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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一,朱祁鈺收到廣東奏報。
“侯臣自殺?”
“侯臣的家人在哪?”
朱祁鈺問馮孝。
馮孝渾身一抖:“回皇爺,家眷都在老家。”
侯臣都敢死,家眷肯定已經安頓好了。
而侯臣又是浙江人。
是朱祁鈺最薄弱的地方。
去誅九族,估計都抓不到正主。
“在老家?”
朱祁鈺面露兇色:“將侯臣鞭尸,然后掛在廣州城門上,永不許取下!”
“抓捕其九族,盡誅!”
“再傳旨,天下官吏,所有三代以內直系家眷,必須入京安家,限期一年,未入京者,革除官職,本人誅殺!”
馮孝以頭貼地:“皇爺,具體執行到幾品?”
“暫定從九品以上,家眷必須遷入京師!”
“無家眷者,不許當官。”
侯臣的事,讓他引以為戒。
太宗皇帝防備兵權竊據,強令勛爵家眷必須在京。
但對文官限制不多。
原因很多,文官是反不了皇帝的,再者當時永樂皇帝需要和文官進行政治交易。
就給了文官大權。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
官吏與豪紳盤踞,形成士紳,又和海商、鹽商、鐵器商人等彼此勾結,形成一張大網,阻礙中樞的權力進入地方。
中樞和地方,開始割裂。
而朱祁鈺又是極抓權的皇帝。
控制文官家眷,也能控制天下文官。
而圣旨傳出去。
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朝臣表示激烈反對,吏部侍郎陳文直接上書皇帝,希望皇帝不能因噎廢食,因為侯臣一顆老鼠屎,就怪罪天下忠貞之士。
這番言辭,得到了翰林院和國子監的贊同。
而京師盤踞著海量的文人。
文宗泰斗就有數位,如湯胤勣、蘇平、蘇正等等文宗魁首,全都寫詩諷刺皇帝小心眼。
反倒是理學宗師,對此口風嚴謹。
因為吳與弼不敢譏諷皇帝,反而遭到了嘲笑,地位稍微下滑。
京師內,三人成虎。
倒是胡濙、于謙等人緘口不言,他們正在組建治水司。
宮中異常反態。
皇帝沒有聲音,京中嘲諷的聲音愈演愈烈。
奇怪的是,重臣、理學宗師、宗室都三緘其口,不予評論。
而朱祁鈺卻在詔見遼東名將王符。
王符身體太差了,在景泰七年初,就回京榮養,已經近兩年沒露面了,朱祁鈺以為這老貨死了呢。
今天,卻忽然造訪宮中。
“老將軍,你孫子王瑄,在講武堂可是大放異彩呀。”
朱祁鈺笑容可掬:“朕認為,你這個孫子,能接你的班!”
王符掌遼東二十余年,有名將之稱。
但本人卻沒太多作為,算是守城之將。
老而可靠而已。
“謝陛下夸贊!”王符須發盡白,聲音洪亮,不像是要死的模樣。
“老將軍,入宮所為何事呀?跟朕說,一應要求,朕都答應了。”
朱祁鈺必須抓住軍功階層。
他強遷地方官員家眷入京,這是在挑戰文官底線。
所以王符才入宮。
給皇帝壯膽來了。
“謝陛下恩遇!”
王符叩首道:“老臣尚想再上戰場,為不孝兒孫,掙一個爵位回來!”
朱祁鈺卻走下臺階,親自將他扶起來:“老將軍,伱身體不佳,當在京中榮養,給朕當一根定海神針。”
“你孫兒王瑄是不差的,早晚能為你家掙個伯爵之位!”
王瑄能力也就這樣了。
陳友雖然夸贊他,但可沒說,王瑄有名將之資,只是個將才罷了,想封侯,難。
王符面露苦澀:“所以老臣想仗著最后幾年活頭,為家族掙個伯爵,王瑄再掙個侯,我王氏一門,也算是榮耀了!”
