地穿行在一片廢墟當中。周明仁哭喪著臉迎面走過來:“虎臣,寶韻閣盤出去還不到倆月,我在大柵欄的新鋪子又燒了,唉,我大半輩子的積蓄全在里面,這下徹底完了!”

    莊虎臣的眼淚流下來:“大哥……”

    “得子一家子都沒了,我聽說了。”

    “這都是誰造的孽啊?”莊虎臣抹了一把眼淚,周明仁搖著頭:“唉!誰說得清呢?這年月,好像誰都有理,朝廷有朝廷的理,洋人有洋人的理,義和團也有義和團的理,就咱老百姓沒理,也沒地方說理去。”

    “大哥,錢上需要我幫忙,您給個話兒就行!”莊虎臣十分誠懇,周明仁擺擺手:“不用了,榮寶齋的銀錢往來也在東珠寶市,你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等大哥沒飯吃的時候,要到你家門口,你給口吃的就行啦。”

    “瞧您說的!”

    莊虎臣告別了周明仁,就直奔了鴻興樓,他和王雨軒還有個約會。

    鴻興樓依舊是買賣興隆,有錢人吃興不減,廳堂、雅間一律客滿,要不是莊虎臣預訂了座位,伙計還真沒地方安頓他。

    王雨軒一身便裝,晚到了約莫半個時辰,見到莊虎臣先作揖:“路上不好走,讓您久等,對不住了!”

    桌子上早已擺好了四小碟涼菜,熱菜也很快就上來了,莊虎臣張羅著:“王大人,您請,這是鴻興樓新添的江米鴨子。”

    王雨軒嘗了一口:“味道不錯,莊掌柜的,讓您破費了。”

    “這是哪兒的話兒呀?”莊虎臣給王雨軒又夾了一塊鴨子,壓低了聲音,“眼下這時局……”莊虎臣下意識地往左右看了看,“到哪兒算一站呢?”

    王雨軒也壓低了聲音:“昨天早晨,莊親王載勛、端郡王載漪,還有貝勒載濂、載瀅帶著六十多個義和團,以搜拿教民為名闖進了內宮,明目張膽地罵皇上是‘一毛子’,大有弒君之意啊!”

    “那老佛爺是什么意思?”

    王雨軒還沒來得及回答,同樣是身著便裝的戶部趙大人走過來:“王大人!”

    王雨軒站起身:“趙大人,我這幾天都回不了家,一會兒吃完飯就回衙門,您那事兒……咱們回衙門再說吧。”

    “好,那就不打攪了。”趙大人又壓低了聲音,“王大人,這幾天街上亂得很,您出來進去可當心啊!”

    “得,謝謝您了!”

    趙大人離開了,莊虎臣謹慎地問道:“義和團要‘殺盡一龍二虎三百羊’,您聽說了嗎?”

    “聽他們胡吵吵呢,‘一龍二虎三百羊’是誰想動就能動的嗎?”

    “這就好。”莊虎臣點點頭,心里踏實了一些,王雨軒神秘地湊過來:“據可靠消息,洋人已經派兵來了,這會兒正在路上呢。”

    “來了多少?”莊虎臣睜大了眼睛。

    “八國聯軍,聽說得有上萬人。”

    莊虎臣泄了氣:“這不是杯水車薪嗎?眼下滿大街都是義和團,上萬個洋兵頂個屁用!”

    “現在還不好說,時局還在變化。”王雨軒在總理衙門供職多年,他深知洋人的厲害。

    片刻,莊虎臣又問道:“東交民巷那邊怎么樣了?老聽見響炮,武衛軍和義和團攻打洋人使館可有日子了,拿下來沒有?”

