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殘陽燒融天破幕,莽原斷桓臨江渡。鑲金龍頭船五艘,二十一門禮炮齊發,彩綢飄舞、漫天煙塵。樊坤率軍兵分兩路,護守東西口岸。儀仗隊上了前二艘,百余抬紅木箱裝滿后三艘,車載斗量。安齡公主新嫁盛裝,紅袍披身,難掩一臉蕭冷。登船時,眾人跪拜,金國使臣前,公主鳳儀萬人之上,皇家典范,尊貴無限。她一路走過紅毯,目不斜視,底下俯首的,綾羅錦簇,唯有那身靛藍朝服白領子令她斜睇駐足,千絲萬絆塵埃定,終究一去,落輕嘆。 雖在邊關荒蠻之地,儀式卻無半點簡陋,未等停靠,對岸已炮竹轟鳴,禮樂奏響。仕林站在船頭,手捧錦盒,沉甸甸的議書蓋有寶印,加注的恥辱,壓得他身心麻木,萬事具空。御史還有職責在,救國、救民,踏入金土,后無退路。他重新振作,酷似許仙的一雙濃眉鷹挺不屈,目光直射駐地大殿,城門敞開,已有使臣相迎。司儀官高喊,夾雜著釵環叮當作響,他垂首敬待,眼下一襲紅色如血,刺在心里泊泊的流。新娘坐定,八人抬,他繞至前方,引著花轎,如履薄冰。 “御史大人一路辛苦,王爺特別交代,請大人赴偏殿稍歇,隨后召見。” “有勞。”他側身,讓花轎先行。絹紗窗內,目光交疊的幾秒纏作亂麻,硬扯不斷的生疼,凝成珠子,狠狠的砸碎同行的最后一程。 使臣將仕林帶往議政廳,花轎隊伍入了后殿,幸而紅得刺目,風起時,還看得清,潤珠遞進了喜蓋。 樊坤等館外守候,個個面容緊繃,察言觀色,環視周遭,駐地重兵,不露刀槍,滾金的喜字處處張貼,紅綢繞梁,一派喜慶,看似祥和卻摸不著完顏濟會使什么花樣。 日頭火快要燒盡,依稀幾顆星亮閃,完顏濟的副將扎隆前來告知樊坤,人都在渡口等候,即可返程。樊坤只納悶,短短兩個時辰,太過順利,可也無法多想,便進屋與公主稟告。 “臣等護送公主抵金,感謝皇天厚恩,大任已成。現,議書合璧,兩國交好,明昭天下。臣等即刻隨大駙馬、許大人還朝復命。逢良辰吉時,賀公主大婚之喜,與完顏世子共結連理,千歲千歲千千歲。”樊坤俯身行大禮,公主揚袖,他恭敬而退。 “樊將軍。”公主扯下蒙著的頭蓋,顫顫的走下榻,潤珠趕忙攙扶。 “公主有何交代?”抬眼,驚見一張蒼白如玉的臉,微紅的眼盈盈覆水。 “莫要停留,一路有勞將軍。”嚼著淚的聲音異常堅定,樊坤立刻會意。 “是!公主放心,請務必珍重,臣……去了。”樊坤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走出,門縫里依稀幾聲嘆息,他也是個有兒女的人,這種別離最是傷懷,哪怕金枝玉葉,也不過柔弱之軀,日后流于異鄉,無親無故。鋼鐵男兒的心,竟也百般不忍。 槳離岸,水推波,樊坤松一口氣,又壓三分入腹,站在船頭觀天,幾層浮云蓋月,灰蒙蒙的,正應景。仕林、固安、嘯山三人在艙內坐,均沉著臉,各懷心事。 “完顏濟絕非等閑,這么輕易的就放了我們,一定有鬼。什么議和,全是掩人耳目的勒索,那些黃金白銀進的怕也不止他一人的口袋。”固安打破沉默,低聲怒道。 “哼,明擺的事情,誰從中作梗,通敵賣國?害無數將士枉死,害朝廷損失慘重,連公主都……,可是殘兵敗將,矛頭指向的是我們,回朝遭人鄙夷的也是我們,他祿王置身事外,毫發無傷,這招真毒。”嘯山重拳悶扣在桌面,仕林顫了心,發下狠話。 “夠了!這里是什么地方?金國的船,不在宋界。你們既然明白,怎還不知天高地厚呢?”仕林從未這樣動怒,一語震得二人臉紅,愧不作聲。 “快看,對面有人。”艙外,樊坤突然大叫,三人具聞聲而起,沖到了船頭。 遠遠的,有抹紅隱在對岸,單薄的身影因為風吹而衣衫飄動,好似燃燒的蠟炬,定定的靠著樹注目。船繞著對岸行駛,漸漸地靠近了,視角愈加清晰,一陣光正追隨著,仕林的眉頭擰起,有什么逼到了喉嚨口,說不出來。 “是公主。”樊坤又嚷道,嘯山和固安瞪大眼使勁的瞧,已經很近了,那身影也連連后退,雖嫁衣在身,卻再熟悉不過。嘯山盯著看,突呆在一旁不知所措。與雨胭成親多年,后遇多事之秋,他常隨軍征戰,四公主只見過一兩次。記得在先皇壽宴上,她抱著古琴,靜靜的彈奏一曲,臉上沒有笑容,彈完就告退了,都說她孤傲,不得圣寵,誰都難接近。眼前這張面容絕不似那冷若冰霜之相,難道是自己眼花? “天,這不是……”固安瞪如牛鈴,清月二字呼之欲出,仕林忙按其肩頭把話蓋上。 “公主深明大義,舍己下嫁,你……該跪下謝恩。”仕林的眼神近乎哀求,手勁加重,傳達的訊息讓固安既明又惑,卻被催眠似的單膝跪地,額冒青筋,只不說一句。仕林拽著衣袖,縫補過的痕扣在手心里,如鋒利的碎片,刺得心生疼。 幾名侍女挽著公主,半催半拉的帶離,潤珠掰開她們,將其護在身后。公主倚著樹,整個身子軟軟的顫抖,望著遠去的風帆,從此長夜孤寒,生死不問,異地何處尋斷魂。再韌的淚不及念想,連根拔起,碎得滿地殘花。纖指掐進了樹縫里,愈深愈痛,若抽離,頃覆坍塌。水潺潺的流,潺潺的拉長,幾只烏鳥飛過,哇的開了嗓,如泣如訴的哀怨,一發不可收拾。固安見此欲起身,仕林一手加重壓力,阻止已按耐不住的兒子,一手攔住嘯山,樊坤不動聲色,只囑咐屬下緩速。 “爹!”固安腳底使勁、企圖掙脫,仕林不知何來的蠻力,死死壓制,嘯山手足無措,欲推不能,三人糾結在一起,凝成無聲的吶喊,傳于對岸,很久很久。密林暗處,一雙冷冽的眸子,將這場送別盡收眼底,寒光乍現,唇線彎得姣好,手中的枝條折了兩截兒,拋在了風里。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