這是討要爵位來了。
王符掛總兵官出征,肯定是沒問題的。
但他身體不佳,萬一在出征路上,主將崩殂,打擊大軍士氣,很不吉利。
但老將之心,也不能不顧。
“老將軍,您的身體還能撐得住出征嗎?”朱祁鈺扶著他坐下。
王符卻跪下,笑著說:“老夫雖病,但一頓能吃三碗飯,一天能拉三次屎,尚能為陛下一戰!”
這是借用廉頗的話。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后面還有這么一句話:廉將軍雖然老了,但飯量還很好,可和我坐在一起,不多時就拉了三次屎。
王符沒懂其中奧義,用錯了典故。
這是廉頗投靠魏國后,趙悼襄王派人聯絡廉頗時候,暗探稟報回來的話,意思是廉頗剛吃完就拉,身體已經不行了。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老將軍壯烈,你在遼東多年,明年遼東必有戰事,朕可令你去遼東,率軍出征,如何?”
王符叩拜在地:“謝陛下恩寵,老臣必不負陛下厚望,為國征戰,為子孫封爵!”
又聊了一會,老頭明顯精神不濟。
朱祁鈺打發他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朱祁鈺長嘆一聲:“美人遲暮,將軍白頭啊。”
“若再年輕幾年,一個伯爵是擋不住他的。”
“王符有能力呀,奈何生不逢時。”
馮孝回稟道:“皇爺,奴婢聽說王符今日用了藥物,才顯得精神灼爍,太醫說他已經油盡燈枯了。”
“看出來了。”
“但他在這個時候,敢入宮為朕撐腰,足見忠勇。”
朱祁鈺收回目光:“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明年若王符還沒死,抬著也要把他抬去戰場,老將軍豈能窩窩囊囊死在病榻上!”
“讓他戰死沙場,才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榮光!”
朱祁鈺成全他。
讓他成為大明的豐碑。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馮孝念叨著這句話:“皇爺,這是您寫的詩?”
朱祁鈺一愣,這不是岳飛墓上的對子嗎?
“雜書上看的。”朱祁鈺敷衍一句,他也不知道作者是誰(龔自珍),瞎說的,繼續處置奏章。
馮孝還在念叨這句話,越念越覺得有氣勢。
不多時,馮孝低聲道:“皇爺,荊王調戲良家婦女,被順天府尹給抓了。”
這是尋釁滋事,故意降爵位呢。
朱祁鈺應了一聲,便眉頭緊鎖,劉震海上的奏章,他反復在看,廣東事并不像表面這么簡單。
“告訴劉震海,把扣押的外國貨,全部運送入京,朕看看都是什么東西。”
“奴婢遵旨。”
而天色快黑時,耿九疇快步入宮,官袍外罩著大氅,官袍里穿著毛衣,腳步匆匆。
進入養心殿行禮后,耿九疇拿出奏章:“陛下,河南急報,懷慶府有百姓造反。”
朱祁鈺瞳孔一縮,立刻想到了入京的銀子。
他打開后,迅速閱覽。
造反的地方選的很好,武陟,能切斷汜水,而武陟是銀子入京的必經之路。
“你怎么看?”朱祁鈺問。
“陛下,武陟地處平坦,不是稱王稱霸的地盤呀。”
“而且戶部年前收到河南清吏司的奏報,河南倉儲足夠,又入冬了,沒有災害,應該不會有民亂的呀。”
“微臣猜測,這和江西的銀子有關系。”
所以耿九疇快速入宮。
和皇帝單獨商量。
“小小叛亂,算不得什么。”
朱祁鈺淡淡道:“林聰雖算不上絕頂名將名臣,但這點事難不倒林聰,不必在意。”
“但這件事的背后,讓朕恐懼。”
“江西的銀子,竟能鼓動河南百姓造反。”
“等銀子全部入京,會不會也能在京畿掀起叛亂呀?”
耿九疇臉色微變:“陛下,不如立刻派兵清掃京畿匪類?”