    王雨軒搖搖頭:“沒呢,董福祥的武衛后軍連大炮都用上了,還是攻不進去,死傷的人海了去啦。”

    “您在總理衙門消息靈通,得著什么信兒,麻煩您差人遞個話兒,我好有個準備。唉,買賣人最怕的就是時局動蕩啊!”莊虎臣說著拿出一包文房用品,“估摸著這些日子您也沒工夫到榮寶齋去,我給您帶過來了,先用著,缺什么再給您送過去。”王雨軒接過來,感嘆著:“還是您想得周到啊,咱們都盼著趕緊過上安生日子吧。”

    吃完飯,莊虎臣送王雨軒上了轎子,兩人揮手告別,莊虎臣萬萬沒有想到,居然這就是他和王雨軒的永別。

    左爺讓馬車停在了大路邊,只帶著順子一人鉆進了路旁的樹林里。順子今年只有十七歲,人不大卻很會來事兒,一張小嘴兒總能說出些左爺愛聽的話,加之聰明、機警,深得左爺的喜愛,左爺有意栽培這孩子,今兒個帶出來是讓他見見世面。

    約莫走了一袋煙的工夫,他們在一棵古松邊停下,左爺向東指了指:“你到那兒望著風,我不叫你不許進來。”

    “是!左爺。”順子向東走了,左爺輕輕拍了三下巴掌:“八爺,我來了,請現身吧!”這時,話音從他的頭頂上傳來:“我說左爺啊,你可遲到啦。”左爺猛地抬頭,發現康小八正坐在自己頭頂的一根粗大的樹杈上。

    左爺拱拱手:“八爺,路上不好走,兄弟我來晚了,您多擔待!”

    “左爺,咱們長話短說,你托我的事,我辦完了。”康小八一縱身從樹上跳下來,左爺很是驚喜:“姓霍的死啦?”

    “這會兒正在黃泉路上呢,還有兩個陪同。”

    “八爺,您肯定霍震西已經死了?”左爺又追問了一句,康小八顯出不滿的神情:“看樣子你信不過我?”

    “哪兒的話?就沖康八爺的名號,我也該把心放在肚子里呀。”左爺趕緊往回找補,停頓了片刻,他接著說道,“不過……兄弟我還真有點兒好奇,照理說姓霍的身手不弱,怎么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讓八爺您給收拾了?”

    “此人是個高手,若不是我帶著噴子,恐怕還真不是他對手。”康小八解開了上衣,“瞧見沒有?臨死還用飛鏢傷了我,這小子在鏢上使了毒,幸虧我帶著解藥,不然這會兒也上閻王爺那兒報到去了。”

    左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您受累啦,得,我也就不說什么了,按咱們事先說好的,今天我是帶著銀票來的,待會兒我把銀票給了您,咱們這檔子生意就算結束了。”

    “沒錯,我就是來拿那剩下的一半銀子的。”

    左爺打了個口哨,順子走了過來:“左爺,您叫我?”左爺指著康小八:“小子,認識這位爺嗎?這是康八爺,快把銀票交給八爺。”

    順子鞠了個躬,諂媚地遞過銀票:“哎喲,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八爺?小的給您請安了,這是一千兩的銀票,請八爺過目。”

    康小八接過銀票看了看,放進懷里:“沒錯!我收下了。左爺,你這位小兄弟倒是伶牙俐齒的,看著也挺機靈。”

    “這種小崽兒全靠調教,八爺若是喜歡,我送你了,讓他好好伺候您。”左爺這話說得言不由衷。

    康小八盯著順子:“別價,別價,君子不奪人之愛。”

    順子很是乖巧,乘機說道:“早就聽說過八爺的大名,外面傳說八爺是個黑臉大漢,今日小的一見,滿不是那么回事兒,不是我夸您,八爺天庭飽滿,骨骼清奇,真是一表人才,以后八爺您鬧不好要坐龍庭,到時候還指著八爺想著點兒小的。”

    康小八心中不免警覺起來:“哦,天庭飽滿,骨骼清奇?你小子可真長著張好嘴兒,我問你,要是有一天我混在人群里,你能把我認出來嗎?”

    “我就是忘了我爹什么模樣兒,也忘不了八爺您。”

    左爺哈哈大笑:“八爺,你看這小崽兒多會說話?”

