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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面進行得如何？]

    接近一個鐘頭的熱絡社交后，萊昂納爾-里奇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住了半滿的朗姆酒杯。他剛收斂起標志性的爽朗笑容，準備在喧鬧嘈雜的氛圍里，享受片刻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光，經理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短信，便從手機屏幕上方的通知欄內彈了出來。

    [挺棒的，這孩子挺有見地。]

    把手機擱在自己的膝蓋上，萊昂納爾-里奇微微瞇起眼睛，打字回復道。

    [怎么說？]

    [你知道的……]

    萊昂納爾捋了捋人中兩側的八字胡，思忖片刻，才重新將右手放回到屏幕前，聚精會神卻又無比緩慢地戳著鍵盤。

    對于這副出生于上世紀四十年代的舊骨頭來說，要讓萊昂納爾-里奇像當代年輕人那樣熟練地在六英寸的手機上談笑風生，激昂文字，實在是有點太難為他的那雙老花眼了。

    [他不是我們之前想象的那種人。]

    萊昂納爾刪掉本來想要發表的長篇大論的起始句，言簡意賅地直接跳到了總結陳詞。

    在娛樂圈浸淫數十載的名人，見過無數因為失言而銷聲匿跡的同行，因此也就格外注重他們的措辭，不管是以何種形式，在哪個平臺。只有跟自己絕對信任，并且共事了數十載的幕后團隊呆在一起時，才會有所保留地聊一聊對行業生態的真實看法。

    萊昂納爾-里奇與他的經理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見面，恰巧也是在拉斯維加斯。10月10日，是聯邦政府規定的十個公眾假期之一，紀念意大利探險家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的哥倫布日。借著假期的機會，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給自己，以及紅燈藝人管理公司的全體員工放了一個五天的延長假期。

    在娛樂圈，各家管理公司和演藝經紀公司借著公眾假日的由頭給自己放大假的情況十分普遍，特別是在夏秋之交的歐陸旅游黃金期，畢竟這份工作不需要二十四小時把人綁在辦公桌前，只要有手機，有網絡，可以收發郵件，便能洽談那些成百上千萬美元的合作協議。

    與他的千萬富豪同行們一樣，通常情況下，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都會利用這些長假前往歐洲，關掉手機通訊網絡，在波西塔諾的游艇甲板或者古斯塔德的小木屋里享受隱居生活——但今年例外。布魯斯-埃斯科維茨不僅沒有離開北美大陸，甚至還一反常態地飛抵了他最不喜歡的城市，拉斯維加斯。

    不為了別的，只為了跟萊昂納爾-里奇見上一面。

    經理人跟藝人見面，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某些私交甚篤的合作搭檔，甚至會像伴生人一樣，如影隨形地出現在對方身邊。但對于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和萊昂納爾-里奇這一對事業伙伴來說，想要見一次面卻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一方面是因為萊昂納爾-里奇已經步入職業生涯的暮年，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傾注在家庭生活上，在音樂領域內的活躍程度越來越低。另一方面，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藝人管理領域也是越做越大，2009年卸任live    nation北美分部的首席執行官，出任紅燈藝人管理的首席運營官，短短七年的時間里，布魯斯帶領公司大步躍進，與超過三百位藝人簽下了管理合約。

    除了萊昂納爾-里奇這樣的傳奇巨星之外，還有恩里克-伊格萊西亞斯、盧克-布萊恩、戴夫-馬修斯、odesza、zomboy等一眾在各自流派內頗有建樹的著名音樂人，甚至還有此時寂寂無名，但蟄伏多年之后會以冠軍姿態征服整個世界音樂圈的薩布麗娜-卡朋特……這么多的藝人要管理，這么多的合作要接洽，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跟萊昂納爾-里奇自然很難見上一面。事實上，這次在拉斯維加斯的會面，是他們今年的第二次碰頭。而上一次，還要追溯到二月份的格萊美頒獎典禮。

