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午門外,跪著的太監、管事們哭喊個不停。 東廠番子抓人,拖出城去。 朝堂官員置若罔聞。 “老太傅,朕說的可對?”朱祁鈺目光灼灼。 “陛下高瞻遠矚,老臣不可及也。” 胡濙跪拜:“老臣這就動員家里,哪怕勒緊肚皮,也要擠出些糧食設粥棚?!? 朱祁鈺看向王直。 “陛下此言如醍醐灌頂,臣等拜服!”王直磕頭。 百官跟著叩拜,高呼萬歲。 “萬歲?萬歲?朕怕你們活不過今歲!” “再重申一遍!” “朕讓你等設粥棚,可不是讓你們趁機把流民變成家丁的!” 朱祁鈺語氣陰鷙:“伱們以前是怎么做的,朕不管!也懶得追查!” “但從現在開始,誰敢欺上瞞下、巧立名目,把流民逼反,就別怪朕辣手無情了!” “朕不止殺了你!” “連帶著殺你的九族!你上官的九族!你上上官的九族!全都殺了!” “你若是鴻臚寺的,朕就把鴻臚寺殺絕!” “若是內閣的!朕就把閣臣殺光!” “若是勛臣,朕就把和你連著親戚的九族都殺了!” “誰跟朕過不去,朕就讓你等九族去閻王殿報道!” “都別在這杵著了,都滾,去辦!” “沒糧食的去買糧,沒錢的去想辦法籌錢!自己吃不飽肚子,也得把流民給朕喂飽了!” “京中膽敢抬高糧價的糧商、布商,一律誅族!” 朱祁鈺聲音沙啞,怒火滔天。 他昨晚派太監出城去看,從先農壇回程路上收到稟報,城外流民遍地,真有數萬之多,甚至有流民開始餓死了,形勢已經極為嚴峻。 至于流民是怎么來的?他暫時還不知道,但肯定比方瑛說的流民數目還要多,可能是方瑛沒敢報那么多吧。 若京營在京,他并不在意,可如今京中無兵,拿什么擋住流民造反? 他可不想當嘉慶。 關鍵野豬皮還有地方可跑,他往哪跑?宣鎮在打仗,遼東也不太平,只能往南跑。 跑到南京,宣鎮必然軍心離散,守不住的。 屆時瓦剌兵將長驅直入,萬一學耶律德光,當起了中原皇帝,朱祁鈺尷不尷尬? 這還沒考慮更惡劣的政治影響! 太上皇北狩,當今皇帝南狩,哥倆天生一對,老朱家出了兩個逃跑皇帝,還有什么資格當天下共主? 邊將會不會有別的想法?于謙會不會有別的想法?瓦剌、韃靼、關西七衛、西南土司、宗室、勛臣會不會也有想法? 天下真就亂了! 就算還有南京小朝廷,坐在帝位上的也絕不是朱祁鈺。 萬一倒霉,逃跑的路上,被叛軍抓住了呢,尷不尷尬?讓朱祁鈺以何面目活下去? “怎么還不去?”朱祁鈺要動劍殺人了,誰不讓他坐在皇位上,他就讓誰九族去死! “陛下勿怒!” 張鳳無可奈何,爬出來道:“陛下,如今京中無糧啊!” 朱祁鈺一怔:“糧食呢?” “糧食已經運出京了,有的押送宣府,有的押送山東,戶部、內帑的糧倉都已經空空如也了!”張鳳著急回稟。 也對,如今多事之秋,宣鎮、山東都需要糧食,還是那兩邊急一些。 “諸卿家中湊一湊,朕在宮中也湊一湊。” 朱祁鈺緩了口氣:“朕先下圣旨,平復流民心中怒氣,晚間就開倉放糧,少放點,別死人就行?!? “陛下,微臣等已經數月沒有俸祿了,家中饑腸轆轆,真沒有糧食啊!”張鳳苦笑。 朱祁鈺變臉,語氣森寒:“真一點也湊不出來?” “能、能湊出一點,但不夠施粥啊?!睆堷P被朱祁鈺的臉色嚇到了。 “不夠???!” “張鳳!你的家人可餓死,流民不許餓死!” “聽到了嗎?” “都滾,朕不管你們去哪籌糧,哪怕去搶,朕也不管,朕就要看到粥棚!