    “小兄弟,我和左爺還有話說,你先到外面等一會兒。”康小八和顏悅色。“唉!”順子響亮地答應著,轉身向外面走去。

    看著順子的背影,康小八的臉上突然布滿殺機,他手一動,“啪!啪!”兩聲槍響,順子中彈栽倒……

    左爺大驚失色:“八爺,您這是……”

    康小八吹吹槍口:“左爺,對不住了,你不該讓他見我,這孩子太機靈,我不想在他身上翻船。”

    “你不想讓人知道你的真實模樣兒?”

    “沒錯兒。”

    “那我呢,你打算把我也干掉?”左爺臉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康小八笑了笑:“那倒用不著,你左爺身上的案子恐怕也不比我少,賣了我你也撈不著好……”

    左爺驚恐地盯著康小八手中晃動的手槍,沒敢再吭聲。

    近來張山林心里起急,貝子爺托的事,秋月不同意,額大人就有點不高興了,張山林心里跟明鏡似的,鋪子里的買賣能是鬧著玩的嗎?張山林干脆親自出馬來勸說秋月。在大柵欄那場大火中,秋月的家被焚毀了,張李氏幫忙在宣武門借了娘家一處空著的宅子,秋月算是暫時安頓下來。

    張山林坐在堂屋里,語重心長道:“當年我爸爸救你爺爺的時候,那可是迎著洋人的槍子兒上去的,他老人家連句磕巴兒都沒打。眼下,榮寶齋遇到了這么大的麻煩,你也知道,貝子爺、額大人咱都得罪不起,要救榮寶齋,只有靠秋月姑娘你了!”

    秋月沉默不語,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張山林不耐煩了:“嗨,別哭啊,你倒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給句痛快話兒!”

    秋月站起身,沖進旁邊的耳房,“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秋月,秋月……”張山林喊了半天,秋月沒應聲,他只好起身告辭。

    張山林從堂屋里出來,朝大門口邊走邊嘆氣:“唉,挺好的事兒,秋月她怎么就想不開呢?”

    小玉提起窗臺上的鳥籠子追上去:“您的鳥籠子。”

    張山林接過鳥籠子:“都是這糟心的事兒攪的,連小寶貝兒都差點兒忘了。小玉啊,秋月要是答應了,你就趕緊給我送個信兒。”

    小玉噘著嘴:“小姐要是不答應呢?”

    “她不答應也得答應!”張山林氣急敗壞地甩出這么一句,小玉立馬就急了:“憑什么呀?楊大人出了事兒,您不來幫襯一把也就算了,還乘人之危算計小姐,這算什么世交啊?”

    張山林站住:“嗨,秋月姑娘還沒說什么呢,你一丫頭倒逮著理了,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小玉剛要還嘴,秋月的聲音從耳房里傳出來:“小玉!”

    “來啦!”小玉瞪了張山林一眼,轉身走了。

    張山林提著鳥籠子走到大門口,正好遇見張幼林,張幼林很意外:“叔,您怎么來了?”

    張山林白了他一眼:“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呀?”說完便匆匆離去。

    張幼林看著張山林的背影,迷惑不解。

    秋月還在哭泣,張幼林進了院子,站在門外隱隱約約地聽見了,他沒敢貿然打攪,就來到廚房問小玉:“我姐姐怎么了?”

    小玉正在低頭切菜,見是張幼林,她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摔,沒好氣地:“還好意思問我?都是你們張家干的好事兒!口口聲聲說是小姐家的世交,小姐拿你們當親人看待,你們可倒好,暗地里算計小姐,我告訴你,雖說楊大人不在了,可官府里別的大人我們家小姐認識的多了,要想欺負她,門也沒有!”小玉的嗓門越說越大,秋月擦著眼淚走進來,嗔怪地制止她:“小玉!”