    如此難得的會面，自然不是為了老友重聚，或者借著探班的由頭縱意賭城。布魯斯-埃斯科維茨之所以會趕往內華達沙漠腹地，與萊昂納爾-里奇碰頭，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跟這位紅燈藝人管理的門面客戶，交流一樁事關重大的收購案，摸清自家人的態度，以便更好地推進下一步的談判。畢竟，愿意收購藝人管理公司的金主，看重的不是公司賬面上的現金流，而是鎖在保險箱里的那些管理合約。

    被收購方，紅燈藝人管理公司。

    收購方……人予管理。

    “克蘭真的在考慮賣掉紅燈？”

    甫一聽到這個消息的驚訝，以及隨之而來的懷疑，是萊昂納爾-里奇對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直接回應。萊昂納爾口中的“克蘭”，指的是紅燈藝人管理公司的創始人，也是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這家企業唯一的上司，克蘭-卡普肖。

    1991年進入音樂行業，從弗吉尼亞州夏洛特維爾一家名叫trax的夜店老板做起，克蘭-卡普肖給了戴夫-馬修斯和他的樂隊第一份駐場合約，也因此成為了這位唱作歌手長期合作的經理人。dave    matthews    band的成功，讓克蘭-卡普肖攫取了音樂資本家生涯的第一桶金，也讓紅燈藝人管理登堂入室，開始與live    nation、環球音樂、華納音樂等好萊塢各路豪強合作。

    時至今日，red    light    management，已經成為了音樂工業內最引人矚目的一塊金字招牌。70位專業經理人，400名簽約藝人，數量更多的輔助團隊，紐約、洛杉磯、倫敦、納什維爾、西雅圖均設有辦公室。據pollstar的報道，這家公司管理的音樂人，每年光是在巡回演出方面創造的票房，便超過了五億美金。

    年年如此，極為穩定健康。

    所以，至少從賬面上來看，克蘭-卡普肖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賣掉這座不斷在產生收益的金礦。而這，也是萊昂納爾-里奇疑惑不已的根源。

    “很明顯，是這樣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吞咽下一大口冰水，還有他放進嘴里的兩片治療頭痛的止疼藥，點點頭，“據說，對方提出了一個科蘭無法拒絕的報價。”

    “無法拒絕的報價？”萊昂納爾仰起腦袋，“具體數字是？”

    “一億美金。”

    “那確實……很多，但還沒有到無法拒絕的程度吧。”

    萊昂納爾-里奇很清楚自家管理公司的財務狀況，或者說，任何音樂行業的從業人員，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從一些公開數據中推斷出某個細分領域企業的實際收入和預期毛利。

    比如說，我們已知紅燈管理的藝人，年度演出總票房在5億美元左右。按照正常的演唱會收支結構來計算，票房總額的10%是預訂費和手續費，比如郵寄門票的費用，或者允許您在家里自行打印門票的“特權費用”。5%是銷售稅的平均稅率，在某些收取文化稅的歐洲國家，稅率有時候甚至能達到35%之高。另外，ascap和bmi這樣的表演版稅組織還會收取0.1%-0.8%不等的表演版稅，場地越大，稅率越低。

    這樣算下來，留給藝人和主辦方的收入就只剩下了總票房的84%，也就是5億美元里的4.2億美元。而在這4.2億美元中，藝人平均能夠將其中的70%裝進口袋里，即2.94億美元。粗略地按照30%的比例來計算個人所得稅，藝人真正能夠到手的現金為2.058億美元，而藝人管理公司可以分得其中的15%，即3087萬美元。扣除掉公司的運營成本、經理人傭金以及企業需要繳納的稅款，每年的凈利潤應該在1000萬美元上下浮動。

    一億美元的報價，相當于紅燈藝人管理公司十年的凈利潤。考慮到藝人管理合約的時長通常在2-5年之間，這已經算是一個相當闊綽的出價了。

    但克蘭-卡普肖不是一個沒有見過大錢的人，早就憑借dave    matthews    band實現財務自由，并且在全國多座中大型場館持有股份的他，不需要靠出售一頭穩定的現金牛來變現。

