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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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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提他,他愛上哪兒上哪兒,反正我沒這個兒子。”張李氏把臉扭到了墻角。

    張山林拿過張李氏枕邊的“響葫蘆”看了看,記起這還是當年他在廠甸廟會上給侄子買的,嘆了口氣,又放下:“嫂子,您這是何苦呢?幼林就是有天大的錯,他也是張家的孩子嘛,哪兒能說不要就不要了?您先消消氣,好好養病,明天我再派人去找找。”

    李媽趕緊給張山林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再提這事了,可是已經晚了,張李氏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山林啊,你甭勸我,這兩天我躺在床上想啊想,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咱們老爺子,老爺子臨終前托付給我的事,我沒做到呀,將來我怎么有臉去見老爺子?唉,這事兒怨我呀,是我養出這么個不孝的東西來,我愧對列祖列宗啊。”她嘴上雖然這么說,可哪兒有當媽的不惦記兒子的呢?自打幼林離開家以后,張李氏就沒睡過一宿安穩覺,她把兒子小時候玩過的玩具放在枕邊,摸著它,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張山林只好站起身:“嫂子,您安心養病,我先走了。”張李氏擦了擦眼淚:

    “山林,你是不是有事兒?有事兒就說吧。”

    “嫂子,林滿江病了,剛才莊虎臣請了太醫院的名醫李德立來診病,李太醫號過脈,就實話實說了,林滿江得的是不治之癥,日子不多了。”

    張李氏猛地坐起來:“天哪,怎么會這樣?”她的眼淚又涌了出來。沉默了半晌,張李氏平靜下來:“林滿江跟著咱們四十多年了,對張家是一片忠心,如今他得了病,咱們得好好待人家。”

    張山林皺著眉頭:“我正要跟您商量,林滿江自己要求回他通州張家灣的老家,希望咱們能同意。我想,林滿江在咱家干了一輩子,如今要走了,總不能讓人家空著手走吧?可眼下榮寶齋的生意還沒有轉機,我手頭又……不寬裕,嫂子您看……”

    “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讓人家空著手走,這銀子由我出。”

    張山林嘆了口氣:“唉,嫂子,我知道,為了幼林的官司,您把陪嫁的房產都賣了,您手頭也不寬裕呀。”

    “這你就別管了,我來想辦法,不管怎么樣,咱們張家不能讓別人戳脊梁骨,說咱們對老伙計不仁不義。”張李氏扯下額頭上的毛巾,“李媽,把我的首飾盒拿來……”

    在當時榮寶齋還沒有轉機的情況下,張李氏變賣了自己的首飾給林滿江湊足了一筆銀子,按照他的心愿,由得子護送他回了通州老家。最后告別的時候,林滿江掙扎著從馬車上坐起來給張李氏作揖,他老淚縱橫,竟然一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張李氏握住他的手,兩人的眼淚交織著滴落在緊握的雙手上,良久才分開。“滿江兄,好好養病吧!”莊虎臣扶著林滿江躺下,為他掖好了被角。

    馬車漸漸遠去了,張李氏和莊虎臣目送著,直到它在東方的地平線上消失。在松竹齋乃至榮寶齋的歷史上,林滿江都是一個不能忘卻的人,他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回去的路上,張李氏強打起精神:“虎臣啊,滿江這一走,榮寶齋可就全靠你了!”張李氏的話里透著信任,也帶有某種憂慮。

    “只要您信得過,事情就好辦。”莊虎臣仿佛胸有成竹。

    “虎臣,你這話怎么講?”

    “我想了個主意,能讓榮寶齋立住腳,就是……得花銀子。”莊虎臣把自己的想法詳細地跟張李氏說了,張李氏沉思了一會兒:“虎臣,想好了就去做吧,我信得過你。”

    莊虎臣沒想到張李氏這么痛快就答應了,他顯得有些激動:“謝謝東家,我這就找人幫忙聯系。”

    和張李氏分手以后,莊虎臣直接去了寶韻閣。周明仁抽著煙聽完了莊虎臣的話,他問道:“這事兒你跟東家商量過嗎?”

    “榮寶齋的東家李先生是掛名的,真正的東家還是張家,我跟張家商量過。”莊虎臣實話實說了。

    “我說呢,怪不得伊萬這小子窮追猛打的,衙門里還差點兒鬧出人命來。”

    “要不這么偷梁換柱,張家的這份祖業也得保得住啊。”莊虎臣一臉的無可奈何,周明仁磕了磕煙袋鍋子:“行啊,虎臣,大哥沒看錯你!”

