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想毀掉任何東西,都需要替代品,否則社會就會動亂。
朱英知道這話會觸怒皇帝,但還是要說:“天下士紳中,縱有不法之徒,但更多的人在支持您呀陛下,江南是大明財稅重地,江南士紳可否說個不字?”
“陛下在江南大開殺戒,可有江南士紳反對過陛下?”
“士紳雖有局限性,但它是最忠心的!”
“因為士紳無法造反,完全沒能力造反!”
“這幾年,您大肆鼓勵軍功貴族的出現,想用軍功貴族制衡文官集團。”
“可是陛下呀,南北朝之亂是從何而來的呀?那唐末五代,戰亂何其恐怖呀!”
“以文制武,才是長治久安之策啊。”
朱英使勁磕頭:“臣出自士紳,最懂士紳,士紳是貪是占,但不會動搖陛下的統治呀!”
“文官掌權,不會換皇帝,但武將掌權,一定會換皇帝的!”
朱英泣不成聲:“陛下,臣是您的忠犬,臣的榮辱富貴皆在您的身上,臣不會害您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反對皇帝蕩清士紳階層。
朱祁鈺陰著臉看著他。
“陛下呀,臣不敢騙您,也不會害您!”
“那些攛掇陛下和士紳作對的人,是真的想害您呀!”
“大明的根子,是士紳!”
“您毀了根子,等于毀了國祚呀,以后誰會支持您呀!”
馮孝在旁咳嗽,示意朱英別說了。
“讓他說。”朱祁鈺瞥了眼馮孝。
支持。
皇帝也需要大部分人支持,皇位才能坐得安穩。
朱祁鈺一直都對士紳報以恨意,想用軍功階層和市民階層取代士紳階層。
可是,這兩個階層,真的會支持皇帝嗎?
而且,他們的支持力度在哪里?能讓皇帝坐穩皇位嗎?
這個問題,朱祁鈺一直很少想,朱英戳破了這層窗戶紙。
朱英則重重磕頭:“陛下,臣知道您的想法,您想讓國家昌盛,讓國祚綿長。”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國運竊奪者,士紳。”
“就想到鏟除士紳,讓天下百姓變成小地主。”
“可是呀陛下,誰都能鏟除士紳,唯獨您不行!”
朱英真的豁出去了。
“您是皇帝,士紳擁護的是正統!是大明!是皇帝!維護的是您呀!”
“臣說一句僭越的話,土木堡之變后,朝中無帝,為何朝臣會迎您繼位?”
“因為朝中所有官員,都是士紳!他們維護您,就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呀!”
“真正擁護天下正朔的是,是士紳啊!最怕天下大亂的是,同樣是士紳啊!真正維護皇帝的,是士紳啊!”
“您口中的貧寒百姓,他們會支持您嗎?”
“臣在山東,天天和百姓打交道,知道百姓天生有軟弱性,他們只會委曲求全,哪怕知道您對他們好,可您有什么事情,他們能幫著您解決問題嗎?”
“不能呀!”
“甚至,您想征其為兵,也要給足好處,否則他們偷奸耍滑,不會為您賣命的!”
“您就算掏心挖肺的對百姓好,他們也會把這些當成理所當然,他們不會念著您的好,反而只會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盯著自己的飯碗!這才是人心啊!”
“反而,您稍微加稅,他們就會唾罵您、惱恨您。”
“百姓軟弱、唯利是圖、偷奸耍滑,不值得您為他們做這些啊!”
“陛下呀,臣知道您的心思,可您沒和那些升斗小民打過交道,您見過他們,就會知道有多失望了!”
“這些人是靠不住的!”
“您不給他們利益,他們就不會支持您的!”
“就算支持您,又有什么用呀?他們不掌握生產資料,也不掌握社會話語權,如何支持您呀?”
“若給利益,他們就會變成新的士紳!”
“陛下,今天士紳的祖上,難道不也是百姓嗎?無非是因緣際會,得了機會而已!”
“這個世界上,剝削和壓迫是永遠存在的,不會因您而改變的!”
朱英淚如雨下:“陛下,軍功階層靠不住,農民階層更靠不住啊!”
“您能靠的,只有士紳呀陛下!”
朱祁鈺目光陰冷:“那你想說,別讓朕折騰了?”
“不!”
“臣絕非勸諫陛下,而是希望臣的一片丹心,能讓陛下看清事實!”
“您可以處置士紳,但絕不能蕩平士紳啊!”
“士紳,才是您掌控天下的基石!”
“您不能自毀根基呀陛下!”
朱英這番話真的振聾發聵。
朱祁鈺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一直在扶持軍功階層,并想打破士紳,將天下農民變成小地主階級。
這樣一來,就能得到短暫的公平。
起碼能得二十年公平。
但是,朱英這番話說得讓他難以自制,朕一直以來做錯了?
“朕的根基,是士紳?”這個論調,讓朱祁鈺很難接受。
竊奪國運的人,就是士紳啊。
他們什么時候成為王朝的根基了呢?成為皇帝掌控天下的基石了呢?
“陛下,滿朝臣子,出自哪里?”
“地方的糧長、吏員,出自哪里?”
“大明靠誰在掌控基層?”
“甚至,大明的稅收,掌握在誰的手里呀?陛下!”
朱英哭泣道:“陛下想整飭士紳,可以!陛下想改造士紳,也可以!”
“但絕對不能蕩平士紳!”
“就算要蕩平士紳,也要考慮好,用何人來收稅?用何人來掌控基層?”