    是收下一億美元，跟其他投資者和擁有股權的資深經理人按照比例分配后，帶著數千萬美金套現離場，還是繼續把這塊蛋糕做大，爭取沖擊一下上市，身價往上翻個數倍甚至數十倍，直接跨越階層叩響頂級富豪俱樂部的大門，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完全不需要思考，但對于克蘭-卡普肖來說，確實是兩個必須認真權衡，謹慎斟酌的選項。

    而且，至少在同樣身家數千萬美元的萊昂納爾-里奇看來，后者才是更妥帖，更具可持續發展性的那條道路。

    “是的.但是那1億美元，還帶有一個附加條件。”

    “which    is？”

    “他們將幫助克蘭奪回musictoday。”

    “啊，現在我明白了。”

    萊昂納爾-里奇恍然大悟。

    musictoday，克蘭-卡普肖拓展的另一個業務板塊。作為一家音樂類的電子商務公司，musictoday致力于為藝術家打造直通粉絲的電商平臺，以便他們繞過傳統零售渠道，直接向觀眾銷售商品、門票和其他與粉絲相關的產品。這種描述在2016年聽來，好像是陳詞濫調，畢竟現在沒有哪個公司不強調自己的“電子商務”屬性，喜歡趕時髦的好萊塢相關企業更是人人跟風。但考慮到musictoday的成立時間是2000年，克蘭-卡普肖提出的發展戰略便算得上是極具前瞻性了。

    musictoday成立的第一年，就遭遇了史無前例的互聯網泡沫。大量電子商務公司土崩瓦解，musictoday卻像亞馬遜一樣，在殘酷的大過濾器中存活了下來。2006年，已經擁有超過五百名音樂人和場館客戶，銷售額超過一億美元的musictoday，被現場娛樂巨頭live    nation全資收購，而克蘭-卡普肖則繼續留任，負責musictoday的具體運營工作。

    克蘭-卡普肖的想法，是借助live    nation的平臺，把musictoday發展成業內最大的票務及周邊銷售平臺，當時的live    nation，也抱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希望把musictoday打造成集團的一把利劍，對抗數字票務銷售領域的領頭羊ticketmaster，在零售終端分一杯羹。

    但請注意，這里所說的，是“當時”的live    nation。

    因為，2009年，live    nation和ticketmaster握手言和，達成了震驚現場演藝行業的合并協議，共同組建了全新的live    nation        nation原來的首席執行官邁克爾-拉皮諾出任新集團的ceo，而ticketmaster的掌舵者歐文-阿佐夫，則被提名推選為這家合并企業的董事會執行主席。

    musictoday在新環境中的戰略順位，由此一落千丈。下屬的票務銷售業務ticketstoday被劃給了ticketmaster，至于其他的業務板塊，則于2014年被打包出售給一家專門為電視網和體育類合作伙伴提供互動商務服務的公司，delivery    agent。克蘭-卡普肖與他的勢力，也就這樣被live    nation直接掃地出門了。

    繼續擔任musictoday的首席執行官，克蘭-卡普肖并沒能在新的環境里贏得轉機。畢竟，相比起標準普爾500指數的成分股公司live    nation，正在沖擊上市的delivery    agent規模要小得多，資金勢力也孱弱得多。2016年9月，ipo競標失敗后，難以為繼的delivery    agent直接申請進入了“第十一章”，即破產重組流程。

    而早在今年六月份，察覺到危機苗頭的克蘭-卡普肖，便已經在四處打探，尋求從delivery    agent手中將musictoday贖回的資金與方法。

    “但musictoday可不便宜啊。”繼續深入思考，萊昂納爾-里奇發現了這個附加條件的吊詭之處，“我知道delivery    agent倒閉了，可musictoday仍然在正常運營……他們是不是目前還有ac/dc和pink    floyd的周邊代理權？”

    “是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微微頷首，“以及李小龍、貓王、prince、大衛-鮑伊、警察樂隊。”

    “和我。”

    “和你。”布魯斯伸出食指，對準萊昂納爾，“整個紅燈藝人管理的客戶周邊，由musictoday負責售賣。”

    “所以說，這個公司還是很有價值啊。”

    “誰說它沒有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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