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怕把木門敲爛, 江采霜沒敢用力, 隔著門喊:“有人在家嗎?” 喊了兩三聲,里面才傳來動靜,周力跑出來應門,“誰啊?!? 他打開門, 卻見門外站著三個年輕小姑娘, 看著都很面生。 “你們找誰?”周力問道。 江采青說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有關于周小清的事跟你說。” “你們認識小清?” “沒錯, 我們還知道他以前在金明池上跳水秋千?!? 周力的臉頰繃緊,臉上皺紋溝壑分明,眼窩有些潮濕。 “進來吧。” 三人一齊進了院子, 那些湊熱鬧的大人小孩都被關在外面。 院子里種著快要枯死的石榴樹, 角落堆著許多孩童的玩具,撥浪鼓、彩花繩、紙鳶、毽子、布老虎, 幾乎快被灰徹底掩埋。 堂屋局促擁擠,幾乎沒個落腳的地方。 門梁上還繪著彩繪, 不過早已掉漆斑駁,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痕跡。 周力搬來幾個樹墩,請她們在院子里坐下。屋里傳來老人嘶啞的聲音, “誰來了?” “小清的朋友?!敝芰Ω呗暣稹? 周力直接坐在了石階上, “你們怎么會認識小清?” 他們窮苦人家, 怎么會結識大戶人家的小姐? 江采霜問:“你是周小清的父親?” “我是?!? “他以前在金明池跳水秋千?后來也是在那里出的事?” 周力垂下頭, “是。兩年前出的事?!? 端陽節本是闔家歡聚的日子,可周小清那日在水上表演, 一去不回。 “你家里還有其他人嗎?” “只剩我跟我母親,還有個大女兒兩年前出嫁了,不常回來?!? “是周小清的姐姐?” “嗯。”周力也沒問她們來干什么, 興許只要提到孩子,他很愿意與旁人多說幾句。 就當是懷念了。 江采薇摸著微微發熱的肚子,看向江采霜,后者連忙問道:“你家里有沒有周小清的東西?他以前喜歡吃的玩的,什么都行?!? “有,我去找找?!敝芰ζ鹕磉M了屋,沒過多久就走了出來,手里拿著個磨喝樂,“以前小清最喜歡這個土偶兒,上面的衣裙還是她姐姐給她做的?!? “磨喝樂”便是泥巴捏成的土偶兒,又叫“泥孩兒”。土偶是個小女娃,約莫巴掌大小,穿著青紗裙,頭戴老虎帽。 江采霜將這個物件遞給了江采薇。 剛一入手,江采薇就覺得腹中發燙,完全不似之前的冰冷。 “采薇姐姐,你哭了?!苯汕囿@訝道。 江采薇不知為何,臉上又不自覺地淌下了淚水。 江采霜撐起一把傘,往姐姐額頭貼上提前備好的符紙,“周小清,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現身說出來,我們會幫你完成?!? “錯過這次,往后可就再沒機會了?!苯汕嘌a了一句。 江采薇覺得腹中翻涌得愈發厲害,她倒沒覺得疼,只覺得昏昏欲睡。 過了幾息,江采薇又突然睜開眼睛。 只是這一次,她眼里不再是疑惑,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舍和思念,“爹……” 周力愕然,“你是……” “爹,我是小清。”話音落下,江采薇眼睛赤紅,再次落淚。 周力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幕,下意識想要上前,“這,這是怎么回事?” 江采霜將他攔在幾步之外,清聲解釋道:“小清死后化作了水鬼,附在我姐姐身上,所以我們才過來找你。” “小清變成了水鬼?” “沒錯,他執念深重,不愿輪回。你快勸勸他,讓他早日離開?!苯伤獙銚卧诮赊鳖^頂,避免被日光曬到。 “你真是小清?”周力聲音不自覺發顫。 “爹,我是小清,你不記得我了嗎?這個磨喝樂還是你在街上給我買的,送給我的生辰禮。上面的衣裳是姐姐給我做的?!? “小清,你怎么回來了?” 江采薇淚水流個不停,“我想回來看看你,看看祖母,還有姐姐?!? 說到這里,她連忙問:“姐姐呢?姐姐是不是走了?” “你姐姐她……在應天府。” “我想見見她,見見她我就走?!苯赊币晦D身,忽然對江采霜跪下了,“求法師不要收我,我沒想害人,只是想和家里人見上一面,懇請法師圓了我的念想吧?!? 周小清喪命金明池的時候,年紀還小,不過是十一一歲的光景。 他死前放心不下家人,記掛他們不愿離去,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你不傷人,我自會幫你?!? 江采霜話落,江采薇額頭的符箓掉落,她身子一軟,朝旁邊倒去。 江采霜和堂姐連忙扶住她。 “這……真的是小清?”周力渾濁的眼中涌上水光,不等她們回答,便自顧自說道:“是小清,一定是小清。