“而且,還要做好基層混亂的準備。”
“臣最擔心的,就是基層亂了,一旦士紳被鏟除,整個社會基層就徹底亂了,屆時陛下有強兵,難道能將六千萬國民殺光嗎?再來一次靖難嗎?”
朱英叩首:“臣雖不在中樞,但慫恿陛下殺戮士紳之人,必是叛臣,請陛下誅之!”
士紳,竟這么重要嗎?
朱祁鈺也考慮過,從士紳家族里拿出來的銀子,足夠大明運轉十年了,到時候再重組基層架構而已。
但朱英說的一句話,讓他束手束腳。
士紳掌控著大明帝國的基層,一旦皇帝動手,士紳不會坐以待斃,必然遍地烽煙,重新蕩平一次,大明還剩下幾分元氣了?
這是個死結啊。
朱祁鈺很無奈地坐在椅子上。
朱英磕頭時間很長,發現皇帝沒有聲響,心里微微松了口氣,皇帝聽進去了。
“先起來。”
皇帝聲音傳來,朱英長吐口氣,活下來了!
別以為朱英傻,他要去交趾擔任一屆督撫,交趾距離京師多遠?恐怕要三四年時間見不到皇帝了。
如何能做到簡在帝心?
必須得拿出不一樣的看法,讓皇帝牢牢記住他朱英。
而想在地方做事,必須要有皇帝的信任。
看看項文曜,本來在貴州做得不錯,但失了皇帝的信任,就被岳正摘桃子了。
他朱英必須表明身份,他是皇帝的忠犬。
這樣,他才能在地方放開手腳。
起碼有言官污蔑他造反,皇帝會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僅僅這個機會,就非常重要了。
所以,朱英要提出一個朝臣不敢提的觀點,他在告訴皇帝,我朱英是您忠心的走狗,汪汪汪!
于謙要是敢說這番話,皇帝會立刻砍了他;
姚夔等人為了留住朱祁鎮,已經耗盡了皇帝的耐心,就算想說,皇帝也不給機會說。
所以朝中有人看得清楚,卻不敢說、不能說。
地方督撫中,朱英的功績最大,又得皇帝寵愛,所以他敢說。
其實,這番話若他不說,到了南京,胡濙也會說的。
皇帝沒對士紳動手,一旦動手,無論在北京還是南京,都會有人勸諫的。
朱英卻抓準這個時機,向皇帝搖尾乞憐,簡在帝心。
“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朱英磕頭謝恩。
“朕是聽不進勸的皇帝嗎?”
朱祁鈺看著他:“雖一別兩年,朕的初心,從未變過。”
“什么勸諫的話,朕都聽得進去的。”
“陛下賢名,是以天下昌盛。”朱英磕個頭站起來。
“朱英,你把朕帶坑里了。”
朱祁鈺反應過來了:“朕何時說要鏟除天下士紳了?”
“陛下,即便是一地士紳,也不能鏟除呀!”
朱英正色道:“大明基層,掌握在士紳手里,鏟除了士紳,誰來填補基層呢?”
“中樞來!”
朱祁鈺道:“朕要收回收稅權,中樞來親自收稅。”
收稅權,放在地方士紳手里,是中樞的弱點,一旦地方抗稅,財政就難以維系了。
而且,他要重建基層,把皇權伸到鄉村去。
朱英還要說。
朱祁鈺擺擺手:“朕要開海,若不剪除士紳,就貿然開海,朱英你說,誰會是最大受益者?”
“伱說的沒錯,大明的基石是士紳。”
“但是,它只能當成基石,而不能當朕的絆腳石,更不能翻身起來,壓在朕的腦袋之上!”
朱英明白了,皇帝擔心士紳擁有巨大利益之后,變成財閥世家。
“陛下可設重稅,用重稅來挾制士紳。”朱英這個辦法最好。
大美遍地財團,政府依舊穩如泰山呢?因為收稅制度優越,把財團當成羊毛來薅。
太祖皇帝構架大明時候,也走的是這條路,對士紳收重稅,把他們當成肥羊。
結果,太宗皇帝靖難,為了穩定皇位,被迫和士紳做妥協。
后世之君都是短命鬼,就給了士紳做大的機會。
“把你的想法寫出來。”
“臣遵旨!”朱英欲言又止。
“用膳吧。”
用過早飯后,則打發朱英去寫奏疏,他則一邊看奏疏,一邊思考士紳的問題。
晚間時候,項忠和梁珤入龍船拜見。
二人風塵仆仆,從海上而來。
先稟報了戰果,以及水師訓練程度,重要的是水師戰力。
朱祁鈺聽得仔細:“朕欲組建六大水師,定額在六十萬以上。”
“其一是渤海水師,駐扎天津,兵額為十萬,寶船六艘,大艦千艘,中、小船若干。”
“項忠,朕想讓你來擔任渤海水師總兵官,負責渤海灣內,北直隸、遼寧、山東三省海上一切事宜。”
“并允許你在青島,修建一處駐地,若南方有軍務,可從青島出港馳援南方。”
“同時,在大連也修建軍港,隨時可馳援朝鮮。”
項忠一聽寶船六艘,就知道皇帝要有大手筆。
節制十萬大軍啊,何等位高權重?
但項忠卻感到滿滿的責任,他跪伏在地:“臣必殫精竭慮,為陛下執掌渤海水師。”
“朕還要設朝鮮水師,駐扎在對馬島上,實額十萬,負責整個朝鮮東西安全。”
“總兵人選,朕還沒考慮清楚。”
“改松江府,為上海府,建立上海水師,實額十五萬大軍,和渤海水師規制一樣。”
“梁珤,你來擔任上海水師總兵官!”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