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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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明擺著跟咱大清國較勁嗎?我看他們是沒安好心!”三郎的火兒也被勾起來了。
額爾慶尼擺擺手:“唉,不跟你說這些了,近來政務繁忙,要啟稟圣上的事情很多,白折兒眼看要用完了,你趕緊再去趟京城,記住,到城南琉璃廠,買松竹齋的,快去快回。”
三郎立刻就蔫兒了:“是大人,小的明日就啟程。”從額大人的房間里出來,三郎就嘟囔起來:“怎么不早說啊,這剛從京城回來,又他媽得折回去……”
這段時間,秋月回了趟浙江紹興老家,把祖父母、父母還有奶媽的遺骨都帶來了,在京城郊外給他們修了新墳,這樣她就能在京城安心長住了。秋月原本打算等楊憲基在刑部重審當年父親蒙冤的那件案子有了結果再去張家謝恩,誰知那是皇上親自處理的案子,要想翻過來一時有相當的難度,于是秋月不想再等了,她直接去了琉璃廠。自從上次秋月被左爺糾纏以后,楊憲基給她選了個丫鬟小玉,小玉聰明伶俐、性情溫和,隨時陪伴在秋月的左右,也使楊憲基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心多少有些放下了。
琉璃廠是條不長的街,秋月和小玉從東邊走到西邊,又從西邊走到東邊,就是沒發現叫“松竹齋”的鋪子。秋月向正在彎腰灑水的一個小伙計打聽,小伙計直起身子:“小姐,松竹齋關張了,鋪面抵給銀行了。”
秋月感到很意外:“喲,怎么關張了?那松竹齋的東家呢?”
“這個嘛……”小伙計欲言又止。
“我和他家是親戚,遠道而來,麻煩你告訴我。”
小伙計指著不遠處的榮寶齋:“瞧見了吧?”
林滿江站在榮寶齋的門口,看見小伙計朝這邊指指點點在跟秋月說著什么,不覺心中一沉。他在湖廣會館的戲樓里見過秋月和伊萬在一起聽戲,這個女子這時候來這兒會是什么用意呢……
秋月謝過了小伙計,和小玉向榮寶齋走來,林滿江迎上去:“姑娘,要買東西就進來看看吧。”
秋月停住了腳步:“先生,我是找人的,我想找松竹齋的東家。”
“姑娘,松竹齋在那邊,這兒是榮寶齋,松竹齋和榮寶齋沒有一點兒關系。”
林滿江謹慎地回答。
“可我們聽人說,松竹齋和榮寶齋是一回事,從前的松竹齋最近改了字號,叫榮寶齋了。”小玉顯然不大相信林滿江的話。
林滿江擺擺手:“沒有的事兒,姑娘,我再說一遍,松竹齋和榮寶齋是兩碼事,以前松竹齋的東家姓張,現在榮寶齋的東家姓李。”
“哦,那可能是告訴我們的人弄錯了,對不起了,先生。”秋月很是失望,帶著小玉悵然地離開了。
林滿江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心情不覺沉重起來。當天晚上他就到張家把這件事通報給了張李氏,那幾天莊虎臣正在天津接貨,張李氏囑咐林滿江,莊虎臣回來之后,讓他盡快摸清秋月的底細,以防不測。
牢房里,霍震西正在教張幼林摔跤,他做了個示范動作,一個背挎將張幼林摔到地鋪上,張幼林就勢躺在地鋪上不肯起來了。霍震西一腳踢過去:“起來!別跟老子耍賴,練摔跤就得先學會挨摔,你可真是個少爺胚子,連這點兒苦都受不得?”
張幼林努力爬起來,發著牢騷:“大叔,當您徒弟算是倒了八輩子霉,這些日子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就沒個好地方,我媽要是看見我這模樣兒,非跟您拼命不可。”
“要不說你們大戶人家的孩子沒出息呢,除了會享福,屁本事沒有,一動真格的就嚇得尿褲子,男的不像個男的,比個娘兒們也強不到哪兒去……”霍震西還在盡情地教訓,張幼林趁他不注意,猛的一個掃堂腿,霍震西猝不及防,一頭栽倒在地鋪上。
張幼林拍著巴掌大笑起來:“大叔,到底誰像娘兒們?”