    莊虎臣站起身,要給周明仁裝煙絲,周明仁擺擺手:“先不抽了,你接著說。”

    莊虎臣又坐下:“張李氏答應這事兒了。”

    “張家是她主事兒?”周明仁的眼睛一亮,莊虎臣點點頭:“嗯,多虧了她主事兒,要不然,恐怕什么事兒也干不成。”

    周明仁伸出大拇指:“張李氏是這個呀,別看是一個女流之輩,”周明仁指了指莊虎臣,又指了指自己,“在琉璃廠這條街上,比你我不差啊!”

    “是呀,要不然,怎么她一出馬請我,我就同意了呢?”

    周明仁贊嘆著:“老弟呀,這步棋走得不賴!”

    莊虎臣滿懷希望地看著周明仁:“下一步就全靠大哥您了。”

    “別急,容我跟宮里的張太監拉咕拉咕。”

    莊虎臣“撲通”一聲給周明仁跪下:“大哥,我替我的東家,替榮寶齋給您磕頭了,有朝一日榮寶齋發起來,兄弟我永遠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周明仁連忙過去攙扶:“兄弟,你這是干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說這些可就見外了……”

    盛昌雜貨鋪里,馬掌柜正在柜臺后面打算盤,張幼林走了進來,馬掌柜趕緊起身迎上去:“喲,幼林少爺,您坐,您坐,伙計,上茶!”

    張幼林擺擺手:“您別忙乎,我待不住,馬上就走,我就是想問問,霍大叔的案子怎么樣了?”

    馬掌柜滔滔不絕:“嗨,虧得您送了銀子來,不然霍爺這次麻煩大啦,鬧不好就判個監候斬,通匪的罪過可不小,不死也得扒層皮啊。您放心,銀子我已經送到管事兒的人手里,刑部衙門也開了堂,主審的堂官拿了咱的銀子,當然得替霍爺說話,再加上項文川請的幾個證人說得前言不搭后語,主審堂官當場認定這案子證據不足,要重新審理。”

    “既然知道證據不足,那為什么不把霍大叔給放了?”

    “哪兒這么容易?這又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得上上下下把銀子都使到了才行。”

    “那霍大叔得什么時候才能出來?”眼瞧著離贖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張幼林心里開始著急了。

    馬掌柜想了想:“這可不好說,要是快,也許就這兩天;要是慢,再有兩三個月也是它,幼林少爺,這事兒可是急不得。”

    “好吧,我先回去了。”張幼林轉身向外走,馬掌柜跟著送出去:“您放心,霍爺一有消息,我馬上派人到府上通知您。”張幼林立刻停住了腳步:“馬掌柜,千萬別到我家找我,我最近……沒住在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兒,到廊坊二條三號找我。”

    馬掌柜一愣:“幼林少爺,您……府上出什么事兒了嗎?怎么搬出去住了?”

    “沒事兒,您就別問了。”張幼林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過多少日子,周明仁約到了宮中的總管太監張公公,和莊虎臣一起在鴻興樓請張公公吃飯。

    張公公已經六十開外了,滿臉褶子,身體臃腫,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可腦子還十分清楚。張公公坐下來,看著一桌子飯菜,感嘆地說:“這鴻興樓,我可是老沒來了,這陣子,得不著空子出來。”

    周明仁關心地問:“張公公,您都忙乎什么呢?”

    “嗨,甭提了,李鴻章李大人在日本,不是在那《馬關條約》上簽字兒了嗎?”

    周明仁假裝不知:“是啊?”莊虎臣插上一句:“聽說是皇上讓簽的。”

    張公公瞧了一眼莊虎臣:“皇上要是不發話,他李大人也得敢呢!”

    周明仁忙點點頭:“這不結了。”

    張公公抬起眼皮:“結什么結了?又給割地,又賠銀子的,皇上心里難受哇,跟他那師父翁大人,兩人在皇上屋里頭,是嗡兒嗡兒地哭啊。”張公公顯出傷心的樣子。

    “那是,兩萬萬兩銀子,擱誰誰不心疼啊?”周明仁給張公公倒上酒,張公公沉浸其中:“我勸皇上啊,咱這大清國,地方有的是,銀子呢,也不缺這點兒,他日本人沒皮沒臉地追著咱們屁股后頭要,就賞他點兒,為這點事兒,皇上要是哭壞了龍體,你說多不值當的!”

