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姐姐,你成親后在伯府的日子過得可還順心?公婆可是好相與的人?待你如何?”江采青關(guān)心道。 “伯府人丁少,就只有主脈一支,平日里我也不和許多人打交道,公婆都是好相與的人。” 江采霜也十分掛念她,“采薇姐姐,沒人欺負你吧?” 江采薇不由失笑,寬慰道:“沒有,別擔心了,我好著呢。家里怎么樣?一切都好吧?” “嗯,一切都好。爹爹公務(wù)上還有事,晚些時候再和娘親哥哥一起過來。” 望天樓越往上走越是繁華,賣面人糖人蜜餞干果的攤販挑著扁擔來樓上叫賣,酒店伙計面前掛著個小木托盤,裝著干果點心,遇到人就招呼對方往自己店里走,還有許多供客人休息的雅座茶室。 江采霜和兩位姐姐坐在臨湖雅座,正好能看見下方金明池的熱鬧場景。 這會兒龍舟賽還沒開始,兩個隊在舞獅斗彩,引來岸邊眾人叫好。 江采霜正看熱鬧,忽然底下兩個爭執(zhí)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少年的臉像個大大的白面饅頭,五官都擠在中間,仿佛熱包子被揪起了褶,全堆在一處。正是俞靜衣的弟弟,俞金亮。 他帶了個隨從,江采霜也曾見過,是俞家綢緞鋪的伙計劉全。劉全是個老實本分不敢與人爭執(zhí)的,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與俞金亮推搡的那人,則是一個身量高大的丑陋男人。 江采霜沒見過那人,但憑借他面中一顆大瘊子,一下就想起來他的身份——難道是之前宋鶯所說的二世祖崔興? 這兩人怎會混在一起? 江采薇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皺起了眉。 江采青問道:“姐姐認識他們?” “那個年長些的是你姐夫的表弟,崔興,借住在伯府。素來是個愛闖禍的。”提起此人,江采薇明顯不喜。 因著此人私底下時常對她出言不遜,屢屢調(diào)戲,若不是看在于文彥的面子上,江采薇早就將此事揭開了。 “他就是崔興啊。”江采青小聲嘟囔,“原來鶯兒姐姐沒騙我們,還以為她說得夸張了呢。” 那崔興生了一雙往下的吊三角眼,看人時總是色瞇瞇的,神情猥瑣,厚嘴唇,面中還長了個大瘊子,跟宋鶯的描述一模一樣。 崔興正跟俞金亮拉扯,兩人似乎起了爭執(zhí)。 俞金亮比崔興矮,但勝在體格壯實,一把抓住崔興的衣領(lǐng),“姓崔的,我可算找著你了,你還想跑哪兒去?” 崔興有些氣短心虛,“俞小少爺,是你啊。你也來看龍舟戲?” “別跟我裝,這段日子你東躲西藏,故意不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俞小少爺,我這還有別的事,咱倆的事改日再說。” “改日?要改到什么時候?”俞金亮怒意勃勃,臉紅脖子粗,咬牙切齒道:“姓崔的!當初可是你拍著胸脯說,有個門路能帶我賺銀子,我才把鋪子的地契交給你,讓你抵押出去了。你要是敢把我祖?zhèn)鞯匿佔咏o弄丟,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不就是個綢緞鋪嗎?看把你急的。當初還是你求著我把地契收了,怎么這會兒又換成這副嘴臉?” 少年急得臉龐猙獰,“那可是我們家最后的祖業(yè)!鋪子沒了我就什么都沒了!姓崔的,你別太過分!” 偌大的家產(chǎn)只剩下這么一個鋪子,連老宅都賭輸?shù)殖鋈チ耍F(xiàn)在他吃住都在鋪子后面連通的小院。