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姐姐?!? “他們姐弟倆感情很好?” “姐弟?”周力先是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不,小清是女娃?!? “女孩?!”江采霜和堂姐齊聲驚呼。 那日在金明池上看到的龍舟戲,全是男人和少年在表演,她們便先入為主地以為,小清也是個少年。 這會兒才得知,原來小清是女孩。 她女扮男裝去龍舟上表演? 怪不得周力見她們幾個小姑娘來找小清,也并未露出什么懷疑之色。 “是啊。她們娘親死得早,我出門給人畫梁,時常不在家,姐妹倆從小一起長大,相依為命。小菱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小清也是,從小就沒讓我操過心。” 江采霜有些不滿,“那你怎么舍得讓小清去跳水秋千?” 周力抬起手掌抹了把淚,愧疚道:“孩子祖母病倒,我跟人一起去望天樓趕工,把腿摔斷了,找不到活干。之后、之后小清就瞞著我們偷偷去找了班頭,說她要學水秋千?!? 望天樓何等恢弘的工程,可上頭要修來給太后祝壽,催要得急,底下官員也只好催他們趕工,不分白天黑夜地涂梁畫柱。 周力想給自己的老娘賺藥錢,便拼了命地干活,結果一天夜里,他累得頭暈眼花,一個沒踩穩,從梯子上栽倒下來。 從那之后,腿就瘸了。 他們這行需要爬高,腿瘸了多有不便,他從此便找不到什么活計。幸而還有個手藝能做面點,于是就走街串巷地賣餑餑,稍微賺些銀子貼補家用,可這些連藥錢都不夠。 小清聽說水秋千賺的銀子多,所以沒跟家里打招呼,就偷偷過去了。 那時候小清年紀小,長得黑瘦,個子也不矮,穿上男孩子的衣服,連班頭都沒認出來。 “原來是這樣?!苯伤疽詾樗麄兗胰烁静辉谝夂⒆拥乃阑?,才會讓孩子去做這等危險活計,聽了周力的話才明白。 家里窮困潦倒,長輩臥病在床,為了賺藥錢也只能如此。 若非逼不得已,誰又愿意讓孩子冒那么大風險去賺銀子? 江采霜繼而問道:“小清的姐姐既然在應天府,什么時候能讓她回來一趟?” “我托人去碼頭捎個信,小菱要是知道小清回來,一定會回來看她,最遲不過后日。” 從汴京城到應天府,乘烏篷船走水路要一夜,一來一回,后日正好趕得上。 “那我們后日再來?!? 從丹青巷離開,江采霜在姐姐身上幾處大穴扎了一針,又為她輸送靈氣,總算讓她醒轉過來。 “姐姐沒事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江采薇搖了搖頭,“我沒事,辛苦你們了。” “周力說小清的姐姐后日就能到,我們回去休息一天,到時候再過來。” “嗯?!苯赊备怪杏譄崃艘凰?。 到了約定的日子,姐妹三人再次來到丹青巷。 這一回,院子里多了一家三口,柔婉女人抱著孩子,男人在一旁修桌子。 “你是小清的姐姐?” 周小菱點頭,仿佛有所感應似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江采薇身上。 她將孩子交給丈夫看著,和江采霜姐妹三人一起進了堂屋。 像昨天一樣,江采薇失去意識,周小清出現。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周小菱就哭著抱了上去,“小清!” “姐姐!”周小清眼里流下兩行熱淚,帶著哭腔訴說:“姐姐,我那日不是故意與你吵架,早知那是我們最后一面,我定然不會說那些話來氣你?!? 這些話她壓在心里已經有兩年了。 只是葬身金明池后,再也無法與親人面見訴說,便只能日復一日地積攢法力,盼著能重回人間,與家人見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周小菱心中同樣悔恨交加,“若是早知道你會出事,我那天說什么也該攔著你,不該讓你去……” 她的妹妹年紀那么小,本來該穿漂亮的衫裙,該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疼愛。可為了賺銀子,只能女扮男裝,在水上不分冬夏地訓練。 端陽節那日,那么多人歡欣鼓掌,她妹妹一個人掉到那么冷的金明池里,無人問津,該有多冷多疼啊。 “其實那天我好像有感應。我留在家里照顧祖母,恍惚好像聽見外面傳來你的聲音,等我給祖母喂完藥出來,卻沒看到你。晚上爹爹跟幾個叔伯回來,抬著你的尸體,我才知道你出事了?!敝苄×饣貞浧鹉侨盏那樾?,更是悲慟懊悔,“要是我聽見聲音就出來找你就好了,我該出來見見你?!? 從前就聽說,人死的時候,最親近的人會有所感應。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