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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過年的氛圍籠罩住中京城,接連的幾個好消息飛入了如今城中權勢最盛的定國公府。
首先抵達的是信使送來的東方白親筆信。
按信中所言,他的游歷已經到了東南,大半年的治療下,傷腿恢復得很不錯,已經能夠自主地進行抬舉活動,雖然還不能走路,但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同時,半年的游歷,他收獲頗多,尤其是親眼目睹了百姓的困苦,以及新政所帶來的改變,他對朝局和天下的認識更深了許多。
最后,還提到他給阿舅準備了禮物交予信使一并帶了回來。
夏景昀欣慰地收起信紙,并沒有自作主張地進宮報喜,他相信東方白這些小事上不會出什么紕漏的。
沒過多久,華夏商號的年終匯算結果也新鮮出爐了。
得益于蕭鳳山征服了整個雨燕州以東的半島地界,姜玉虎和耶律休一起西征打通了近千里的商路,雖然大多數商旅依舊在觀望,但逐利天性驅使之下,依舊有膽子大的邁出了第一步。
而在他們嘗到甜頭之后,商旅們便日漸繁多,被壓抑了許久的需求終于匹配上了,迎來了如干柴烈火般的爆發,短短半年時間,商號扣掉所有開支之后的凈利潤就有足足七百多萬兩。
這還只是短短數月之間的成績,若是等到商路完全建設起來,各地的建設和移民都徹底展開,對當地資源開發整合進一步加強,未來簡直是不可限量。
瞧見了這實打實的利益,和光明的未來,兩國朝野都是興奮異常。
于是,真的無心互相攻伐的戰爭,開始一致對外。
而有了先前拍賣的收入,以及此番兩三百萬兩的分紅,大夏朝廷的府庫也迅速充盈。
在夏景昀的強力推動下,新政也開始從單純的財政改革開始深入到整個政務的方方面面,吏治、禮教、工程、刑名等等,都在有條不紊地深化推行。
應對官僚,有著皇權支撐的中樞掌握著絕對的力量;
應對世家大族,在外部空間如此廣闊,利益得以滿足的情況下,這些人在些許損失之下也沒誰敢來跳腳,更何況夏景昀還用一成的份額將他們牢牢綁上了同一艘大船;
至于百姓,他們本身就是新政的最大受益者,自然更沒有意見。
于是,政通人和的場景真的重現在了大夏的國土之上,整個天下都是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七姓治國的北梁。
當國外巨額的戰爭收益被運了回來,當華夏商號的巨額分紅落入了七姓的手中,當南北不再紛爭,互市頻繁,在耶律石有心的放縱和推波助瀾之下,沒有完備政體和統一指揮的北梁高層迅速腐化墮落,陷入了醉生夢死的泥潭之中。
貪腐成風,酷吏橫行,竟是一派民不聊生之勢。
永平二年,依照太后之意,大夏加開恩科。
曾經的狀元公、丞相夏景昀親自擔任主考。
兩年前,因為燈花落卷而遺憾落榜的龍首于家于道行終于不負苦讀,一舉奪魁。
當他騎著高頭大馬,簪花游街之時,面對著眾人對他此刻感想的詢問,他只說了一句話。
“兩年前,落榜之際,夏相曾以一詩贈我等,那也是一直激勵我苦讀的信念之一。我也以此贈諸君: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不知道有多少落榜之人,艷羨地聽到了這句話,看到了這個榜樣。
反正最終的結果是,明明是一屆舉子的狂歡,最終卻成就了夏景昀聲望的飆升。
等到了年中,蘇炎炎和秦璃幾乎同時生產,各自產下了兒子。
夏景昀倒也沒有仗著如今權勢滔天,就改變曾經的承諾,兩個兒子分別過繼給了蘇家和秦家,承繼宗祧。
從事實和法理上,將這兩家徹底與夏家綁定在了一起。
當年年末,就在大夏齊心向好之際,北梁傳來了令人驚訝的消息。
北梁權臣,定西王耶律石忽然病倒了。
當消息傳入大夏,正沉浸在一片欣欣向榮之態下的大夏人,尤其是大夏高層,瞬間人心惶惶。
他們并不擔心耶律石的死活,而是擔心北梁朝局的變動,會讓如今運轉得正是良好的華夏商號,橫生波折。
畢竟耶律石在北梁也是權臣,權勢可不比夏景昀在大夏差,甚至派頭作風猶有過之,這樣的人倒了,朝堂不出些亂子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有人在朝堂上,提出這個擔憂之時,卻沒想到夏景昀卻擺手一笑,“諸位勿憂,你們擔心這份利益,難不成北梁人就舍得?北梁再怎么亂,也無非是在七姓的圈子里打轉。不論是薛家重新掌權,還是其余哪家上位,嘗到了甜頭的他們,又怎么會壞了這個大事,真要敢壞了,他就坐不穩那個位置!”
眾人聽他這么一說,便也稍稍安下了心。
一臉微笑的夏景昀卻在心里暗罵耶律石一聲,老東西,還學起司馬老兒了是吧!