要是連鋪子都沒了,那他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俞金亮的大嗓門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圍觀。 見他態(tài)度決然,崔興心里也發(fā)憷,自然不敢跟他再嗆聲,“俞小少爺,你先別急,先別急,我趕緊想想法子,定會把鋪子還給你。” “現(xiàn)在就還我!我不要你承諾的大錢了,把鋪子的地契房契還給我,不然你休想好過!” 崔興湊近俞金亮,小聲道:“你有什么好擔心的?我背靠伯府,難道還能貪你一間小小的綢緞鋪?傳出去不得讓人笑話死。你放心,這事我一定給你解決了。” 見后者神情松動,崔興再接再厲道:“既然你急用,那我就先把地契房契還給你,不過你得先把我松開,不然你這么抓著,我怎么給你拿?” 崔興好說歹說,終于讓俞金亮暫且松開他。 他整了整衣領(lǐng),作勢要從袖筒中取東西,忽然一抬腳,就跟泥鰍似的,呲溜一下消失在了人群中。 “王八蛋!別跑!”俞金亮惱恨不已,壯實的身軀在人堆里橫沖直撞,追他而去。 一直沒敢插手的劉全,愣了一下,也趕忙追了上去。 “看上去,像是崔興惹到了那個小胖子?”江采青猜測道。 江采薇搖頭嘆了口氣,“這人在外花天酒地,四處闖禍,每次都是伯府給他收拾爛攤子。崔興是伯夫人娘家的侄子,伯夫人對他多有縱容,為了此事,你姐夫還和她鬧了齟齬,母子兩人冷若冰霜。” “啊?”江采青詫異道,“伯夫人為什么要這么護著他?” “誰知道。那崔興行事荒唐,還未成親,便不知從哪弄出個孩子來。我婆母是個愛孩子的,將他的孩子接來自己膝下養(yǎng)著,百般照顧。崔興這個做親爹的倒是一點不上心。” 江采霜想起之前夜探伯府時,在后院見到的那個嬰孩。看上去,伯夫人對那嬰兒的確嬌慣。 說起這事,江采霜便多問了一句:“對了姐姐,你有沒有聽到屋中傳來奇怪的動靜?” 雖然已經(jīng)將通往姐姐寢屋的門給封上了,但江采霜還是有些不放心。 “什么動靜?” “就是……地板下面有聲音?” 江采薇語氣自然,笑道:“你姐夫之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還覺得奇怪呢。屋里地磚鋪得平平穩(wěn)穩(wěn),能有什么動靜?” 江采青私底下聽江采霜說過暗道一事,怕江采薇起疑,連忙插話進來,“前兩日我屋里跑進去一只老鼠,把霜兒嚇到了,所以她才這么問。” “噢,原來小道長也有害怕的東西?”江采薇打趣。 聽到這個稱呼,江采霜一愣,詫異地看向姐姐。后者笑著朝她眨了眨眼,心照不宣。 過了會兒,于文彥上樓來請,說是長輩在一樓設(shè)宴,他來接江采薇過去。 于文彥扶著江采薇,彬彬有禮地邀請道:“待會兒水上熱鬧,一樓離得最近,兩位妹妹可要同行?” “我們就不去了,還約了其他朋友。” 四樓是高門世家的地盤,一邊是男賓,另一邊是女賓,中間以竹簾隔開。沒多久,京中的大家閨秀便來得七七八八,聚在一處說話。 江采青眼睛一亮,“走,我?guī)闳ザ嗾J識幾個人。” 江采霜羞澀點頭,“好。” 相比較江采青的落落大方,游刃有余,江采霜則顯得拘謹羞赧,不擅交際。好在這些姑娘們都是伶俐灑脫的性子,倒也沒人因此瞧不起她,反而對她多有照顧。 “開始了開始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方才還端莊溫婉的大家閨秀,頓時一哄而上,全都嘰嘰喳喳地圍到了欄桿附近,朝下方看去。 湖面上傳來震天的擂鼓聲,江采霜和江采青擠進人群中,見舞獅已經(jīng)結(jié)束,數(shù)只彩繪的龍頭船停在西岸邊。