流民決不許亂!京畿不許亂!” 朱祁鈺爆喝:“都滾!” 他怒不可遏,更不聽解釋。 你們一個個家中生意遍布京中,日進斗金,說家里沒糧食,鬼都不信! 就說順天府知府,都比朕富裕! 當朕傻子,不知道? 這幫該死的,都什么時候了,還攥著手里那兩個糟錢兒!也不怕流民形成叛軍,攻進城內,把你們全家殺光了,那時才知道后悔! 他氣洶洶回宮,這幫挨千刀的,就該都送進流民堆里,讓流民把他們煮著吃了! “老太傅,可怎么辦啊!”張鳳滿臉著急。 “還問老夫怎么辦?籌糧啊,難怪陛下生氣,陛下說的沒錯,一旦流民形成叛軍,會發生什么,你不知道嗎?” 胡濙也急眼了,都什么時候了,還差那幾個小錢?保住命不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目看去,發現不少官員和張鳳一樣,急得如熱鍋螞蟻一般。 “老太傅,家中無糧?。 贝薰Э嘈?。 “崔恭,你糊弄糊弄陛下也就罷了,還想哄騙老夫?你家有多少生意,老夫不清楚?怎會無糧?” 胡濙呵斥他:“危急存亡之秋,就別省那幾個錢了?!? “如今吾等朝臣該和陛下站在一起,不能內斗了。” “快些籌糧,把流民安置好了,把他們打發回原籍,是死是活,就跟吾等無關了。” 胡濙苦口婆心:“都聽老夫的吧,破財免災!” “不是內斗,老太傅,下官家中是真無糧啊?!睆堷P眼淚流了出來。 很多官員跟著點頭,真沒糧食啊。 “糧食呢?”胡濙訝異。 “下官家那婆娘,見前幾天糧價瘋漲,就把糧食賣給了官中。”張鳳支支吾吾,才說出真相。 胡濙瞠目結舌,堂堂戶部尚書,居然把自家糧食賣給了戶部,賺取差價。 “你們也都賣了?”胡濙指著崔恭等官員。 崔恭等難為情地垂下頭。 國難當頭,他們作為朝中大員非但不幫助朝堂渡過難關,還趁機發起了國難財。 皇帝都知道賣皇莊、賣皇店去籌錢,把內帑掏空了去籌錢買糧,賑濟災民! 你們居然趁機發國難財,倒賣糧食,拿著陛下賣皇店籌集的賑災款,你們要干什么?。∫獨Я舜竺鲉?? 你們讀了半輩子圣賢書,讀進狗肚子里了嗎? 圣賢經義便這般教你等行事的嗎? 胡濙想罵,但罵的話到嘴邊,化成幾聲慘笑。 他搖搖欲墜,被王文扶住。 “那就出城去鄉下收,鄉下農戶家中,肯定有些余糧,高價買回來,先應付過去?!? 胡濙只能幫他們想辦法:“等漕運糧食入京,再賤買給他們,咱們吃些虧罷了?!? “別餓死人就成,錢財不過身外物,明年就回來了,不必放在心上。” 卻還沒人動彈,都低著頭,不敢看胡濙。 張鳳躊躇道:“下官內人見糧食瘋漲,早就派家丁去收了,附近農莊都收了,連天津衛的都收了?!? 再看百官眾生相。 胡濙一拍腦門,指了指崔恭等官員:“你們也去收了?” 崔恭低著頭不敢應答。 “你們可真是會賺錢啊,連天津衛的糧食都收走了,老夫算是知道流民是哪來的了!” 胡濙神情頹然,蹲在地上,直搖頭,說不出話來了。 “下官沒去天津衛,下官去保定收的。”崔恭小聲道。 王文臉上帶著點小慶幸:“本閣去順德府收的。” “本閣去永清收的。”林聰接口。 “永清糧價高,本御史去河間收的?!蓖醺f也帶著點得意。 堂堂中樞大臣,一個個如市井商賈一般,這大明早晚亡在這群人手中! “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在抖機靈!