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方瑛如坐針氈。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知道朕為何派你去廣西嗎?” “陛下令微臣整編諸王府護衛,再鎮守廣西,防備叛亂。”方瑛照實回稟。 “這只是表面意思。” 朱祁鈺幽幽道:“廣西文風不盛,雖有薛瑄坐鎮,但教化土人,非一時之力。” “朕打算從南孔中遷出幾支,扎根廣西。” “除此之外,朕打算大力提拔當地土人,最熟悉土人的,往往就是土人,朕打算啟用他們。” “薛瑄是個死腦筋,吟詩作對他在行,管理地方,他可就是個糊涂蟲了。” “所以,朕把你、朱永、朱儀都派去。” “因為要提拔土人,就要謹防土人反噬,這些土人,朕信不過,但你到了廣西,必須裝作信得過的模樣,小錯小事,得過且過,伱要注意把握好這個度。” 方瑛明白了,皇帝在培養他的治政能力,往文武雙全的路子上培養。 朱儀、朱永,皇帝雖然討厭,但算是有能力的,地方還有陳旺、翁信這樣的干才,又有薛瑄給他鎮場子,班底絕對很強。 這是皇帝為他精心搭配的,希望他嶄露頭角,成為勛臣中的中流砥柱。 “微臣必不負陛下所望!”方瑛匍匐在地,磕頭謝恩,語氣哽咽。 “方瑛,朕給你的時間可不多呀,三年,最多五年,要令廣西大部分土人,會說基本的漢話,起碼認同為漢人。” 朱祁鈺讓他起來:“你在廣西三年,朕允你侯爵!” “你把方涵送去講武堂,是有先見之明的。” “講武堂,會成為大明將領的搖籃,未來方涵的前途不可限量。” “方毅留在宮中侍奉,朕也會重用的。” “京中之事,你無須擔心,除非有戰事,否則朕不會輕易調你離開兩廣的。” “你先在薛瑄手下學習治政,到了明年,朕就把薛瑄調走了。” “到時候,你來督撫兩廣。” “做出一番功績出來,勛臣中也該有允文允武的帥才!” “這是朕對你的厚望,希望你好自為之。” 方瑛感激涕零謝恩。 用了飯才出宮。 他不記得御膳的味道,只吃出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滋味。 皇帝要用他,卻要先敲打他。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皇帝心思詭譎,喜怒無常,是個很難糊弄的君主,所以去了地方治政,比在從軍打仗更難。 之所以用他這個勛臣治政,估計是看見文臣中允文允武的文臣實在太多了,想從勛臣中推出去幾個,制衡文臣。 方瑛嘆了口氣,老子真他娘的倒霉! “方瑛出宮了?”朱祁鈺陰著眼眸。 “回皇爺,南和伯剛出午門。”馮孝不知道皇爺為什么問。 “出京就要三四年才能回來,派個太醫隨行,再給方毅一天假,回去陪陪方瑛,讓他吃個團圓飯。” 朱祁鈺問:“宮里可還剩下顏色好的宮人?” “皇爺,端午節時,您一口氣賞了幾百個出去,如今還在宮里特訓的已經不多了。”馮孝苦笑。 “挑個顏色好的,給方瑛送去,省著弄那些不三不四的賤物!”朱祁鈺就是要盯著方瑛。 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總談信任,不如直接談利益,用利益捆綁,才是最好的馭下之道。 之所以把方瑛踢去兩廣。 主要原因是,方瑛不適合政斗,斗起來就是個弱雞。 留在京中,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還是打發去地方,做一番實事吧,省著在京中,再鬧兩次,腦袋都保不住。 “告訴講武堂柯潛,給方涵半天假,回家吃個晚飯再返回講武堂。”朱祁鈺又低下頭,繼續處置奏章。 天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如牛毛。 每天看得筋疲力盡。 但他卻樂此不疲,因為奏章意味著他對天下的掌控力。 若皇帝不看奏章,那就會被天下人糊弄,最后被當成泥胎木塑供著,文官雖然嘴上不會說,心里卻會說,這就是垂拱而治。 奏章里的很多問題,他也解決不了。 但他必須要看,要知道,才能盡量減少被地方官員糊弄,而且,奏章也是他和地方官員溝通的渠道。 “皇爺,外面又下雨了。”馮孝過來稟報。 朱祁鈺放下奏章,抬起頭,才聽到外面淅淅瀝瀝的聲音,幽幽嘆了口氣:“旱了近一個月,又澇了,今年的年景是別指望了。” “嘉陵江也跟老百姓過不去,一個多月,漲水兩次,百姓、良田都遭了殃。” “今秋肯定要餓肚子了。” “傳旨給御史,把今年受災地區呈去內閣,令內閣酌情減免稅賦,再派監察司下去查,看看有沒有落到實處,總要讓老百姓活下去啊。” 朱祁鈺活動一下身體,繼續坐下,處置奏章。 光線太暗,他讓人加了幾個燈籠。 為了保護眼睛,他盡量不在燈光下看書,但近兩天奏章量太大,所以處置時間太晚。 到了一更天,他才全部看完。 抻個懶腰,他走到門口:“雨還沒停?” “誰在門外候著?”朱祁鈺看到一個人影,似乎被涼風吹得有點發抖。 “回皇爺,是劉玉公公,他從市舶司帶來了兩個番人,因為天色將晚,他便將番人安置在四夷館(會同館)里,自己入宮叩見皇爺。”馮孝小聲回稟。 “快宣進來。” 馮孝請皇爺退到屏風后,莫要被涼風沖撞到。 才推開房門,讓劉玉進來。 劉玉撲倒在地上,磕頭行禮,說些好聽話。 “來回奔波,倒是瘦了。” 朱祁鈺笑道:“在廣州熱慣了,受不了京師的風?” “回皇爺,奴婢這身賤皮子可嬌貴呢。” “剛從京師去廣州時,熱得渾身難受。” “這才住了幾年,返回京師,又受不了北方的冷。” “您說說,這身皮子是不是賤!” 劉玉夸張倒怪,惹得皇帝發笑。 “起來吧。” 朱祁鈺笑容可掬:“說說那兩個夷人,是什么情況?” “回皇爺,奴婢返回廣州,按照您說的去找人。” “初時請了個夷先生,他說精通四書。” “結果奴婢考校他一番,發現他是個騙子,說的都是什么數算,一點都不懂經義……” 劉玉有些生氣。 朱祁鈺卻眼睛一亮:“等等,你說的這個人,去哪了?” “皇爺想處置他?” “奴婢派人把他抓了,丟在廣州牢房里。” “您說這人漂泊萬里,跑到大明來招搖撞騙來了,奴婢怎么能容忍呢!” “讓人打了他一頓,丟進牢房了。” 劉玉氣呼呼道。 但是,朱祁鈺卻覺得,那個夷先生懂的,不是經義,而是數算。 但具體是不是,朱祁鈺也沒法確定:“你派人把他提來,注意別弄死了,朕看看夷人到底懂不懂經義。” “皇爺,他哪里懂呀,都不如奴婢!” 劉玉滿臉不屑。 這年頭,莫說達官顯貴,就是田間地頭的老百姓,也瞧不起夷人,天朝上國的榮譽感是杠杠的。 “提來,讓朕瞧瞧。” 朱祁鈺讓他接著說。 “把那個騙子丟到牢房后,奴婢就接著找,剛巧找到這兩位,他們都是弗朗機人。” “奴婢問過,他們是隨商船來的。” “但奴婢不信,他們手上有老繭,一身海魚的臭味,像是船丁,要么是海盜,要么是賊寇!” “反正不是什么好東西!” 劉玉十分確定:“近幾年總有夷人靠岸,傳什么教,好似和元朝的景教類似,甚至還有夷船在市舶司門口游弋,要不是奴婢調水師前來,怕是那些夷人就要打上門了!” 朱祁鈺皺眉,這個時代西方便試圖叩開大明國門了? 