龍頭船上各自豎著兩根高高的桅桿,上面綁著一截粗壯的橫木,橫木下方吊著個秋千。 “那個秋千是做什么的?”江采霜問道。 “這叫水秋千,待會兒船開了,會有人站在水秋千上跳躍騰挪,最后再跳進水里,跟魚兒似的,可好看了。就連當今官家都交口稱贊,頗為喜愛呢。” 江采霜和江采青聽見聲音,同時回頭看去,“鶯兒姐姐,你也來了。你快過來,這里能看得清楚。”兩個人讓出位置,讓宋鶯站在中間。 出言解釋的人,正是宋鶯。她輕聲細語道:“今早宋五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叫了大夫來給它看病,所以來得晚了些。” 江采青招呼道:“不晚不晚,你來得正是時候,剛好趕上。” “方才我在棧橋上,看到崔興和一個胖子追逐拉扯,不知道這廝又闖了什么禍。”宋鶯語氣有些幸災(zāi)樂禍。 她最看不上崔興那等浪蕩子,見他被人追著罵,心情自然好。 江采霜道:“那個胖子是俞家幼弟,我在俞家鋪子里見過,不知道兩人生了什么矛盾……” 說話間,下方的比賽已經(jīng)開始了。 三人便暫且收了話頭,專心看龍舟戲。 鑼鼓聲響了三遍,十數(shù)名頭戴不同顏色彩巾的壯碩漢子,手撐著船舷跳上龍舟。齊齊握住船槳劃動,龍頭船破開水面,在整齊的號聲中昂揚向前。 龍頭船競相向前,有人赤/裸上身,站在船尾敲鑼打鼓。另有十三四歲的彩衣少年跳上水秋千,高高蕩起。江采霜本以為只是簡單地蕩秋千,沒想到少年蕩到最高處,忽然松開了雙手。 江采霜頭一次觀看這樣的表演,頓時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他怎么……” 話音還未落下,少年便在半空中翻了個跟斗,眼看著就要掉進水里。就在所有人忍不住為他捏了一把汗的時候,少年卻又如飛燕一般展開雙臂,雙腿輕巧地勾住秋千,蕩了回去。 江采霜這才松了口氣,同其他人一起為他拊掌喝彩。 龍頭船互相較勁,船上蕩水秋千的彩衣少年也鉚足了勁比賽,一個比一個翻的花樣多,讓人目不暇接的同時,一顆心也隨著這些危險的動作七上八下。 船行至望天樓前方,江采霜瞥見一樓月臺附近,有一處獨立的涼亭。 此刻涼亭外被家丁看守著,靠近人群的地方落下了帷帳遮擋視線,另一側(cè)則是正對著金明池,視野極佳。 望天樓下設(shè)有大大小小的涼亭數(shù)處,這一桌坐的正是伯府一家,姐姐江采薇和姐夫于文彥就在這里。 “姐夫還挺會挑地方。”江采青也認出了涼亭里的人,笑道。 金明池上,十數(shù)艘龍舟還在烈陽下熱火朝天地比拼,舟上少年使盡渾身解數(shù)騰躍表演,引得路人爭相擲彩花瓜果。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天色卻忽然像是拉上了一塊幕布,迅速黑沉沉地暗了下來。 許多人仰頭看向天空,“奇怪,這是怎么回事?” 還不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剛才還風平浪靜的湖面,毫無征兆地掀起數(shù)丈高的波濤,一下將龍頭船上所有人掀進水中。浪潮席卷而上,瘋狂地拍打著望天樓。 腳下的地板一陣陣晃動,身處四樓,都有濕漉冰涼的水汽撲面而來,周圍尖叫聲此起彼伏,人群推搡騷動。 江采霜忙招呼江采青和宋鶯,“我們先回屋里躲躲。” “好。”二人揚起衣袖擋濺上來的水花,互相攙扶著走回廳中。 江采霜正要跟她們一起進去,回頭一看,卻剛好看到無比驚險的一幕——采薇姐姐被浪潮卷進了湖水中! 于文彥本想抓住她,可最后只抓住了碧綠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她整個人消失在翻涌的湖水中,他目眥欲裂地大喊一聲:“采薇!” 