事后的發展,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半月之后,正當夏景昀在府上,扶著即將臨盆的兩位夫人散步之時,胭脂匆匆而來。
“夫君。”
夏景昀瞧見胭脂的神色,就松開手,讓婢女攙著兩位夫人繼續走著,他則到了一旁的亭中坐下,笑問道:“北梁有消息了?”
胭脂點了點頭,“薛家大宗正薛豐年見耶律石病重,自以為時機已到,暗中調薛宗翰入京,意圖清君側,重掌大權。但是,沒想到耶律石只是裝病,而薛家新募集的親兵,臨陣倒戈。”
夏景昀緩緩頷首,“看來當初耶律石將兩個頭下軍州那么慷慨地送給薛家,原來是有深意的啊!”
“嗯,因為薛家的動手,耶律石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乘勢而起,直接將薛家骨干一網打盡,同時廢梁帝薛繹,改立了一位年僅五歲的薛家宗室幼童。”
夏景昀嘆了口氣,“這就是篡位前兆了。等著吧,不出三年,耶律石只要沒死,必會改朝換代。”
“還有個事。”
胭脂忽然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看著夏景昀。
夏景昀挑了挑眉,“跟我還藏掖什么?”
“耶律石的親孫女耶律采奇,以北梁朝廷代表的名義,成為了北梁朝廷在華夏商號中的董事。”
夏景昀聞言沉默了片刻,眉頭微皺,“好,我知道了。”
待胭脂離開之后,他望著北方,想到那一夜離別前的傷心橋下春波綠,幽幽地嘆了口氣。
——
永平三年末,東方白回到了他依舊忠誠的中京。
將近三年不見,他的腿傷已經痊愈,而被德妃親自撫育長大的東方鴻也已經可以走著顫顫巍巍的步子,奶聲奶氣地叫著皇兄了。
三年風霜,在東方白的臉上,寫下了成熟和堅毅。
簡單安頓下來之后,他親自到了定國公府,為夏景昀剛剛出生的兩個兒子,好一番賞賜之后,與夏景昀長談了一夜。
那一夜,一個即將親政的皇帝,一個權勢滔天的權臣,似乎完全水火不容的二者,卻融洽和諧地秉燭夜談,在言笑之中,論定了整個天下。
一個月后,太后還政,東方白正式親政。
一場權力的移交,絲滑順暢得讓朝堂眾人都有些暗自稱奇。
當那些讀了幾本史書,自以為終于等到了良機的人迅速向年輕皇帝靠攏,鼓動皇帝鏟除權臣,收攏大權,卻沒想到,這位年輕皇帝卻并沒有遵循以往親政的老路,對著以前的政策大刪大改,而是四個字:一切照舊。
他的兩個鐵桿親信,荀飛鴻成了夏景昀的“助理”,開始跟在他身邊,學習著這位如今大夏朝堂上說一不二的權臣,是如何調理整個天下的。
呂天馳則被扔進了黑冰臺,在趙老莊主的提點下,如饑似渴地學著那些曾經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接觸的知識。
大夏并沒有因為皇帝的親政而讓上升的勢頭戛然而止,相反,東方白還更執著和堅持地厲行著新政。
直到永平五年,大夏財政歲入四千萬兩,比起新政之前,幾近翻倍。
算上如今徹底成型的商路貢獻,屬于朝廷的總收入已經達到了五千多萬兩。
吏治清明,治安穩定,幾無流民,官道之上車馬往來如織,新政之成效已經初步顯現。
正月十九,涂山書院。
已經垂垂老矣的涂山三杰將夏景昀請到了書院之中。
臨西先生開口道:“高陽,老朽今日請你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夏景昀連忙道:“老先生客氣了,但說無妨。”
“今日是飛鴻的生日,也是及冠之日,老朽三人,想請你為他賜一個表字,不知可否?”
夏景昀登時搖頭,“您這不是折煞我了嘛!您三位是他的老師,我何德何能,如此僭越行事。”
晚林先生當即笑道:“高陽,如今飛鴻跟著伱,承蒙你不吝賜教,他也受益良多,雖無師生之名,實有師生之實。更何況,我們三個腐儒,無非就是咬文嚼字,比起造福萬民的你來,早已是遠遠不如。若能得你賜字,對他的未來,也有大好處。還望你不要拒絕。”
晚林先生這話就說得很透了,從道理上來講,夏景昀也的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荀飛鴻如今已經是一個徹底的年輕人模樣了,跟在夏景昀身邊兩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不會缺了禮數,當即深深一拜,“求夏相賜字。”
對這事兒,夏景昀倒也沒有拒絕,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他和荀飛鴻深度綁定的一個手段,也能保證未來的日子里,大夏朝堂政策的延續性。
他稍作思量,緩緩道:“我曾看過一本古籍,古籍所載,有鳥正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默然無聲。然其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他看著荀飛鴻,“不如就叫一鳴吧。”
荀飛鴻當即拜謝,“謝夏相賜字!”