想想也是,西方正在尋找新大陸,對遍地是黃金的東方自然垂涎三尺,沒用大炮轟國門,說明他們還在試探階段。 “皇爺,那些西夷做生意也極不講信義。” “勾結海盜,打劫我朝貨物。” “事后還不認賬,談好的價格他們說變就變。” “又找很多理由,不斷變相壓低我大明貨物的價格……” 劉玉吐沫星子紛飛,對西夷貿易表示強烈不滿。 讓士大夫去做生意,這是決策錯誤。 做專業事,得用專業人。 大明的奸商也一點都不少,送去和夷人較量較量,看誰更黑心? “劉玉,你掌握得這些不錯。” “說實話,大明上下對西夷的掌握,還是永樂朝的信息,過于陳舊,都不如你知道得多。” “朝堂過往不重視市舶司,你這個鎮守太監,不過是為宮中斂財罷了,甚至市舶司也是宮中的斂財工具。” “朕知道,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朱祁鈺當然聽懂了,劉玉在哭訴呢。 太監要錢有什么用? 他要的是皇帝的恩寵,是權力的頂峰,是嗣子的榮耀,而不是簡單的貪財。 所以,他借西夷的嘴,向皇帝訴苦。 “奴婢為皇爺奔波,不覺得辛苦。”劉玉哽咽道。 “好了,別哭了,你對市舶司能完全掌握嗎?”朱祁鈺問他。 劉玉剛起來,立刻跪在地上:“奴婢向皇爺保證,皇爺指哪,市舶司打哪!” 他就差說了,奴婢也有能力,求皇爺爺快快啟用。 “你獻上御米有功。” “朕打算把市舶司從通政司中提出來,直接隸屬于軍機處。” “再給你名額,就地招三千水師。” “一來護衛市舶司貨物;二來防范西夷。” 朱祁鈺指尖敲打御案上:“你繼續做市舶司的提督太監,再從乾清宮里帶去幾個人,做秉筆太監,填充市舶司官位。” 朱祁鈺不是十分信任他,所以要派人盯著他。 劉玉滿臉激動,叩拜在地:“奴婢必不負皇爺厚望!” “說到御米,奴婢從市舶司帶回來半船,都是西夷販運過來的。” “還有一株奴婢從未見過的植物,請獻給皇爺!” 一聽這話,朱祁鈺猛地站起來:“你怎么不早說?快把東西呈上來,快!” 朱祁鈺以為是土豆或者地瓜。 結果,兩個小太監搬著一個木匣子,木匣子里裝著一株向日葵! 白激動了。 這玩意最多能管住老百姓扯閑篇兒的嘴,又不頂餓,能干什么? “皇爺,此物形如菊,聽那夷人說,此物向陽而生,是極好的觀賞性植物。” 越鮮艷的東西,越沒人敢吃。 就如那株柿子樹,到現在朱祁鈺也沒吃到一顆柿子。 因為宮人試毒,就剩下一顆了。 這一顆,不能吃了,留著培育、栽種。 “這玩意不錯。” 朱祁鈺圍著它看,此時向日葵還未結果,瓜子兒還未成形。 “皇爺,奴婢用了一船絲綢換的,不知道是不是貴了?”劉玉心中惴惴。 御米是夷人售賣,他買得便宜。 但夷人也不傻,賣了一次就知道朝中有達官顯貴喜歡,所以往死里黑劉玉,張嘴就是一百船絲綢,殺價幾天,最終以一船絲綢的價格成交。 “不貴,這東西是寶啊!” 朱祁鈺有點明白了,其實很多農作物,即將傳入大明,或者已經傳入大明。 但統治者只知道吃喝玩樂,對百姓的餐桌并不上心,直到玉米、紅薯等作物在民間大面積種植之后,朝堂才后知后覺。 說白了,是當權階層的不作為。 所以他下旨令天下人搜尋作物,必然會有那些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作物,出現在朝堂上。 是因為當權者想要,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會有人為了當官,而去搞到手的。 劉玉進獻作物,朱祁鈺大肆封賞他。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