霍震西一躍而起,大聲叫道:“嘿!有門,你這掃堂腿使得好,幼林,咱們接著來,你來摔我。”爺倆兒正比畫著,劉一鳴打開牢門進來:“我說你們干嗎呢,是要拆房子還是炸獄?”
霍震西鄙視地瞟了劉一鳴一眼:“我在教這小子練功夫,將來當個刺客,出去以后第一個拿你練手。”
“哼!就他?”劉一鳴伸出右手的食指指著張幼林的鼻子說,“他能自個兒把鼻涕擦干凈了就不錯,還當刺客呢,他要能當刺客,我就能當九門提督了。小子,收拾東西。”
“干嗎呀?”張幼林不解地看著劉一鳴。
“我說你小子在這兒住上癮了是不是?告訴你,你的官司了啦,可以出去了。”
張幼林愣了一會兒,他轉向霍震西:“大叔,我要出去了……”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霍震西拍拍他的肩膀:“這是好事兒呀,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走吧,小子。”
張幼林哭出了聲:“大叔,我舍不得您,我想和您在一起……”
“傻小子,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我相遇是緣分,將來如果有緣,我們還會見面。”
張幼林擦了擦眼淚,小聲問道:“有事需要我辦嗎?”霍震西躊躇了片刻,然后趴在張幼林的耳邊:“孩子,拜托你到西珠市口大街盛昌雜貨鋪,找一下馬掌柜的,就說我霍震西遭人陷害,在刑部大牢里。”
張幼林點點頭:“放心吧大叔,我一定把話帶到。”
霍震西憐愛地看著他:“去吧,孩子,以后多讀書,勤練武,做個有出息的人。”
張幼林“撲通”一聲跪下,向霍震西磕了個頭:“大叔,這些日子您教我武藝,教我做人的道理,雖說沒有正規拜師,可在我心里早把您當成了師父,今天,我正式叫您一聲:師父,您多保重,幼林去了。”
霍震西扶起他:“幼林啊,我認你這個徒弟,走吧,走吧,從此海闊天高,一帆風順。”
劉一鳴等得不耐煩了:“我說你們有完沒完?怎么像個娘兒們似的,趕緊走!”
張幼林流著眼淚,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牢房。
張李氏正在堂屋里擦拭祖宗的牌位,用人李媽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太太,少爺回來啦!”張李氏轉過身:“唔,知道了,讓他到這兒來。”說完,張李氏在祖宗的牌位前點燃三炷香,然后坐到椅子上。
張幼林一見到母親連忙跪下:“媽,我回來了。”
張李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幼林,你知錯嗎?”
“媽,兒子不知錯在哪里,請媽指教。”
張李氏一拍桌子站起來:“你給家里帶來這么大麻煩,竟然還不知錯在哪里?”
“媽,您管教兒子也要講道理,兒子雖說頑劣貪玩,不好好讀書,但這次遭難卻與此無關。您說兒子不孝,兒子不敢狡辯,可該認賬的兒子認賬,不該認賬的事,兒子堅決不認。兒子再說一遍,此次人命官司,兒子無錯。”
張幼林的回答句句在理,張李氏的語調和緩下來:“幼林呀,你往后能不能長點兒出息?你看看你堂兄繼林,讀書多用功,從來是規規矩矩做人,街坊四鄰沒有哪個不夸的。再看看你,隔三岔五地挨先生的板子,不好好讀書倒也罷了,整日里跟你叔學提籠架鳥,還背著我到柜上支銀子,不是我說你呀,照這么下去,這個家早晚要敗在你的手里!”
“媽,常言說,出水才見兩腳泥,我還沒長大成人,您怎么就知道我將來會敗家?若是這樣,媽還不如現在就把兒子攆出門去,省得敗壞張家的門風。”
張李氏流下了眼淚:“幼林啊,你爸死得早,媽拉扯你不容易啊,媽沒別的盼頭,只盼著你能好好念書,將來能和你堂兄繼林一起重振家業,光宗耀祖,你爺爺、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幼林啊,你答應媽!”
