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上午王為民都在進行天人交戰，雖然越往后他的腳步便越來越沉重，肩膀也越來越痛。但他依然一包一包的扛著，每扛完一包他都會在心里默念著數字，一包、二包、三包，…，等到第十包時，王為民實在是有點吃不消了，肩膀上時不時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他知道不用看自己的右肩肯定是磨破皮了。

    王為民又看了看自己右手起泡的中指和食指，真想找根針將那巨大的水泡捅破。

    一個人如果肉體弱小，那就必須保持靈魂的強大，否則你一生只能彎著腰活在別人鄙夷的目光里。

    王為民休息了兩分鐘，老陸從他旁邊走過的時候說道：“為民，如果你實在堅持不了，就歇著吧，下午再干。”

    王為民搖了搖頭，他不想向生活低頭，第一天無論多么艱難他都不能當孬種。

    他抬起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知道可能快到中午了。于是便再次咬緊牙關，緩步走到劉一鳴面前，用瘦小的肩膀扛起一包水泥，仿佛他扛著的不是水泥而是希望，黎明隱藏在黑暗后面，那夢想又隱藏在哪里呢。

    日子釘在墻上就是一本日歷，祝福寫在卡片上就是一張明信片，而水泥扛在肩膀上又是什么呢？

    王為民這次不敢用右肩扛而是改用左肩，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才稍微好些。他的身上早已經被汗水濕透，水泥灰混著汗水從臉頰上緩緩地流了下來，向一條條小溪，穿過他的頸子，穿過他瘦小的身板，從前胸到后背，從上身到下身，從腰步到大腿到小腿，從小腿到腳底。不過那些汗水是無法到達腳底的，因為還沒有等它們流到腳底便被地上的半寸厚的水泥灰給吸了去，形成一個個小小的灰褐色的小坑。

    有時候汗水也會從額頭，流到眼睫毛上，然后又從眼睫毛上流進眼睛里。王為民并不想用手去擦臉，因為自己的手上除了水泥灰還是水泥灰，或者更確切是說他的整個身體除了水泥灰還是水泥灰，他整個人在幾小時后便變成了一個泥人。他只能忍受著咸咸的汗水侵襲自己眼睛所帶來的疼痛，由于那汗水中帶有砂塵，因此王為民要閉上好長時間的眼睛，才能減少這種痛苦。

    就這樣一包包地扛著，每扛一包他都在對自己說：“王為民，你是最棒的。”

    他知道魯迅筆下的阿Q精神勝利法在此時就如同靈魂的催化劑，讓這些虛幻的東西給自己的肉體打雞血，這樣才能充分地激發自己的肉體潛能，使肉體的力量在最短的時間里達到巔峰狀態。

    當然他知道這種打雞血的做法無異于飲鳩止渴，會透支自己的健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但人們不是每天都在犯同樣的錯誤嗎？

    如果不是像喬布斯一樣躺在冰涼的手術臺上，看到那些銀光閃閃的手術器械在自己身體里進進出出，你以為一個人會為以前做過的任何有害于身體健康的事情而后悔嗎？

    為了尊嚴、面子、名利、錢財、美女、權勢等等一切原始的欲望，人們都是在第一時間內出賣那由生到死陪伴自己的肉體。用它去換起所謂夢想或是追求這類高大上的東西。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對肉體最后表現出來的虛弱和不堪找到一個貌似合理的借口呀。

    人們從來不會對肉體懺悔，除非那身臭皮囊最后變得破亂不堪，無法再為自己所謂高尚的靈魂提供給養，人們才會關注到它，才會停下來修補。

    但人這身臭皮囊到底能修幾次呢？沒有人知道，只要人還活著，這便是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試題，除非有一天他被死神永遠遺棄在黑暗里，永世不讓醒來。這時才會將正確答案呈現在生者的面前，而那個永遠被拋棄在黑暗里的人是永遠不知道答案的呀。如果他們知道答案，就不會再隨意作賤自己這身臭皮囊的呀。

    等到左肩也開始有點隱隱的疼痛時，王為民看到那輛裝好水泥的解放牌CA141牌柴油車怒吼一聲噴出一股股黑色的濃煙向前開去，隨著速度越來越快，那被車輪掀起的水泥灰便從地上象水花一樣四濺開來，重的重新落下，而輕的則隨著那股子黑煙飄向四周，尋找自己的棲身之所，有的變成微塵浮在半空，等著鉆進人們的鼻孔，有的則依附在四周的墻壁上不愿意下來。

    不一會整個車子便只剩下一股股濃重的灰霧不斷地向前延伸。

    終于鈴聲響了，人們開始放下手中的活計，王為民知道他已扛了十五包水泥，也就是說今天上午他拼死累活的只掙到了1.5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