    “就是,是得勸皇上想開著點兒,賞誰不是賞?”周明仁附和著。

    莊虎臣殷勤地挑了一塊大肥肉放到張公公的碗里:“您別凈顧了聊天兒,今兒個得空兒出來,得多吃點。”

    “得嘞,還是我自個兒來吧。”張公公拿起筷子把那塊肥肉夾進嘴里,細細地嚼著,瞧了一眼莊虎臣,用懷疑的口吻問周明仁:“這是你弟弟?”

    “親弟弟,最小的弟弟。”周明仁回答得跟真的似的,莊虎臣把頭扭向一旁偷著樂。

    張公公的牙縫里塞了一塊碎肉,莊虎臣趕緊遞過去牙簽:“您慢著點兒,別剔破了。”

    張公公接過牙簽:“我這是老嘍,吃塊肉,都塞牙。”

    “不怪您牙不好,是他們燉得不爛糊。”莊虎臣招呼堂倌,堂倌應聲而到。

    莊虎臣囑咐:“跟廚子說一聲,后邊的菜都燉爛著點兒,張公公牙口不好。”

    “好嘞,燉爛著點兒,到嘴就化。”堂倌轉身剛要走,被張公公叫住:“別價,太爛就咂摸不出味兒來了。”

    莊虎臣揣摩著:“您老的意思,適中就行?”張公公點點頭,隨口夸了兩句:“瞧你這弟弟,還挺能知道人心思的。”

    周明仁乘機說道:“那是,我這弟弟,腦袋瓜子可好使了,要不怎么求您幫忙兒,捐個官兒,平時也能到宮里走動走動,這兒您也瞧見了,我這小弟弟這么會來事兒,萬一哪天遇見皇上開恩,委以大任,這保不齊往后還是您的幫手呢。”

    張公公專心地品著菜肴,對周明仁的話不以為然。莊虎臣有些沉不住氣了,周明仁不動聲色,他從大褂里掏出一對玉鳥,放在張公公面前。這對玉鳥通身雪白,晶瑩剔透,煞是可愛。張公公的注意力立馬兒轉移到這對玉鳥身上了,他半張著嘴,看得眼睛發直。

    張公公看了半天才開口:“我怎么好像在宮里頭見過似的,周掌柜的,老實說,從哪兒弄來的?”

    周明仁滔滔不絕起來:“您大概是在宮里好東西見多了,所以就記串了,這對玉鳥兒倒是宮中之物,可它不是大清國的,您瞧瞧,這玉的成色,正經的和田羊脂白玉,再看看這工匠的雕工,絕對是高手啊,告訴您吧,這對玉鳥兒是大明萬歷皇帝的心愛之物,后來讓崇禎皇帝賞給了寧遠總兵祖大壽……”

    張公公打斷了周明仁的話:“祖大壽我知道,這人后來不是歸順大清國了嗎?”

    “沒錯,您老好學問啊,祖大壽在松錦大戰中被俘,歸順了先帝皇太極,得以善終,這對玉鳥兒是在祖大壽死后,他的后人手里一時缺銀子,把它送到當鋪救急,后來又沒有能力贖當,這才流傳到民間。”周明仁把玉鳥往張公公面前推了推:“這是孝敬您的。”

    張公公拿起玉鳥來在手里把玩著:“好東西啊,難得你的一片孝心。”

    周明仁指了指莊虎臣:“張公公,這對玉鳥兒不是我的,是他孝敬您的。”

    張公公仔細瞧了瞧莊虎臣:“想不到,你還有這份兒孝心呢?”莊虎臣趕緊接過話來:“這還不是應當的?往后,見著什么好玩意兒,只要您老喜歡,說一聲兒就行。”

    “得嘍,有你這話兒就成。”張公公把玉鳥收起來了,周明仁盯了一句:“張公公,那事兒……”

    “我試著辦辦,你聽信兒吧,要是辦不成,你們也別怨我。”

    莊虎臣又給張公公夾起一塊黃金肉:“哪兒能呀,辦成辦不成的,我們一樣領情,來,張公公,您吃著……”

    吃好了之后,周明仁和莊虎臣把張公公送到了鴻興樓的大門外,張公公上了轎子,又從轎子里探出頭來對周明仁說:“往后帶人來,別再說是你弟弟了,這故事我都聽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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