張幼林輕聲答道:“媽,我答應您。”
張李氏擦了擦眼淚:“起來吧,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裳。”
張幼林站起來離開了堂屋,他心里盤算起霍大叔交代的事兒。
第二天早上,在西珠市口大街,張幼林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盛昌雜貨鋪,見到了馬掌柜。張幼林開口就問:“馬掌柜,您認識霍震西嗎?”
馬掌柜一聽“霍震西”仨字兒,立刻渾身一震:“霍震西?他在哪兒?”
“霍大叔被人陷害入獄,關在刑部大牢里,讓我給您帶個信兒。”
馬掌柜感激地看著張幼林:“這位小爺,太感謝你了,我們正到處找他,誰知霍爺竟然在大牢里,謝天謝地!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馬掌柜隨即從賬柜里取出一錠銀子遞過來,“這是點小意思,你先收下,趕明兒霍爺出來定有重謝。”
張幼林趕緊把雙手背在身后:“馬掌柜,要是為了掙這點兒銀子,我才懶得跑這么遠,這銀子我不要。”
馬掌柜很詫異:“這銀子你拿去買點兒吃的玩的多好,干嗎不要?”
“為了救人跑多遠的路都值得,要是為了幾個小錢,那不和販夫走卒差不多嗎?我才不掙這份兒錢。”
馬掌柜夸贊起來:“嘿!小小年紀還真有志氣,霍爺沒看錯你。”
“趕快想想辦法救人吧,霍大叔在里面可是度日如年啊。”
馬掌柜沉思著:“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還不清楚,得容我打聽清楚再想辦法。”
“這好辦,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都清楚,我告訴您……”張幼林一五一十地跟馬掌柜全說了,馬掌柜恍然大悟:“鬧了半天是項文川這王八蛋害的,這筆賬以后再算,當務之急是先把霍爺辦出來,刑部那里咱倒能找到關系,只是……”馬掌柜欲言又止,顯得很為難。
“怎么啦,有什么難處嗎?”張幼林關切地問。
“只是手頭缺銀子,不光是我,霍爺的這些兄弟最近恐怕都缺銀子。”馬掌柜嘆了口氣,“唉!”
“為什么?”張幼林覺得蹊蹺,怎么霍大叔的朋友趕在一塊兒都缺銀子呢?
馬掌柜搖搖頭:“這不方便和你說,咱們還是說霍爺的事吧。你知道,霍爺的罪名是‘通匪’,還讓項文川抓住了把柄,這種罪名鬧不好就是死罪,當然,這種事可大可小,若是使足了銀子,刑部的書吏大筆一揮,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了,關鍵是銀子,少了人家不稀罕,多了咱一時拿不出來。”
“馬掌柜,您的意思是,只要有銀子,霍大叔就有救?”
“是這意思,關系咱有,就是缺銀子。”馬掌柜回答得很肯定。
“需要多少?”
馬掌柜想了想:“少說得兩千兩,少了更麻煩,人家收了銀子還不辦事兒。”
“我去想想辦法。”張幼林神情莊重。
馬掌柜瞪大了眼睛:“你?你一個沒成年的孩子能想什么辦法?”
“這是我的事。”張幼林像大人似的一抱拳,“馬掌柜,告辭了。”出了盛昌雜貨鋪,張幼林滿腦子轉悠的都是上哪兒弄這兩千兩銀子去,他咬咬牙,心想:兩千兩,我就是偷,也得把它偷來!
張幼林在盛昌雜貨鋪見馬掌柜這當口,莊虎臣正在張家的客廳里跟張李氏談秋月的事,莊虎臣說:“東家,我托人打聽過了,打探松竹齋的那個女子名叫秋月,是南京秦淮河的名歌伎,只賣藝不賣身,據說秋月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她父親犯了事兒,這才流落風塵。”
“原來是這樣……”張李氏沉吟著,雖說還不認識秋月,但秋月不幸的身世已經使她心生憐憫了。
“秋月人長得漂亮,會琴棋書畫,歌唱得好,詩也寫得不錯,加上秋月住的地方得月樓的廚子炒得一手好菜,所以,往來的文人墨客、達官貴人,都在得月樓設宴歡歌,京城上下也盡是她的熟人。”
“她和華俄銀行的伊萬是什么關系?”張李氏切入了正題。
莊虎臣搖搖頭:“還沒打聽清楚。”
“松竹齋……沒走漏風聲吧?”張李氏最關心的是這事兒。
“一切風平浪靜。”莊虎臣胸有成竹地回答。
張李氏心里還是犯嘀咕:“你說,銀行的人會找咱們打官司嗎?”