京畿匪類都被清掃怕了。
他們是最好的練兵對象。
被楊信、李震練兵用;被任禮練兵用;被宋杰、宋偉練兵用;現在又被范廣、于康練兵用。
甚至講武堂,上實踐課,學生都帶兵去剿匪。
“不。”
“這樣做,就掉入人家圈套了。”
朱祁鈺幽幽道:“京師各方勢力角力,可謂風雨飄搖。”
“京營和九門提督府的兵,一定不能離開京師。”
“又入冬了,強令兵卒練兵,怕是會引起反彈呀。”
耿九疇也在思索。
于謙、范廣、于康、陳友、曹義、毛忠、高禮、王符等眾將在京師拱衛,中樞是無虞的。
懷慶府只是小亂。
可如何能從小亂中,抓住對方的尾巴,利用敵人呢?
“陛下,不如咱們舍了懷慶府,放任戰火燒到京畿來。”
“一來,清洗掉那些不忠于大明之人,將其充塞去邊塞,填充西北熱河人口。”
“二來,京畿壓力就緩解了。”
耿九疇用京畿當誘餌,坐視叛軍做大。
然后派兵滅掉,消耗掉人口。
“絕不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焚毀容易,再建太難了!”
朱祁鈺都懷疑他是奸細,怎么能想出這么蠢的辦法呢?
懷慶府的叛亂,估計是因為銀子過境引起的,只要殺一批人,再流放一批,也就壓下來了。
叛亂控制在懷慶府,甚至武陟一地,才是最好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耿九疇咀嚼這句話。
“雜書上看的,朕不知道是誰說的。”朱祁鈺又語出驚人了。
這句話是張居正說的,后來那誰給發揚光大了。
“叛亂必須快速撲滅,俘虜全部充塞西北去,甘、寧缺人,大量填充便是。”
朱祁鈺卻道:“朕在考慮,如何能捏住敵人的鼻子,讓他們為朕所用?”
關鍵敵人是誰都不知道,怎么捏鼻子呀?
“對了,安南使臣可到京中了?”朱祁鈺問。
安南使臣乘坐的是廣東市舶司的船支,和劉震海的信一起入京的。
“已經到京了。”
“蕭維禎走了,誰在擔任鴻臚寺寺卿呀?”朱祁鈺問。
“回陛下,是原鴻臚寺左少卿齊政。”
朱祁鈺點點頭,算認可齊政的能力:“太常寺呢?年初時蔣守約告病,臥床不起,如今可還能主事?”
明朝接待外賓歸太常寺管。
而外交歸鴻臚寺管。
“回陛下,蔣寺卿身體已然好了,但還是習少卿輔佐。”耿九疇回稟。
朱祁鈺點頭:“告訴齊政和蔣守約,好好招待他們。”
“陛下,可否需要閣部派人協同?”耿九疇問皇帝的重視程度。
“沒必要,區區小國使者而已。”
“齊政和蔣守約招待他,已經是超格了。”
“也不必舉行大朝會了,朕懶得見他們。”
“以后小國使者,都是這個規格接待,除非特殊情況,朕會特殊詔見他們的,否則都不必見了。”
朱祁鈺打發走耿九疇。
京師嘲諷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多。
報紙賣得火熱,各種小詩,層出不窮,可滿足了吃瓜群眾。
而初來北直隸的黎鐉,已被京師的繁榮迷昏了眼睛,出使大明時,就知道大明之繁華。
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在他心里以為的繁華,也比河內繁華一點點而已。
甚至,也許還不如安南舊都順化呢。
結果,當船支越過武漢時,整個人都懵逼了,天下怎么會有如此雄偉的城池呢。
而武漢還是剛剛建設,是皇帝欽命,在湖北建一座巨城,在原城池上進行大擴建,溝通南北,虎踞荊楚。
越過開封時,開封雖古舊,但舊都的繁華,仍然不是河內、順化比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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