當年三月,春闈。
荀飛鴻第一次參加科舉,中解元、會試第二,最后被皇帝欽點為狀元。
翌日,與夏相堂妹,興安侯胞妹,夏寧真訂婚。
這一年,鄉野少年荀飛鴻,一鳴驚人。
當年年底,耶律石果不其然,廢薛家傀儡皇帝,篡位自立,定國號為遼。
而這樣曾經可以震動天下的消息,對如今國力強盛的大夏君臣而言,僅僅只是一番不錯的談資,和禮部一場關于是否要恭賀的議論而已。
南北兩朝,因為政體的不同,在時代的洪流中,在不同的舵手手下,已經完全駛向了不一樣的方向。
永平六年,在夏景昀府上任勞任怨了五年的管家石尚玉,在通過了能力和忠誠的考驗之后,迎來了人生的騰飛,以朝廷代表的身份進入了華夏商號的董事會,并在接下來的選舉中,成為了華夏商號事實上的掌舵者。
蘇老相公、趙老莊主徹底致仕,不問朝政,拉著秦老家主和云老太爺一起,隱居于洞庭湖畔。
永平七年,御史大夫白云邊上辭呈,辭官歸隱。
東方白三次不許,但白云邊堅持,最終在夏景昀的建議下,允了。
東方白加封其為太子太保,并命其保留職務致仕,開了以原職致仕的先河,遂成后世定例。
永平十年,定國公府。
人到中年,唇上已留著短髭,在俊美之余更添了幾分沉穩儒雅的夏景昀,站在后院,負手而望。
“看什么呢?”
秦璃緩緩走來,懷中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夏景昀伸手將小女娃接過來,用短髭在她的手上輕輕撓了撓,撓得她咯咯直笑之后,對秦璃道:“這后院之中,花開花謝,你說什么時候是個頭?”
秦璃微微皺著眉,“四時更替,永為至理,又哪有什么頭?”
夏景昀輕輕嘆了一聲,“但是,我們的生命卻是有頭的。”
“夫君覺得時候到了?”
夏景昀曾經與她們說過對未來的規劃,所以聽了這話,秦璃并沒有驚訝慌亂,只是輕聲問道。
夏景昀嗯了一聲,“如今四海升平,一切都有條不紊,陛下正是年富力強之際,這幾年下來,執政也頗有思路,也該是到了急流勇退的時候了。”
他笑了笑,“人心幽暗,再不退,恐怕就退不了了。”
秦璃點著頭,“我倒還好,馮姐姐剛懷了第二胎,要不還是等她出了月子再說?”
夏景昀笑了笑,“那是當然,這事兒怎么可能拍拍腦袋就定了,還有許許多多的后手要布置。你跟炎炎也說一聲,晚上大家一塊說說。”
永平十年底,一個震驚的消息讓在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了快活了將近十年的大夏朝野徹底麻了。
執掌相位十余年的大夏權相夏景昀,上表辭官。
一時間,朝野之內,議論紛紛。
有說是急流勇退,趁著現在君臣相宜,彼此留個好印象,夏相不愧為天下智計之首,看問題的格局真大;
也有說是陛下親政多年,定然對朝政被夏景昀和夏黨把持頗為不滿,這背后或許就是這對舅甥之間的暗斗,但臣子永遠爭不過皇權;
更有人悄然感慨,夏相當初就該狠一點,直接奪了鳥位,如今豈有這般凄涼下場。
紛紛議論之中,許多的官員去往定國公府,希冀拜訪夏相,去全一份恩情,或是探探口風。
但他們的如意算盤,都打錯了。
定國公府中,已經只剩下了滿院奴仆和夏相的父母。
城外,郊區的一處林間,夏景昀和東方白并肩而立。
“阿舅,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阿舅是那種腦子發熱的人嗎?”
夏景昀笑了笑,“你如今也長大了,你聰慧過人,才學同樣不凡,權術手段也樣樣不缺,又深知民間疾苦,這七年多看下來,阿舅已經徹底相信,你會是一個很優秀的帝王,阿舅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東方白微微側身看著他,“可是,如今的天下,是你一手奠定的,這份榮耀該你享有,你這么中途離開,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我覺得太過虧欠你了。”
夏景昀搖著頭,“想什么呢!若是你未來,如先帝一般,在小有所成之后便沉浸在歌功頌德的讒言之中,耽于享樂,荒廢朝政,最終將我們這十年之功,毀于一旦,那才是真正的虧欠。”
東方白抿著嘴,鄭重地點了點頭。
“如今,你有自己的親信勢力,朝堂也是吏治清明,國庫充盈,百姓安居,阿舅希望,未來你真的能成為后人傳頌的千古一帝。”
“好!”
“陳大哥執意要跟我走,你別怪他。”
“怎么會,沒有他保護,我也不放心。他的兒子我自會照看。”
“嗯,行了,天寒地凍的,別冷著了,回去吧。”
東方白點著頭,夏景昀張開懷抱,和他擁抱了一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走了!”
“阿舅!”
夏景昀剛剛邁步,身后就傳來一聲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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