“您放心,他們沒證據,最近那個洋人伊萬雇了幾個閑人,總在榮寶齋附近轉悠,讓他忙乎吧,這叫狗咬刺猬——橫豎下不了嘴。”
張李氏潸然落下淚來:“虎臣,你知道,我這心里……真的很難受,照理說咱……不該這么做,要不是為保住張家兩百年的這點兒家業,我說什么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兩百年來,松竹齋沒做過坑人的事,這是我的罪過啊!”
莊虎臣安慰道:“東家,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咱不是沒轍了嗎?但凡有點兒辦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再者說了,咱琉璃廠的店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玩古玩字畫的,誰走眼誰自認倒霉,要怨只能怨你自己不識貨。對付洋人也是這個理兒,他自己沒算計好,可怨不得咱們,洋人的錢不蒙白不蒙,誰讓他們老欺負咱中國人?”
張李氏擦著眼淚:“這倒也是。”
天色已晚,三郎騎著匹快馬緊趕慢趕總算是到了京城,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他在街邊的一家飯鋪門口拴好了馬,急急忙忙走進去,還沒落座就開口了:“店家,還有什么可吃的,快拿點兒來。”
三郎的問話驚動了旁邊座位上正在喝酒的劉一鳴,他站起來:“哎喲,這不是三郎嗎?怎么在這兒遇見你了?”
三郎也露出了驚喜的神情:“一鳴哥,真是巧了!上個月我回村,你爹還問我呢,說最近看見我們家一鳴了沒有。”
“兩年沒回鄉了,我爹娘還好吧?”劉一鳴關切地問。
“還好,身體都挺硬朗,你放心吧。”三郎在劉一鳴對面坐下。
劉一鳴對飯鋪掌柜的招了招手:“掌柜的,給我再添幾個菜,一壺酒,我遇見老鄉了,得好好喝幾杯。”又問三郎:“怎么著,又來京城出官差?”
“我家大人派我來買白折兒。”
劉一鳴琢磨著:“買白折?那東西哪兒買不到,干嗎還專程跑趟京城?”
三郎面帶苦衷:“這你就不知道了,額大人指著名兒要京城琉璃廠松竹齋的,他從小使的就是松竹齋的文房用品。”
“松竹齋?聽這名兒怎么耳熟啊?”劉一鳴一拍大腿,“想起來了,刑部大牢里關過一位少爺,家里開的鋪子就叫松竹齋,這小子在街上和人吵架,結果就拉扯起來,這也他娘的是個寸勁兒,那人腦袋磕臺階上磕死了,就這么吃了官司。”
“夠冤的。”
劉一鳴舉起酒杯:“來三郎,喝著。”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那這官司完了沒有?”三郎渴望著聽下文,劉一鳴嘴里嚼著腰花繼續說道:“他家里使了銀子,上下打點了,也就把事兒了啦,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刑部判案子的堂官也好,書吏也好,手頭兒那支筆最活泛,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往左邊寫寫,是那人沒站穩自己磕死了,這少爺就無罪,往右邊寫寫,這少爺就崴泥啦,鬧不好是殺人罪,您瞧瞧,這支筆名堂大啦。”
“真他娘的!這叫什么事兒啊,一鳴哥,小弟我是專程來松竹齋買紙的,既然你與松竹齋有關系,那麻煩你明天帶我去趟琉璃廠,給我引見一下掌柜的,反正我以后接長不短還要來買紙。”
劉一鳴大包大攬:“沒得說,明兒個沒我的班,我帶你去。前些日子,這松竹齋的東家張先生為他侄子的事,和我走得挺近乎,他怎么著也得給我個面子,按最便宜的價兒賣給你,來,吃著。”劉一鳴給三郎夾了個雞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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