他當即便想跳進水里救人,可被身旁的家人強拽著回到了望天樓里。 “采薇姐姐!” 江采霜扶著欄桿往下看,見樓下的人群都回屋躲避,便撐著欄桿一躍而下,跳到了三樓。腿腳震得發(fā)麻,她沒時間休息,又再次翻越欄桿跳到了二樓。 二樓的地板被湖水打濕,江采霜跳下來的時候腳下一滑,腳腕不慎扭了一下,差點跌倒。 就在這時,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扶她站穩(wěn)。 江采霜抹了把臉上的水,揚起臉,意外地看到了燕世子。沒時間問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江采霜指著金明池,急匆匆道:“我姐姐被湖水卷走了。” 燕安謹看向湖中,“能站穩(wěn)嗎?” “我沒事,可是我姐姐……”江采霜眼眶發(fā)紅,急得嗓子都破音了。 湖水一浪浪地朝他們打過來,燕安謹脫下緋色外袍披在她身上,“道長先在此處休息,我去。” 他縱身一躍,直接從二樓跳進了湖水中。 江采霜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她握住右腳,用力一擰。 咔噠一聲,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疼了這一下之后,腳踝倒是不再腫痛了。 江采霜想從樓梯下到一樓,可是其他人都是往上走的,擠得幾乎水泄不通。等她終于下來,一樓幾乎已經(jīng)空了。 金明池中雷雨大作,水位不斷上漲,很快就來到胸口附近,江采霜直接悶頭扎進了水中,朝著姐姐消失的方向追去。 越靠近無風起浪的中心,就越有陰冷的涼意順著骨縫鉆進來。 江采霜的心不斷下沉。 江采霜游向湖中心,想要找尋姐姐的身影,可是在樓上尚且能捕捉到一絲蹤影,到了水里視野降低,便怎么都找不到她的蹤跡了。 還有浪潮不停地迎面拍來,裹挾了風浪的湖水浸得眼睛生澀,她看不清太遠的地方。 游到湖中心,江采霜終于看到了一抹綠色衣衫。 她追著綠衣游過去,隱隱約約看到江采薇被一個彩衣少年救起來,帶回了岸上。 江采霜懸著的心剛放下來,就察覺腳下一陣發(fā)涼。有絲絲縷縷的陰氣仿佛藤蔓一般,順著腳踝纏了上來。 江采霜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太久,體力有些不支,便想速戰(zhàn)速決。她一頭扎進水里,將變大的桃木劍握在手中,試圖斬斷像水草一樣纏住自己的陰氣。 可水下阻力頗大,她揮舞出去的力道會被削弱個七八分,剛斬斷一部分陰氣,又會有更多凝成實質(zhì)的陰氣連綿不絕的纏上來。 江采霜的身體被拉著下墜,沉入寒冷刺骨的水中。她努力仰頭,卻無法探出水面。 肺里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壓殆盡,強烈的悶窒感傳遍全身,頭腦也因為缺氧而陣陣發(fā)暈。 她解下腰間的小葫蘆,還沒來得及打開,黑暗的視野便陡然一亮。 在她腳下,燃起了純正的丹火。 火焰浩盛磅礴,燦烈的金紅色交映,仿佛一條巨大的火龍,勢如破竹地斬斷她腳下的陰氣。緊接著,火龍乘水而上,以保護的姿態(tài)將她一圈圈圍繞在內(nèi),所到之處怨靈陰氣紛紛消散。 一簇火苗落在她的腳踝處,將殘余的陰氣凈化殆盡,卻沒有傷到她半分。 江采霜閉眼昏過去,身體無力地下墜,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