    “秋月姐,到底出什么事了?”張幼林更加迷惑。

    莊虎臣沒敢怠慢,湊足了五十兩銀子親自送到了左爺家。開門的是個用人,把銀子收下了,讓他過去跟左爺打個招呼。用人伸出胳膊指著東面的一片空場:“左爺在那邊呢。”莊虎臣順著用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個義和團的拳壇,只見左爺和嘍啰們都是義和團的裝束,左爺坐在太師椅上,嘍啰們侍立左右,不遠處,三個穿著朝服的京官被五花大綁著押過來,走在后面的就是總理衙門章京王雨軒。

    莊虎臣一愣,沒敢往前去,抽身躲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后面。

    三個京官被押到左爺面前,跪下。左爺傲慢地掃視著他們:“想不到吧,你們也有今天,這叫風水輪流轉,你們往常得罪我左爺的地方,我都記著呢,不是不報,時候沒到。”左爺站起身,踱起了方步,“現如今是義和團的天下,你們落到我手里,一切就按義和團的規矩辦,你們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他揮揮手,“兄弟們,招呼吧。”

    三個京官被押著向拳壇磕頭,磕完頭,為首的那位被帶到一堆燃著的煤火前,向火里投進了一張黃紙,左爺站在邊上,仔細地觀察著紙灰的變化,片刻,高聲說道:“這個,放了!”

    那官員被松了綁,他沒有立即逃走,卻跪在地上一個勁給左爺磕頭:“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黑三兒上前踢了他一腳:“還不快滾!”似乎這時他才反應過來,顫巍巍地站起身,驚魂未定:“是,我滾,我滾……”說著,倒退著往外走,腳下還被絆了個趔趄,差點摔倒。他剛一離開人群,轉身撒腿就跑了。第二個被帶到火堆前面的官員被剛才的場面嚇暈了,癱在地上像散了架似的,兩名義和團眾架著他向火堆里扔進了一張黃紙,黃紙很快燒成了一團,左爺一揮手:“這個,斬了!”

    兩名義和團眾將渾身癱軟的官員往外拖了拖,劊子手揮起砍刀,只見明晃晃的太陽下,砍刀落下的瞬間,鮮血噴涌而出,人頭落在地上,滾出一丈多遠……左爺拍手叫好:“兄弟,好手藝,干得漂亮!”

    大樹后面,莊虎臣嚇得瞪大了眼睛,冷汗順著腦門不住地向下流。

    王雨軒被拉到火堆前,一個勁兒地沖左爺磕頭,嘴里喊著:“左爺饒命,左爺饒命啊……”柴禾塞給王雨軒一張黃紙,王雨軒哆哆嗦嗦地把黃紙扔進了火堆里。黃紙被火舌吞噬著,左爺獰笑著欣賞黃紙的燃燒,王雨軒跪在地上,渾身不住地顫抖。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四周寂靜無聲,一陣風吹過來,紙灰跳躍著飛舞到半空中,散落到王雨軒的身上,左爺欣賞夠了,右手一揮:“拉過去,斬了!”

    王雨軒猛然醒悟,他的哀求變成了痛哭:“左爺海涵啊,當初我有眼不識泰山,看在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未成年兒女的分上,您就饒了我吧……”

    兩個義和團眾把王雨軒拖出圈外,劊子手憤憤地說道:“死到臨頭,廢話還挺多,早干嗎去了?”說著揮刀要砍。

    “慢!”黑三兒提著砍刀從人群里走出來,王雨軒似乎發現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看著黑三兒走過來。

    黑三兒對劊子手說:“兄弟,這活兒我來做。”聽到這話,王雨軒驚叫著向后退縮,黑三兒揮刀砍向王雨軒的腦袋,血霧霎時飛濺出來……

    大樹后面,莊虎臣呆住了,眼前的場景變得縹緲、虛幻,王雨軒的哀號在耳畔不住地升騰、回蕩,他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秋月靠在堂屋的門框上,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若有所思。小玉過來給她披了件外衣:“小姐,都站了一晚上了,星星、月亮的也該看得差不多了,進屋睡覺吧。”

    秋月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明天是我父母的忌日,陪我去上墳。”

    第二天一大早,小玉就雇來了馬車,和秋月一起向城外趕路。新住處離城門不遠,小玉這些天出來進去和守城門的幾個義和團都混得挺熟,老遠就打上了招呼:“趙大哥,又是您當班啊?”小玉招呼的這位大哥是個高個子年輕人,叫趙祿,家在順義,離小玉的老家有二十多里,也算是老鄉了。

    “是啊,這大早晨的,你干嗎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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