想想自己的腦袋吧!” 胡濙慘笑:“你們告訴老夫,該怎么辦吧!陛下罵爾等是煞筆,老夫尚且不服,如今看來,陛下罵得對?。 ? 一眾人收聲,面露苦笑。 雖然不懂煞筆是啥意思,但感覺是罵人。 “老太傅,這不請您想個辦法,咱們去哪湊一湊糧食?”王文面帶討好。 “去順德府試試吧?!焙鷿鯌凰?。 王文老臉通紅,辯解道:“老太傅,下官家中并不富裕,開銷又大,所以想著賺點小錢,此乃人之常情,只是誰能想到,京畿外流民如此之多……” “能不多嗎?” “你們動動腦子,流民是哪來的!” “是你們逼出來的!” “你們去買糧,肯定跟大戶買糧啊,難不成一家家去收嗎?” “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老百姓家里的余糧都未必能熬到秋收!老百姓家里肯賣嗎????” “可你們花高價去買糧,那些大戶人家,自己想錢想瘋了,不但把自家余糧拿出來賣,還逼鄉間農戶把余糧交出來,賣給你們了!” “都賣給你們了,他們吃什么?” “那些黑大戶會做什么?你們一個個不都門清嗎?呵呵,肯定趁機把他們田地給霸占了!” “這些流民就是這么來的!” “他們本來是京畿良家子,活生生被你們逼成了流民!” “倘若被陛下知道,你們都摸摸自己脖子,看看有沒有刀斧硬吧!” “一幫煞筆!” 胡濙雖然不懂煞筆是什么意思,反正就覺得形容袞袞諸公非常合適。 他拂袖而去。 林聰、張鳳等人趕緊抓住他:“老太傅啊,如今怨懟吾等也沒用啊,當務之急是籌糧,解決危機啊!” “老夫有什么辦法?能變出糧食嗎?”胡濙真覺得豬隊友,沒救了。 “太傅,之前您負責買糧,京中糧商可還有糧食?”薛瑄急聲問。 胡濙指著他:“薛先生,您也倒賣糧食了?您怎么也能發國難財呢?” 薛瑄老臉通紅,不知道往哪擱。 “您是文學宗師,天下文人的老師啊!您更是當朝宰輔,難道不知道買糧的錢,是怎么來的嗎?” 胡濙快哭了:“那是陛下賣了皇店,籌來的?。 ? “戶部為了賣出個好價錢,和那些商賈吵了一天啊,滿身沾染了銅臭味!” “好不容易籌來錢,又從糧商手高價買糧,運到山東去,那是救命的錢啊,薛先生!” “陛下因為錢不夠,熬白了頭發?。 ? “他們貪圖蠅頭小利,老夫可以理解,但您不能啊!” “您是天下文人魁首,是天下文人的榜樣??!” “您自己說說,對得起自己讀的圣賢書嗎?您以后如何為人師表啊,如何讓莘莘學子,相信圣賢書里的大同世界??!” 胡濙這才發現,朝中三分之二的朝臣,都發了這筆國難財。 少數沒發的,估計實在搶不到,連湯都沒喝到,但肯定把家中余糧給賣了。 “老夫愧對圣賢啊!”薛瑄掩面哭泣。 胡濙抹了把眼淚,知道如何罵都沒用了,事情已經發生,就得想辦法解決。 他收拾心情,道:“如今只能去找勛臣了,京畿土地多在他們手中,他們家中必有余糧?!? 張鳳卻垂首不語。 “又怎么了?” 張鳳苦笑:“啟稟太傅,英國公府的張懋往戶部運了幾百車糧食,其他勛臣也有樣學樣,都賣了糧食。戶部優先購買勛臣的糧食,然后才是京官的,最后才是糧商的。” 胡濙眼前一黑:“你們怎么什么糧食都收??!” 恐怕勛臣家無糧供養佃戶,恐怕也會將他們趕出來,變成流民! 而且,見微知著,京中百姓家的余糧,是不是也高價賣給戶部了呢? 這樣一來,漕運糧食能供足京畿人口的嘴嗎? 壞了!壞了! 第(1/3)頁